第四章:銹帶區的信息掮客
後頸的刺痛像一枚燒紅的鐵釘,隨著林薇每一次急促的呼吸,深深楔入她的脊椎。冰冷的追蹤提示音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亂不堪的腦海里反覆回響。管理局的裝甲車離開了,但更可怕的幽靈卻如影隨形。那個穿著高級皮鞋的男人,他冰冷的目光和那句“這不可能”的低語,混合著腦中揮之不去的、代表她和陳默神經信號同步閃爍的光點,構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拼圖。
她不能回家。那里是系統登記在冊的地址,是第一個會被翻查的兔子洞。銹帶區像一張巨大、污穢的蛛網,她必須找到一個足夠深、足夠覆雜的縫隙鉆進去,一個連那個男人背後的力量(無論是管理局內部權限還是更可怕的未知)也難以輕易觸及的地方。
一個名字在絕望的混亂中浮出水面——蘇芮。
林薇和蘇芮算不上朋友,更像是生存夾縫中偶爾互遞過火種的流浪貓。她們的交集始於一次蘇芮在街頭被幾個混混糾纏,林薇恰好路過,用藏在袖子里的簡易電擊器(銹帶區的生存必需品)放倒了一個,混亂中兩人一起跑掉。後來林薇知道蘇芮在“灰市”有點門路,偶爾幫她處理過幾件不值錢但系統不認的舊物換點信用點。蘇芮的弟弟,那個總是坐在改裝輪椅里、眼神空洞的男孩,林薇也見過幾次。蘇芮提到過弟弟的“神經退化”,語氣里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憤怒。
蘇芮是暗網的掮客,是銹帶區的幽靈。如果還有人能在這座城市的底層陰影里藏住一個人,那只能是她。
林薇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和求生的本能,在迷宮般的小巷里穿梭。追蹤提示音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逼迫她不斷變換路線,利用破敗的建築、堆積如山的廢棄金屬、甚至散發著惡臭的下水道排氣口作為掩護。每一次後頸的刺痛加劇,都讓她知道那雙無形的眼睛仍在鎖定著她。汗水浸透了工裝,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頭痛和神經的刺痛交織,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終於,她在一排幾乎要被巨幅、閃爍故障的“超感芯片!即刻體驗!”全息廣告牌壓垮的低矮棚戶區盡頭,找到了目標。那是一個由廢舊集裝箱和建築垃圾粗暴拼接而成的“房子”,入口處掛著一條臟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簾子。門旁斑駁的墻壁上,用熒光噴漆畫著一個極其抽象、仿佛由電路板和齒輪構成的貓頭鷹圖案——蘇芮的標記,在銹帶區的暗語里,代表“信息”和“藏匿之所”。
沒有門鈴。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用盡力氣拍打著覆蓋著銹跡和油污的金屬門板。
“誰?!”門內立刻傳來一個警惕、沙啞的女聲,帶著一絲被驚擾的不耐煩。
“蘇芮!是我…林薇!開開門!”林薇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慌。
門內沈默了幾秒,只有某種低沈的機器嗡鳴聲持續著。接著,是金屬插銷被拉開的刺耳摩擦聲。破布簾子被一只戴著露指戰術手套的手猛地掀開。
蘇芮堵在門口。她比林薇記憶中更瘦削了些,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挑染著一縷醒目的霓虹藍,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紮眼。她穿著一件磨損的皮質馬甲,里面是印著模糊樂隊logo的舊T恤,下身是工裝褲,褲腳塞進結實的短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眼的位置——那里覆蓋著一塊弧形的、邊緣閃爍著微光的黑色增強現實鏡片,此刻正泛著冰冷的紅光,上下掃描著狼狽不堪的林薇。
“林薇?”蘇芮的眉頭緊緊擰起,那只未被鏡片覆蓋的右眼銳利地打量著林薇慘白的臉、汗濕的頭發、以及她下意識捂著後頸的手。“你他媽看起來像是剛從管理局的垃圾處理器里爬出來。”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一股子街頭淬煉出的粗糲感,但眼神里的警惕絲毫未減。
“幫幫我…有人在追我…很厲害的人…”林薇語無倫次,身體因為緊張和後頸持續的刺痛而微微發抖。
蘇芮沒說話,那只覆蓋著增強鏡片的左眼紅光閃爍了幾下,似乎在分析林薇的生理指標。她的目光掃過巷子口,像一頭機警的獵豹。“進來!快!”她側身讓開,動作迅捷。
林薇幾乎是跌進了門內。一股更覆雜的氣味撲面而來:焊接金屬的焦糊味、劣質機油的潤滑劑味、過期方便食品的味道、還有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消毒水的藥味。空間比外面看起來大些,但極其雜亂。幾面墻壁被改裝成巨大的數據屏,上面瀑布般流淌著林薇完全看不懂的代碼和加密信息流。角落里堆滿了各種拆解的電子元件、裸露的線路板和不明用途的改裝設備,閃爍著五顏六色的指示燈。另一側則是一個相對幹凈的區域,擺著一張簡易床鋪,旁邊立著幾台維持生命的醫療儀器,屏幕上跳動著平穩的綠線——蘇芮弟弟的區域。
“關門!”蘇芮低喝一聲,自己則迅速走到一個布滿旋鈕和開關的操作台前,手指飛快地敲擊著。幾塊數據屏上的信息流瞬間加速,發出更高的嗡鳴。墻角的幾個不起眼的黑色盒子亮起了幽藍的光。“幹擾層啟動。說吧,惹上什麽麻煩了?管理局的狗?”她轉過身,背靠著操作台,雙手抱胸,那只增強鏡片依舊鎖定著林薇,紅光穩定地亮著。
林薇靠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大口喘氣,試圖組織語言:“不…不是管理局…是…是別的人…一個男人…穿得像精英工程師…他在金雀花下面的垃圾場搞什麽東西…被我撞見了…他手里有個很可怕的裝置…然後…然後管理局來了…但被一個假命令調走了…肯定是他幹的!他…他還在我身上放了東西!”她痛苦地指著自己的後頸,“我能感覺到!像針紮一樣!腦子里還有聲音…告訴我位置…告訴我…我很害怕!”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長期壓抑的恐懼和孤立無援的絕望終於爆發出來。
蘇芮的臉色變了。聽到“精英工程師”和“假命令調走管理局”時,她抱胸的手臂放了下來,身體微微前傾。當聽到“腦子里有聲音”時,她覆蓋著增強鏡片的左眼猛地瞇起,鏡片邊緣的紅光瞬間變成了刺目的深紫色!
