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話亭 KTV 看到無頭人的那一年,我的人生剛跌落低谷,一切分崩離析。
我用力推開門,稍微擠了一下位子,把包包隨便一丟,就這樣坐在無頭人旁邊,戴起耳機拿起麥克風開始唱歌。他似乎也不怎麼在意,明明應該聽不到我的音樂,卻不時的會跟著搖擺身體,彷彿和我一起進入歌曲中的世界。
無頭人穿著藍白紅相間的運動夾克,下半身是寬鬆的卡其色寬褲和球鞋,唯獨脖子到頭的部分是空的。我從沒想過要往下看那個洞裡面究竟有什麼,以我當時的狀況,實在對身邊的人或生物都提不起勁,或許還夾雜了一點互不打擾的溫柔吧。
無頭人從來沒有對我的行為或歌喉有任何表示,當然也沒有扮鬼嚇人這種事,或試圖把我掐死。我們兩個就只是並肩坐在同一個電話亭 KTV 包廂裡,我唱我的,有時邊唱邊哭,他就只是坐在一旁。
當時的我一點也不在乎就是了。不管他是幽靈還是我的幻想,我根本無暇顧及,也沒心情感到恐懼。我只想破壞一切,嘶吼著歌詞,只想把人生的垃圾事全都發洩在悲歌裡,旁邊要坐誰、又有誰想在旁邊聽我唱歌,隨便他們。
我常不斷重複播放一首喜歡的歌,持續達一個多禮拜,每天就只聽那首歌,直到聽了好幾百次,直到某天突然膩了,直到再也不想聽,彷彿從沒喜歡過。那陣子我把這個習慣用在唱歌上,每天只唱同一首,唱個十次之後就回家。每天不論晴雨,一到晚上就直奔那台屬於我和無頭人的電話亭 KTV,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月。
無頭人從不缺席,我不知道他一整天都待在那裡,還是只在晚上出現。我從沒看過其他人進去那台電話亭 KTV,也沒看到有人被無頭人嚇到。或許真的只有我看得見他吧,那也無妨。他已成了熟悉的存在,陪伴著悲傷殘破的我度過每天十首歌的夜晚,一天一天藉著唱歌修補元氣。
有天我突然不再想去了。那是我跌落谷底以來,第一次覺得不需要透過唱歌嘶吼來抒發情緒。那天我老早就上床睡覺,睡了整整十二個小時,隔天起床神清氣爽,我終於再度活了過來。
無頭人不見了。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我經過時發現那台電話亭 KTV 早就拆掉,被夾娃娃機取代,我和無頭人一起分享的那個位子也不復存在。
他跑去哪裡了呢?他會去其他電話亭 KTV 撫慰和陪伴其他受傷的靈魂嗎?對了,他是不是喜歡唱歌呢?在我只有餘力顧及自己的那段時期,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沒有頭的他,會不會一直用這種方法來滿足無法開口唱歌的欲望?
我在都市傳說的論壇找到關於電話亭 KTV 鬧鬼的傳聞,不知道講的是不是那台就是了。但我猜這麼快就收掉,也沒看過有我以外的人光顧,或許是心智正常的人多少有感覺到哪裡不對勁而不敢靠近吧,我卻像打卡般每天報到一個月,只有一個客人終究還是無法回本,真可惜。
回顧那段時光,即使我們從沒合唱過,我也從來不知道他長相如何,更沒說過一句話,他卻是我那時僅有的夥伴,也是唯一一個知曉我內心曾陷入多麼無以名狀的黑暗深淵的人。
他是我期間限定的 K 歌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