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朝聖者的彌撒
冰冷的金屬平台上,猩紅的血跡在藍綠光絲的殘骸上暈開,如同邪惡的花朵。諾拉小小的身體在蘇芮懷裡劇烈地痙攣了一下,隨即徹底癱軟,臉色灰敗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她噴出的那口鮮血,不僅染紅了平台,更像是澆熄了綠洲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
“諾拉!” 蘇芮的嘶吼帶著金屬撕裂般的絕望,獨眼瞬間佈滿血絲。她緊緊抱住女孩冰冷的身體,感覺那微弱的心跳彷彿隨時會停止。
“醫療組!快!” 陳默的咆哮蓋過了孩子們突然爆發的、更加淒厲扭曲的哭嚎尖叫。他撲到控制檯前,手指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強行調度著備用能源,優先維持維生艙和諾拉生命體徵監測的運行。全息屏上,代表林薇屏障穩定性的曲線剛剛有所回升,此刻卻因諾拉的重創和孩童“頻率”被污染截斷,再次劇烈波動,警報聲死灰復燃,只是這次更加尖銳刺耳,如同絕望的喪鐘。
核心區瞬間陷入地獄般的混亂。
幾個穿著簡陋防護服、佩戴著基礎神經隔離貼片的醫療人員衝了進來。他們動作迅速卻難掩驚惶,試圖將那些陷入癲狂狀態的孩子分開。那個抱著破布兔子的女孩小梅,力氣大得驚人,像條離水的魚瘋狂扭動,口中發出非人的嚎叫,瞳孔深處的幽藍數據流瘋狂閃爍。一個試圖按住她的醫護人員被她狠狠咬住手臂,鮮血直流。
“按住他們!注射基礎神經鎮定劑!快!” 醫療組長的聲音在顫抖,他們攜帶的藥劑是應對普通情緒崩潰的,對這種明顯是外部惡意數據入侵引發的集體神經灼傷,效果微乎其微。
陳默的智能眼鏡鏡片上,瀑布般的數據流瘋狂滾動。他強迫自己冷靜,將諾拉生命體徵的數據流疊加到主控畫面一角:心率過速,血壓極不穩定,腦波活動呈現危險的高頻紊亂與低頻抑制交織狀態——典型的嚴重神經反噬與過載症狀。他調出剛才襲擊發生時,諾拉佩戴的簡陋監測環(用於追蹤她能力使用時的生理負荷)記錄下的最後幾秒數據。
數據流的核心,並非純粹的混亂。在那些代表孩童恐懼、痛苦、崩潰的尖銳峰值中,夾雜著一段極其短暫、卻異常規整和冰冷的信號片段。它像一根淬毒的銀針,精準地刺入了孩子們與諾拉共同構築的、由純淨情感驅動的“頻率”網絡的節點。
“不是無差別攻擊…” 陳默的聲音冰冷徹骨,帶著壓抑的狂怒,“是精準的‘污染’!目標就是諾拉!利用孩子們作為跳板,反向衝擊她的神經中樞!” 他將那段異常數據片段放大、剝離、解碼。背景雜訊中,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令他渾身血液幾乎凝固的“氣味”特徵——迷迭香的清冽、某種腐敗花朵的甜膩…還有深入骨髓的數據寒意。
瑪姬。那個在第二部尾聲製造了“毒香瘟疫”的瘋子調香師!她竟然還活著?或者…她的“技藝”被朝聖者繼承了?
“是‘毒香’!” 陳默猛地抬頭,對著正在協助壓制失控孩童的蘇芮吼道,“攻擊裡殘留瑪姬的數據簽名!艾略特手裡有她的‘香水’!”
蘇芮正用帶著戰術手套的手,死死鉗住一個瘋狂摳挖自己手臂、留下道道血痕的男孩。聽到“瑪姬”和“毒香”兩個詞,她獨眼中瞬間燃起焚盡一切的怒火!那個用神經毒藥當藝術品的瘋女人!她的毒害過弟弟蘇哲,如今又將魔爪伸向了綠洲的孩子和諾拉!
“艾略特!我操你祖宗!” 蘇芮的怒吼如同受傷猛獸的咆哮,在混亂的核心區炸開。她鬆開男孩,任由其他醫護接手,幾步衝到陳默面前,染血的拳頭狠狠砸在控制檯邊緣,金屬外殼發出呻吟。“他們在哪?!朝聖者的狗窩在哪?!我要去把那雜種祭司的腦袋擰下來!把那些該死的香水瓶塞進他屁眼裡!”