“腦子里有聲音?定位提示?”蘇芮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憤怒?“他媽的…神經追蹤信標?還是深嵌式的?!”
她猛地一步跨到林薇面前,動作快得驚人。戴著戰術手套的手不容分說地撥開林薇後頸的頭發,露出皮膚下那個微微凸起的、閃著金屬冷光的標準神經接口。蘇芮的指尖在接口周圍快速按壓,同時左眼的增強鏡片射出幾道纖細的掃描光束,在接口區域反覆掃過。
“嘶——”林薇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那掃描光束似乎激活了後頸的“釘子”,劇痛瞬間翻倍!
“找到了!”蘇芮的聲音冰冷徹骨,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不是標準信標…是個寄生協議!狗娘養的,直接繞過了基礎防火墻,寄生在你的神經信號回路上!怪不得能實時反饋生理指標!”她猛地擡起頭,那只未被鏡片覆蓋的右眼死死盯著林薇,眼神銳利如刀,“小老鼠,你他媽尾巴上拴著的不是鈴鐺,是個當量不小的臟彈!追蹤精度高到離譜,還能反向感知你的狀態!給你下這玩意兒的人,權限和技術都深得可怕!你到底撞破了他什麽秘密?!”
就在這時,蘇芮身後那張簡易床鋪的方向,傳來一陣壓抑的、痛苦的呻吟,接著是身體抽搐撞擊金屬床架的悶響!
“小哲!”蘇芮臉色劇變,瞬間拋下林薇,一個箭步沖到床鋪邊。
林薇也循聲望去。只見那個瘦弱的男孩(蘇芮的弟弟蘇哲)正蜷縮在狹窄的床上劇烈地抽搐著,雙眼翻白,口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涎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床邊一台監測儀器的屏幕上,原本平穩的綠色波形突然變成了瘋狂跳動的尖銳紅色鋸齒!
蘇芮熟練卻難掩慌亂地操作著儀器,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哲!堅持住!姐在這兒!”她迅速將一支注射器紮進男孩手臂的靜脈,但男孩的抽搐並未明顯緩解,監測儀刺耳的警報聲無情地回蕩在狹小的空間里。
“他的神經退化…又發作了?”林薇看著蘇哲痛苦扭曲的臉和旁邊屏幕上觸目驚心的紅色警報,心臟被揪緊了。底層掙紮的同類相殘讓她感同身受。
蘇芮沒有回答,只是咬著牙,一遍遍試圖安撫弟弟,眼神里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憤怒。這種憤怒,林薇太熟悉了——那是面對冰冷系統碾壓個體時,底層螻蟻最深的絕望和恨意。
就在這時,林薇後頸的刺痛感突然減弱了少許,仿佛那個冰冷的追蹤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短暫地“分神”了。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湧上心頭。看著蘇哲痛苦的樣子,林薇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一步,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搭在了蘇芮因為緊張而緊繃的肩膀上。
“呃!”蘇芮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電流擊中。她愕然回頭看向林薇。
林薇自己也楞住了。她只是想…表達一點無用的安慰?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蘇芮的瞬間,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漣漪”,仿佛從她自己的神經末梢傳遞出去——不是語言,不是圖像,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感同身受的悲憫和焦急。
蘇芮覆蓋著增強鏡片的左眼,鏡片深處,代表神經活動的數據流瀑布中,一個極其微小的、原本代表蘇哲病痛引發的混亂尖峰,幅度似乎…極其輕微地…緩和了那麽微不足道的一瞬。快得像錯覺。
與此同時,在霓虹城某座摩天大廈高層,一個冰冷的、布滿精密儀器和全息數據流的房間內。
陳默站在巨大的數據面板前,無框智能眼鏡的鏡片上,瀑布般刷新著覆雜的信息。面板中央,兩個原本各自獨立閃爍的光點(代表他和林薇)之間,那條無形的、代表“共鳴協議”連接的共振弦,在剛才林薇觸碰蘇芮、傳遞出那縷純粹悲憫的瞬間,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
陳默的指尖懸停在控制界面上,動作停滯了零點幾秒。他那張慣常毫無表情的臉上,鏡片後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解讀的波瀾。他飛快地調出另一組數據流,目光鎖定了代表林薇生理指標的某個細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