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霓虹瘡疤
空氣裡有股鐵鏽、臭氧和某種…焦糊甜膩氣味混合的怪誕氣息。林薇站在「綠洲」社區最高的瞭望平臺上——一個由廢棄冷卻塔改造的鏽蝕圓環。腳下，曾經管理局的廢棄數據中心，如今被蜿蜒的藤蔓和粗糙的鋼架包裹，如同鋼鐵巨獸傷口上結出的倔強痂殼。錯落的燈光從改造的窗洞透出，映亮下方狹窄巷道裡攢動的人影。這裡是她的戰場，不再是揮舞精神風暴對抗神罰，而是日復一日、細密如織的疏導與安撫。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手腕上那個粗糙的金屬環——陳默基於「共鳴協議」原理劣化改造的「調諧環」——微微發燙。無數細碎、混亂的情緒波動，如同永不停歇的噪音潮汐，透過環體衝刷著她的神經邊界。
是隔壁區張嬸對斷藥的恐慌，是維修隊小六修不好水泵的暴躁，是孩子們在狹窄通道裡追逐嬉鬧的純粹歡欣，更遠處，還夾雜著脫鉤區傳來的、絕望麻木的冰冷漣漪……三個月前那場撼動城市根基的共鳴風暴，撕裂了「全域協議」的冰冷枷鎖，也永久損傷了覆蓋霓虹城的神經骨幹網。城市如同中風的病人，陷入了「鏈接區」與「脫鉤區」並存的怪誕分裂狀態。鏈接區尚能維持脆弱的神經網絡連接，代價是頻繁的卡頓、亂碼和無處不在的「神經靜電」刺痛；而脫鉤區，則徹底淪為信息孤島，被系統遺忘，在廢墟與絕望中掙扎。
「綠洲」，這片在廢墟上野蠻生長的自治社區，成了低帶寬者、被系統遺棄者以及少數尋求「真實」鏈接者的避風港。代價是，林薇成了這片港灣的「活體燈塔」，一個行走的共鳴中樞，必須時刻以自身意志疏導匯聚而來的混沌情緒洪流，防止它們淤積、沸騰，再次釀成災難。
「呃…」一絲尖銳的、混雜著強烈怨恨與扭曲快意的情緒碎片，如同毒針般刺入林薇的神經。她猛地睜眼，調諧環的光芒急促閃爍了一下。視線投向「綠洲」邊緣，與鏈接區接壤的那片灰色地帶——鐵蒺藜和廢棄集裝箱構成的簡陋邊界牆外。幾個穿著髒污工裝的男人正圍著一個閃爍故障的全息廣告牌爭吵，情緒激烈。
「又來了。」林薇皺眉，指尖按住太陽穴，集中精神。一股溫和而堅定的意志力，如同無形的暖流，透過調諧環定向釋放出去。不是壓制，而是撫平、疏導，將那些尖銳的毛刺輕輕捋順。爭吵聲漸漸平息，那幾人茫然地互相看了看，帶著殘餘的煩躁各自散開。一次小型的情緒淤積被及時化解。
「林薇！」蘇芮的聲音從下方鏽蝕的鐵梯傳來。她利落地爬上來，左眼罩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手裡拿著一塊數據板，臉色不太好看。「邊境巡邏隊報告，東三區脫鉤帶那邊，又有三個小型聚落徹底失聯了。最後傳回的公共頻道片段…全是哭喊和意義不明的囈語，像集體癔症。」
林薇心頭一沉。脫鉤區的失聯並不罕見，但這種集體崩潰的模式……「又是那種『東西』？」
「八九不離十。」蘇芮把數據板遞過來，上面是幾段模糊的監控影像截圖，地點似乎是某個廢棄的地下商場入口。畫面裡的人群姿勢怪異，有的僵立如木偶，臉上凝固著誇張詭異的笑容；有的蜷縮在地，身體劇烈抽搐；更多的人則在漫無目的地遊蕩，眼神空洞，嘴裡發出不成調的嗚咽或尖笑。「沒有物理攻擊痕跡，沒有爆炸殘留。就像…所有人的腦子，突然被塞進了一台壞掉的攪拌機。」
