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週三的午後，陽光從大學總務處的窗戶斜射進來，落在文祥那雙擦得锃亮的皮鞋上。他坐在一張有些斑駁的木椅上，手裡拿著一疊文件，那是關於學生團體保險的提案。他已經在這裡等了快半小時，總務處長卻始終沒露面。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職員，戴著細框眼鏡，頭髮隨意紮成馬尾，剛剛探頭進來說了一句：「處長還要一會兒，您再等等。」然後就匆匆離開，去忙別的事了。
文祥並不著急，做了幾年保險業務，耐心早已成了他的拿手好戲。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在這間有些老舊的辦公室裡遊走。牆上掛著一幅泛黃的校園地圖，桌子上堆滿文件，還有一台老式打字機，像個被遺忘的古董。這地方散發著一股時間停滯的氣息，與外頭熱鬧的大學校園格格不入。
正當他無聊地數著牆上掛鐘的滴答聲時，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不是總務處長，而是一個穿著米色毛衣的年輕女子，手裡拿著一疊紙，神情略顯焦急。她一進門就直奔接待桌，發現沒人後，轉過頭，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文祥。
「請問這裡有人嗎？」她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急切，像是剛從課堂上趕過來。
文祥抬起頭，打量了她一眼。她大約二十六七歲，長髮披肩，五官清秀，鼻樑上架著一副細邊眼鏡，毛衣下露出一截白襯衫的領子，顯得乾淨利落。他笑了笑，搖搖頭：「沒人，我也等著呢。總務處長好像特別忙。」
女子點了點頭，輕嘆了口氣，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把手裡的紙放在桌上。「我來申請系上的活動經費，每次來都碰不上人，真是頭疼。」她笑了笑，帶著點自嘲，然後看向文祥，「你是來辦什麼的？」
「我叫文祥，做保險的，今天來談學生團體保險。」文祥遞上一張名片，她接過來看了一眼，微微點頭。
「哦，我叫美晴，政治系的助教。」她把名片放進口袋，隨口問道，「學生保險？聽起來挺有意思的，是什麼樣的方案？」
文祥見她感興趣，精神一振，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宣傳單遞過去。「大概是這樣的，主要是給學生提供意外和醫療保障，費用不高，學校和學生各出一部分。你們系上活動多，應該用得上。」
美晴接過單子，低頭翻看，長睫毛在眼鏡後微微顫動。她一邊看一邊點頭，偶爾蹙眉，像在琢磨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問道：「這個意外險包括校外活動嗎？我們系下個月有個模擬聯合國會議，要去外地，風險不小。」
「當然包括。」文祥笑著說，「只要是學校認可的活動，不管在哪兒，出了事都能理賠。你們這種會議，出門在外，有個保障最好。」
美晴聽了，嘴角微微上揚，像是鬆了口氣。「聽起來不錯，我回去跟系主任提一提，看能不能推廣。」她停頓了一下，又問，「你是專跑學校的業務嗎？感覺你很熟練。」
「差不多，這幾年跑了不少大學，慢慢摸出門道了。」文祥靠回椅背，語氣輕鬆，「不過像你們這兒，總務處長這麼難找，真是考驗耐心。」
美晴輕笑出聲，點頭附和：「可不是嗎？我申請經費，十次有八次撲空。今天要是再沒人，我明天還得再跑一趟。」
兩人聊著聊著，氣氛漸漸熟絡起來。文祥發現這個美晴雖然年輕，但言談間透著一股聰慧，對學校的事務頗有見解。而美晴也對文祥的保險業務產生了興趣，不時問些細節問題。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總務處長還是沒出現，但兩人都沒了最初的焦躁。
「你是政治系的，平時都教什麼？」文祥好奇地問。
「我主要是帶討論課，偶爾幫教授改作業。」美晴撩了撩耳邊的頭髮，笑了笑，「學生們想法挺多的，但有時候也挺鬧騰，尤其是模擬聯合國那樣的活動，吵得我頭暈。」
「那你這工作壓力不小啊。」文祥說著，從包裡掏出一瓶礦泉水，遞過去，「來，喝口水，緩一緩。」
美晴接過水，謝了一聲，擰開瓶蓋小口喝了起來。就在這時，女職員終於回來了，手裡拿著一疊文件，看到兩人坐在那兒，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處長有急事出去了，今天可能回不來。」她歉意地說，「你們的事要不明天再來？」
文祥和美晴對視一眼，兩人都無奈地聳了聳肩。「看來今天白跑了。」美晴說著，站起身，把申請表塞回包裡。
「沒事，反正我下午沒什麼安排。」文祥也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林助教，你呢？要去忙什麼？」
