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需要是恐龍迷,也一定記得當年那隻在暴雨中怒吼的暴龍,如何一口吞下我們對電影與娛樂的舊有認知。從1993年《侏羅紀公園》開始,到今天這部《侏羅紀世界:重生》,32年過去了,我們在不同時代的大銀幕上,看見的恐龍故事已不再只是關於遠古生物,而是一面映照「IP如何被過度開採至乾枯」的化石鏡子。
這一次,是整個系列首度完全拋開舊角回歸設定的軟重啟,換來的是一組全新角色,以及一個看似獨立,實則重複的敘事骨架(甚至很多畫面都重複):恐龍不再是故事主角,變種怪獸成了新焦點。《侏羅紀世界:重生》請來曾為2014年《哥吉拉》注入人文視角的導演蓋瑞斯愛德華Gareth Edwards,他自己也不諱言:「這次不是在創造風格,而是「盡量模仿史蒂芬史匹柏」。」看到這段訪問時,我滿頭問號,作為一個導演不試圖說自己的話,觀眾又何必花錢去看一場模仿秀?當看完電影之後,反而覺得這段訪問誠實到讓人尊敬。

劇情上,《侏羅紀世界:重生》雖換上全新主角,試圖建立一個「地下動物救援行動小組」的新視角,但從任務架構到角色功能,都仍踩在舊有套路上。收集陸海空三種恐龍基因、揭開企業陰謀、逃命、對決,所有你熟悉的一切,一招不漏,巨型恐龍、驚恐孩童、空拍逃亡與緊湊配樂節奏,一一照表演出。這種對IP格式的過度依賴,不是懷舊,而是一種安全而保守的敘事怠惰。它消耗的,不只是觀眾的好奇心,也是這個系列原始的靈魂。

電影裡揭露了InGen公司已全面破產的事實,這個資訊在敘事中沒有被大書特書,卻暗示了重大轉向:一個代表科學野心與道德界線崩潰的企業垮台了,恐龍基因科技的接力棒,已經被更隱密、更危險的組織接手。InGen的終結,象徵的是一個掌握控制權的時代落幕,但更深層的風險也隨之而來,如今的基因工程不再是「錯誤的夢想」,而是可被武器化、商品化的現實利器。這樣的情節設定,也讓「侏羅紀宇宙」的主題正式邁入後資本主義恐龍時代:誰能控制基因,誰就控制世界。
表面上《侏羅紀世界:重生》是一部動作冒險片,情緒核心卻埋藏在一層層的哀傷與失落之下。主角佐拉與鄧肯,兩人皆背負著難以釋懷的創傷:佐拉在一次行動中失去了重要夥伴,鄧肯則永遠失去了兒子,這些經歷並非僅為角色背景,而是驅動他們選擇、改變與面對恐龍世界的關鍵動力,但說著說著就忘了這設定...忘了角色的選擇不只是求生本能,而是尋求某種心靈救贖。

與《侏羅紀世界》前幾部不同,《侏羅紀世界:重生》的「恐龍危機」最終沒有引發災難,而是選擇一種近乎哲學式的收場:恐龍已不再是威脅,而是現代社會的一部分,甚至像寵物、野生動物一般被社會接受。當恐龍從災難象徵變成日常風景,電影彷彿也在說明:不是恐龍不再可怕,而是人類對於恐懼已經無感。在這個資訊與娛樂轟炸的時代,災難可以包裝成新聞特輯、變成社群貼文、當成遊樂設施的主題,那麼恐龍當然也可以。恐龍的馴化,不是和平的象徵,而是我們麻木的證明。

回望整個《侏羅紀》系列,人類角色的變化其實早已完成了一次轉生:從一開始的觀察者,到控制者、複製者、操縱者,最終成為受害者,並學著與之共存,創造恐龍,改造恐龍,利用恐龍,最後也被自己創造的東西吞噬...這系列一直以來的問題,其實不是「恐龍會不會吃人」,而是:我們是否已經失去了對生命敬畏的能力?《侏羅紀世界:重生》其實不差,該有的場面、特效、節奏全都具備,故事也不致荒腔走板,但當一部電影不再問「我們可以拍什麼」,而只是想著「觀眾會買單什麼」的時候,創作就不是探索,而只是複製。我們仍舊熱愛恐龍,只是我們該思考一件事:我們還需要另外一部複製再生的《侏羅紀》系列電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