變異協議碎片。陳默散播出去的「共鳴協議」核心代碼，像致命的病毒在暗網和脫鉤區的混沌土壤裡變異、滋生。它們被一些邊緣團體或瘋子掌握，改造成了名為「情感炸彈」的精神污染武器。效果千奇百怪——強制共情引發的集體悲傷、無法停止的狂笑、極致的恐懼癱瘓，甚至是將受害者變成施暴者的憤怒瘟疫。它們如同陰溝裡滋生的毒蕈，在神經網絡的廢墟上悄然擴散，製造著無聲的屠殺。
「陳默那邊有進展嗎？」林薇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調諧環冰冷的表面。
「還在實驗室裡熬鷹呢。」蘇芮撇撇嘴，「他說從上次襲擊現場殘留的數據『垃圾』裡，嗅到點不一樣的『香味』，正在死磕。不過……」她頓了頓，壓低聲音，「蘇哲昨晚又做噩夢了，尖叫著醒來，說感覺有『冰冷的數字』在他腦子裡爬…陳默給他做了掃描，數據波動有點異常，但找不到源頭。」她獨眼中閃過憂慮。
先知植入的代碼…在蘇醒？林薇心頭蒙上更深的陰影。蘇哲體內的定時炸彈，始終是懸在「綠洲」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就在這時——
嗚——！！！
一陣並非來自物理喇叭、而是直接穿透神經接口的、極度扭曲刺耳的尖嘯聲，毫無徵兆地在林薇和蘇芮的腦海中炸開！這聲音彷彿能刮擦靈魂，瞬間帶來劇烈的眩暈和噁心感！緊接著，是潮水般湧來的、混雜著極致狂喜與無邊恐懼的混亂情緒洪流！
「該死！」林薇悶哼一聲，單膝跪地，調諧環爆發出刺目的紅光！這次的衝擊遠超尋常的情緒淤積，帶著明確的惡意和攻擊性！
蘇芮也臉色煞白，扶住鏽蝕的欄杆才沒摔倒。「是…是襲擊！就在鏈接區！離我們不遠！」
林薇強忍著顱內的翻江倒海，猛地抬頭望向尖嘯傳來的方向——隔著幾條街區，一座半廢棄的、依靠老舊區域網維持的「鏈接區」廉價公寓樓。只見那棟樓的窗戶，如同被點亮的詭異燈籠，一扇接一扇地爆發出混亂的、五顏六色的全息亂碼光芒！窗戶後人影幢幢，瘋狂舞動，伴隨著隱約傳來的、非人的狂笑與哭嚎交織的噪音！
襲擊發生了！就在相對穩定的鏈接區！如此肆無忌憚！
「目標：B7棟！快！」蘇芮反應極快，已經在對通訊器嘶吼，調集最近的巡邏隊。
林薇掙扎著站起，調諧環全力運轉，勉強在自身周圍構築起一層薄薄的精神屏障，抵禦那持續不斷的精神污染衝擊。她的目光死死鎖定那棟陷入瘋狂的公寓樓。突然，在樓下混亂奔逃的人群邊緣，一個監控探頭捕捉到了一個短暫的畫面：
一個身形高挑纖細的女人，穿著一件與環境格格不入、帶著暗紫色反光的長風衣，戴著寬簷帽，正優雅地轉身，步入一條陰暗的小巷。在她身影消失前的一剎那，她似乎微微側頭，朝著監控探頭的方向，舉起了一個小巧精緻、如同香水瓶般的玻璃物件，對著空氣輕輕一按。
沒有聲音，沒有爆炸。
但林薇的調諧環，卻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縷轉瞬即逝的、極其複雜詭異的“氣息”。它混雜著迷迭香的清冽、某種腐敗花朵的甜膩，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數據寒意。
那不是火藥味。
是香氣。
一種精心調製的、致命的毒香。
「找到她…」林薇盯著那女人消失的小巷，聲音因精神衝擊而微微顫抖，卻帶著冰冷的篤定，「這味道…是新的『調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