「我？回系上改作業吧。」美晴說著，忽然停頓了一下，看向文祥，「不過你要是沒事，要不要一起去學校旁邊喝杯咖啡？我請你，謝謝你剛才的水。」
文祥一愣，隨即笑了。「行啊，反正今天沒進展，喝杯咖啡也不錯。」
學校旁邊有家小咖啡館，裝潢簡單，靠窗的位置放著幾盆綠植，陽光透過玻璃洒進來，顯得溫暖靜謐。文祥和美晴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點了兩杯黑咖啡。服務生端上來時，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讓人精神一振。
「這地方挺好，安靜。」文祥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說道。
「是啊，我偶爾來這兒改作業，比系辦舒服多了。」美晴笑著說，然後從包裡掏出一疊學生作業，隨手翻開，「你看，這幫學生寫的東西，有時候真讓人哭笑不得。」
文祥探頭看了一眼，見上面寫著關於國際關係的分析，字跡潦草，還有些塗改痕跡。他樂了：「這字跟我當年差不多，勉強能看懂。」
「你也讀過大學？」美晴抬起頭，頗感興趣。
「讀過，經濟系的，後來沒走學術路，跑去做業務了。」文祥聳聳肩，「你呢？怎麼當上助教的？」
「我碩士畢業後留校，邊教邊準備博士考試。」美晴說著，眼神裡閃過一絲疲憊，「說實話，挺累的，但也習慣了。」
兩人聊著各自的經歷，話題從學校跳到人生，又從人生跳到工作，越聊越投機。咖啡喝完一杯，美晴又續了第二杯，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傍晚。窗外的天空染上橙紅色，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你這人挺有意思。」美晴忽然說，「跑業務的我見過不少，但像你這樣不急不躁的，還真少見。」
「過獎了，做這行久了，急也沒用。」文祥笑著說，「倒是你，年紀輕輕就當助教，前途不錯。」
美晴搖搖頭，苦笑道：「前途還早呢，我這人目標不大，能把眼前的事做好就行。」她停了一下，看著文祥，「你呢？跑業務跑了大半輩子，有什麼打算？」
「我啊，賺夠了錢就退休，去鄉下買塊地，種點菜，養點雞。」文祥說著，眼神裡帶著一絲憧憬。
「那挺好，簡單生活。」美晴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其實我有點羨慕你，活得自在。」
文祥聽了，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自在？我這是沒得選，你要是真羨慕，隨時可以跟我換。」
「換不了。」美晴笑著搖頭，「我這人放不下面子，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學校吧。」
夜色漸深，咖啡館裡的客人漸漸散去，兩人卻還沒離開。聊天的內容不知不覺從輕鬆變得曖昧起來。或許是咖啡喝多了，或許是氣氛太過放鬆，兩人的距離在無意間拉近了。
「你有沒有想過，人生要是能重來，會怎麼選？」美晴忽然問，聲音軟軟的，帶著一絲試探。
文祥看著她，笑了笑：「重來？大概還是會選這條路吧，不過可能會少走點彎路。你呢？」
「我……」美晴猶豫了一下，眼神閃爍，「我可能會選一個沒那麼累的人生。」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文祥的臉上，「也許，還會多認識一些像你這樣的人。」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砸進平靜的水面。文祥心裡一動，卻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空氣中彷彿多了些什麼。
「走吧，時間不早了。」文祥終於開口，站起身。
美晴點點頭，收拾好東西，跟著他走出咖啡館。夜風微涼，街上的人影稀疏。兩人並肩走了一段，美晴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低聲說：「要不要去我那兒坐坐？我住得不遠。」
文祥看著她，沒立刻回答。美晴的眼神裡有期待，也有緊張，像在等一個答案。過了一會兒，文祥點了點頭：「好。」
美晴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廳，簡單而溫馨。進門後，她隨手開了燈，指了指沙發：「你坐吧，我去拿點喝的。」
文祥點頭，在沙發上坐下，打量著這間小屋。牆上掛著一幅抽象畫，書架上堆滿了政治學和國際關係的書籍，還有一盆綠蘿靜靜地立在窗台上。美晴很快端來兩杯紅酒，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
「沒什麼好招待的，就這瓶酒還行。」她笑了笑，把一杯遞給他。
文祥接過酒，輕輕晃了晃杯子，抿了一口。「不錯，挺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