陳默沒有阻止她的暴怒,只是將全息地圖調到最大。代表綠洲的光點外,東北方那片被標記為“朝聖城邦”的區域,此刻正散發著不祥的暗紅色脈衝。他將剛才解碼出的、那縷“毒香”數據流的殘餘波動疊加到地圖上。波動的源頭指向性極其清晰,並非直接來自朝聖城邦深處,而是…城邦外圍,一片由廢棄商業街區和地下管道系統構成的、被稱為“舊城迷宮”的灰色地帶。
“攻擊源不在核心聖殿,” 陳默的指尖點在迷宮區域一個閃爍的紅點上,“在這裡!一個移動的、小型的發射源。艾略特很謹慎,用了中繼節點。但這股‘香味’…瑪姬的‘作品’獨一無二,哪怕稀釋了,數據殘留的‘腐質感’也像指紋一樣明顯。” 他眼中閃爍著技術獵人般的銳利光芒,“找到這個發射源,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瑪姬的藏身點,或者至少,找到她製造‘毒香’的窩點!那是艾略特武器庫的關鍵!”
蘇芮死死盯著那個閃爍的紅點,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給我座標!現在!” 她從戰術背心裡掏出幾個特製的EMP手雷和一把高頻震盪匕首,殺氣騰騰。“我去把那隻放毒的臭蟲揪出來!把她的香水作坊砸個稀巴爛!”
“我和你一起去!”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是負責邊境巡邏的隊長老雷,他半邊臉被簡陋的機械義眼覆蓋,手裡提著一把大口徑的電磁霰彈槍。“鐵腕的EMP剛過,舊城迷宮那邊的殘留干擾很強,電子眼和掃描儀就是廢鐵!你需要一個熟悉地形的嚮導,還需要能砸開‘硬殼’的火力!”
陳默迅速將座標和已知的攻擊數據殘留特徵導入兩人的簡陋戰術目鏡。“小心!對方有能引發集體神經崩潰的武器,而且顯然知道諾拉的能力!這可能是個陷阱!”
“陷阱?” 蘇芮嘴角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左眼的視覺增強鏡片發出冰冷的幽光,“老娘就是去拆陷阱的!” 她最後看了一眼維生艙中臉色慘白的林薇,又看了一眼被醫護圍著搶救、毫無生氣的諾拉,以及那些仍在痛苦抽搐、被冰冷數據折磨的孩子們。怒火在她血管裡奔騰,凝結成鋼鐵般的決絕。她轉身,像一頭衝向獵物的復仇雌豹,與老雷一同衝出核心區,身影迅速沒入綠洲忽明忽暗的通道陰影中。
舊城迷宮,名副其實。坍塌的高架橋將陽光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陰影。廢棄的懸浮車殘骸堆積如山,鏽蝕的廣告牌耷拉著,曾經炫目的霓虹燈管如今只剩下破碎的玻璃和焦黑的線路。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塵土味、金屬鏽蝕味,以及…某種極其微弱、卻讓蘇芮和老雷佩戴的神經抑制環發出輕微嗡鳴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正是那“毒香”的物理殘留!
“就是這股味兒!跟數據殘留的感覺一模一樣!” 老雷啐了一口,機械義眼的鏡頭在昏暗的光線下不斷伸縮調整,掃描著前方由扭曲鋼筋混凝土構成的複雜通道。“信號源在移動…在前面那個廢棄的‘全息劇院’地下入口附近!”
兩人藉助殘垣斷壁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行。迷宮深處死寂得可怕,只有風穿過縫隙發出的嗚咽和他們自己壓抑的呼吸聲。蘇芮的感知繃緊到極致,左眼鏡片不斷切換著熱成像和微光增強模式,搜尋著任何可疑的熱源或動靜。
突然,老雷猛地蹲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向斜前方一處被巨大混凝土塊半掩蓋的金屬維修井蓋。井蓋邊緣,有新鮮的摩擦痕跡。空氣中那股甜膩的“毒香”氣息,在這裡變得濃郁了一些。
“下面。” 老雷用口型無聲地說,舉起了霰彈槍。
蘇芮點點頭,悄無聲息地摸到井蓋旁,將一個微型偵察探頭從縫隙中塞了進去。探頭傳回的模糊熱成像畫面顯示,下方是一個狹窄的豎井,連接著一條廢棄的維修管道。管道深處,有兩個微弱的人形熱源在移動,其中一個手裡似乎提著一個小型箱狀物,散發著異常的熱量——很可能是便攜式的信號發射裝置!
“兩個目標。帶著‘貨’。” 蘇芮對老雷比劃手勢,眼中殺機畢露。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了沉重的井蓋!
“行動!”
兩人如同矯健的獵食者,一前一後躍入漆黑的豎井。蘇芮憑藉左眼鏡片的微光視野和矯健的身手,沿著生鏽的梯子無聲滑落。下方管道內充斥著濃重的黴味和那股令人頭暈的甜香。前方不遠處,兩道晃動的手電光柱和壓低的交談聲傳來。
“…快點!祭司大人等著數據反饋呢!這次‘高熵源’的反應比預期強烈得多,瑪姬大人一定會…”
“閉嘴!專心點!這破地方信號太差,發射器需要穩定…”
話音未落!
