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閔玧其的心不是外人眼裡那種冷靜寡言、疏離難親近的樣子。
他有一種靜默的柔軟,一種讓人細品的溫暖。
可我沒想過,他溫柔到這個地步。
那天新聞一出來,傳遍全韓國:「防彈少年團SUGA,個人捐款五十億韓元,成立了結合音樂治療與教育的自閉症兒童學習中心。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不只是出資,更固定每週末親自到現場陪伴孩子們。」
新聞裡有幾張有著熟悉身影的照片,他坐在兒童用的小椅子上,視線與孩子們齊平,耐心的鼓勵著孩子們嘗試演奏。
記者說:「據了解,孩子們都叫他『閔老師』,並表示最喜歡的就是閔老師了。」
我看著那些照片時,心臟忽然緊了一下。
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情緒,要說的話,更像是羞愧和自卑,我就像是他身後落了一光年的影子,怎麼也追不上他。
他把音樂給了世界,也給了那些孩子。而我卻只會在他忙完回家時,泡一杯冷掉的茶;只會在深夜看見他在電腦椅上睡著時,替他蓋上被子,在學校更不是什麼特別突出的人。
「那我又是什麼呢?」
我曾經這樣問過自己很多次,但從沒像現在這樣絕望。
那個瞬間,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應該為他感到驕傲的,但我在這一刻忽然覺得:
「我站在一個這麼好的人身邊,真的合理嗎?」
他做這些事,從沒和我提起過。
對方出門時我們基本不會過問原因,都是成年人了,不論是赴約還是辦事,總有自己的事要處理,所以我相信這不是隱瞞,只是沒特別提起。
但正因為如此,好像對他來說,這麼做只是生活中的某個早就計畫好的部分,就像他每天會空出時間看書,早上會記得倒垃圾一樣自然而然的發生。
我開始想,他是不是也曾看著我某個冷漠、遲鈍、笨拙的瞬間,默默想過:
「他其實沒我想像的那麼好」。
那晚,我沒特別說什麼。
我泡了茶,他回家時,我一樣順手接過他的外套、問他今天過得如何。
可我的眼淚,是趁他轉身進浴室時掉的。
他洗完澡,發現房間燈關了,或許是以為我睡了,他躡手躡腳的進了房間。在進房時,隱隱約約聽見我壓抑的鼻音。
在一段拖鞋輕輕摩擦過地面的沙沙聲後,我聽見他摘下眼鏡放在床邊的小櫃子上,再接著,身後的棉被慢慢掀起又蓋上,伴隨著床墊一陣下沉。
「是誰欺負你了?」他語氣半玩笑。
我頓了一下,翻身不說話,低著頭用被子微微掩著臉。
「你別不說話,我會亂想的。嗯?」
他撫上我的臉頰,指尖輕輕摸過我的臉,發現我的眼角濕著。
我微微抬起頭,終於帶著哽咽開口:「你怎麼那麼好?」
他微微皺起眉頭,似是不解,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我,沒回。
我聲音發抖:「你明明可以不做到這樣的,在新聞裡看到你做這些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很骯髒…我每天腦袋想的都很自私,我只想你早點下班回家、只想著買什麼衣服包包口紅、只想你多陪我多愛我……我沒有想過別人……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但你可以……你做的事,那麼乾淨,那麼好……」
「我就像在陰暗下水道中的老鼠,從孔蓋的縫隙中看著發光的你正在為世界擦亮太陽…」
大力的換了一口氣後,我哭著說:「我真的不懂你怎麼會喜歡我。」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慢慢的把我整個人抱進懷裡。
他摸了摸我的後腦勺後開口說:
「不是因為我是什麼人才去做那些事的。」他語氣輕得像怕驚動我。
「也不是我做了什麼,所以我比你好。」
「我只是剛好,剛好能做這些。」
我哭得難以呼吸,眼淚打濕他的睡衣,他卻一點也沒推開我。
「你不知道我每天多想快點回家看到你。」
「我在那裡陪孩子時,也在想你今天吃了什麼?有沒有忘記帶傘?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我一點都不覺得你在後面。」
「我只是……剛好了解到需求,剛好現在有點時間,剛好能做一點什麼。」
「這不代表什麼,也真的不代表我比較好。」
「還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和我說話時柔軟的眼神,那才是我一直以來想守住的光。」
我的眼淚依舊像斷了線的銀珠,他吻了吻我的眉心。
「你沒有那麼糟,更不是你口中所謂下水道的老鼠,你是很真實的你,是我很珍貴的你。」
「在你身邊時,我總覺得你像棉花,溫暖又柔軟,明明自己也有煩心事的,卻事事優先為我著想,總把我的事看得特別重,你不知道你帶給我的力量是怎麼樣的浩瀚。」
「最重要的一點,你才幾歲呢?把標準放得和我一樣是不是太苛求自己了呀?小孩。」他輕輕的笑著說。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不要這樣說自己。」
他微微帶著笑,輕柔的捏捏我的臉頰。
我沒有回話,情緒緩和下來,但依舊止不住淚。
外面風有點大,吹得窗戶發出嘣嘣聲,而他的語氣穩得像某種能把我包裹住的力量。
他像知道我今晚只需要被緊緊抱著一樣,沒再說什麼,也沒離開。
他只是一直抱著我,輕輕的拍著我的背。
我漸漸睡下時,他低頭吻了一下我閉上的眼睛。
什麼也沒說,卻也什麼都說了。
-
隔天起床,陽光正好灑在房間的一角。
岀房門時看見閔玧其帶著早餐和信件進門。
「這裡有一封現代婦女基金會寄給你的信。」
閔玧其一邊整理著早餐一邊說著。
我腦中停頓了一下,隨後才想起來,月初時我曾為支援性暴力受害者的復原計畫捐了款,一千元,當時沒有特別記得。
只是看見介紹網站的時候,心裡某個角落突然被觸動。
「月初捐了款,沒收到信我都沒想起來呢!」
我若無其事的走到廚房倒水。
我靜靜的站在廚房,就在我剛喝下第一口水的時候,閔玧其的手從背後緩緩環住我的腰。
他蹭了蹭我的鬢角低聲說:
「傻孩子,陰暗骯髒又自私的人才不做這些。」
我突然有些尷尬,彷彿昨晚的崩潰像場笑話。
我假裝輕鬆的笑了一下,視線下移落在手上那杯還沒喝完的水杯上。
他像是聽見了我腦海裡還沒成形的念頭般,忽然又低聲開口:
「又想什麼呢?情緒而已,很重要但不丟臉。」
我沒有回話,只聽見他又輕輕的說了句:
「只顧著低頭當然看不見我啊!」
我似乎突然理解了什麼,轉過頭看向他,他微笑著,好溫柔。
「如果我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那也不是為了讓你抬頭仰望,我們是兩顆並列的星,而我也不是走在你前面,只是你低著頭看不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