“砰——!” 老雷的霰彈槍率先怒吼!刺眼的槍口焰瞬間照亮了狹窄的管道!大片的灼熱彈丸如同鋼鐵風暴,狠狠轟向提著箱子的那個身影!
“啊——!” 淒厲的慘叫響起,提箱者被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摜在鏽蝕的管壁上,箱子脫手飛出。另一個身影驚駭欲絕,剛想舉起手中的武器,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貼近!
蘇芮!她的高頻震盪匕首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幽藍的死亡弧線,帶著撕裂空氣的嗡鳴,精準地刺向對方脖頸後的神經接口位置!快!準!狠!她要抓活的!
然而,就在匕首即將刺入的瞬間,那個身影的身體突然詭異地一僵,隨即如同斷線木偶般軟倒下去。與此同時,被霰彈轟飛的那個傢伙,也停止了慘叫和抽搐,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態僵直不動。
蘇芮的匕首停在了半空中。她蹲下身,用匕首挑開倒下那人的兜帽。一張年輕但毫無血色的臉,雙眼圓睜,瞳孔擴散,嘴角卻掛著一絲僵硬的、詭異的微笑。脖頸後的晶格接口閃爍著微弱的、不穩定的藍光,隨即徹底熄滅。
“該死!” 老雷檢查了另一個,臉色鐵青,“都死了!神經接口過載燒毀!大腦瞬間死亡!是遠程滅口!”
蘇芮的獨眼死死盯著那具屍體臉上詭異的微笑,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這笑容…和那些被“毒香”污染的孩子崩潰前的笑容,如出一轍!她猛地看向那個掉在地上的金屬箱子。箱子的一角在剛才的衝擊中裂開,露出裡面複雜的線路和一個散發著微弱藍光的、如同香水瓶形狀的玻璃容器。容器內,殘留著幾滴暗紫色的、散發著濃烈甜膩氣息的粘稠液體。
“瑪姬的‘香水’…” 蘇芮咬牙切齒。
就在這時,那個破裂的“香水瓶”容器內殘留的暗紫色液體,突然劇烈地沸騰了一下!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精神污染和誘導性的數據脈衝,如同擴散的毒環,猛地從箱子裂口爆發出來!瞬間衝擊向近在咫尺的蘇芮和老雷!
“呃!” 蘇芮悶哼一聲,左眼的視覺增強鏡片瞬間爆出大片雪花噪點,尖銳的耳鳴和強烈的眩暈感襲來,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扭曲、充滿惡意的碎片畫面!老雷更是不堪,機械義眼閃爍著危險的紅光,他痛苦地捂住腦袋,發出低吼。
“是…陷阱!” 蘇芮強忍著不適,瞬間明白了。這箱子本身就是個誘餌!一個觸髮式的精神炸彈!
她掙扎著想要後退,但那股冰冷的數據流如同跗骨之蛆,持續鑽入她的神經。就在她視線模糊、意識開始混亂的邊緣,破裂的“香水瓶”上方,幾縷殘留的暗紫色煙氣,竟然詭異地凝聚、扭曲,形成了一個只有巴掌大小、卻無比清晰的全息投影。那影像精緻得過分,皮膚質感完美卻缺乏生氣,眼神帶著非人的計算感,帶著明顯的人工智能渲染痕跡,絕非實時通訊,更像一段被觸發的、預設好的惡意程序。
投影呈現的,正是瑪姬·塞壬的模樣。蒼白瘦削的臉,染著漸變紫的短髮,右眼處鑲嵌著水鑽的精密義眼閃爍著冰冷的、非人的分析光芒。她穿著改造過的廢棄高定禮服,嘴角勾起一抹病態而優雅的弧度,彷彿在欣賞蘇芮此刻的痛苦。
投影中的“瑪姬”,那隻水鑽義眼精準地“看”向蘇芮,彷彿能穿透管道的黑暗和物理的距離。她優雅地抬起一隻虛擬的手,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然後對著蘇芮,做出了一個“飛吻”的姿勢。沒有聲音,但她的口型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獵人欣賞獵物掙扎般的程式化愉悅:
“小妹妹的‘天賦’…隔著這麼遠,都聞到香味了呢…真期待…親手‘調製’她的那一天…”
投影閃爍了一下,連同那暗紫色的煙氣和箱子裡殘留的毒液,一起消散無蹤,只留下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膩餘味,和管道中兩具帶著詭異笑容的冰冷屍體。
蘇芮扶著鏽蝕的管壁,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後背。左眼鏡片的視野在慢慢恢復,但“瑪姬”那病態的笑容和無聲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裡。她盯著投影消失的地方,一股徹骨的寒意伴隨著滔天怒火湧起。那不是瑪姬!那個瘋子早就燒成灰了!這是艾略特搞的鬼!他用那賤人的臉、那賤人的腔調,造了個噁心的電子鬼魂! 她看向地上那個空了的、破裂的“香水瓶”容器,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艾略特不僅挖了瑪姬的墳,還把她的“鬼魂”做成了武器,矛頭直指諾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