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要好好聽你阿姨的話喔。」 「嗯。」 媽媽在玄關綁好鞋帶,俐落地起身。 灰塔轉身,準備把櫃子上的皮包遞過去。 一雙白皙的手無聲地伸出,搶了灰塔一步。 書婕不知何時已站在那,靜得像一道影子。 灰塔眉梢一動。 「嗯?是書婕呀,謝謝你。」 「不會。」 她語氣輕巧,一字一句像羽毛落地。輕的察覺不到重量,也無從拒絕。雙眼則像一潭湖水,深不見底,靜得讓人發毛。 灰塔垂下眼睫,一語不發。 「阿姨,路上小心。」 「嗯。」 媽媽嘴角揚起一抹微笑,背起皮包。 「你們要好好相處哦。」 一聽到這句話,灰塔的手指,在暗處勾了勾。 「會的,阿姨。」 她展顏一笑,甜的彷彿能滴出蜜。但在灰塔看來,暗潮湧動。 門關上了,鎖聲輕響。光被留在了外頭,陰影無聲地落進來。 接下來這幾天---要和她好好相處。 ○ 書婕是阿姨的小孩,灰塔對她的印象只有一句--近乎完美的女孩。 她有理想,會努力,顏值高,說話得體,是個準人生勝利組。大家都對她很好,連雨也會刻意避開她沒帶傘的日子。 今天的早餐是水煮雞胸肉,配上阿姨做的生菜沙拉、烤吐司和無糖豆漿,健康的要命。 書婕坐在餐桌旁,好像連呼吸都比常人高上幾分。她姿態優雅地吃著沙拉,速度卻比平常還快,視線也幾次不著痕跡地瞄向桌上的信堆。 灰塔坐在對面,緩慢咀嚼有點柴的雞肉,心裡默默奢望時間能停止在這一刻。 但時間不會等。 拖鞋聲響起,阿姨拿起一封拆開的信,一邊走,一邊翻。 灰塔拿筷子的手一僵,像是看到某種死刑宣告。 ---成績單,寄來了。 灰塔看到對面那雙柔嫩的手冒出筋,叉番茄的力道突然加重,叉在玻璃碗上,發出清亮的聲響。 空氣裡滿滿是成績單帶來的硝酸味,還參雜著書婕的怒意,彷彿再說點什麼,空氣就能引爆。 成績單上,名次排列依照成績高低。 第一名:灰塔。 ○ 腦袋一片空白,像有人把記憶剪掉一樣。回過神來灰塔已經回到房間,全身縮起來躲在棉被裡。 隔壁不時傳來書婕的哭吼,阿姨的安撫,以及東西被砸落哐哐啷啷的聲音。 她握住自己發抖的手。 沒事的。 聲音像一根根針扎進灰塔耳裡,刺著她心裡不明的愧疚。 不是我的錯。 「書婕!你先冷靜一下!」 「為什麼!!」 一陣書本掉落聲。 「我明明比她好!她憑什麼!!」 又一聲巨響,灰塔猜那是她在書婕生日送她的水晶球。 看來三個月的最久禮物存活期限,還沒辦法破呢。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隔壁動靜逐漸平息,灰塔鬆了一口氣。她翻身,後背卻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明明已經好了---不是嗎。 ○ 灰塔走出浴室,頭髮還在滴水,肩上掛了條毛巾。她轉頭,房間沒開燈,門邊卻多了一個人影。 是阿姨。 該來的還是會來。 「你最近是不是太過分了。」 熟悉的聲音冷冷響起,卻沒有了往常的溫度。 灰塔垂下眼睫,一言不發,心跳默默地加速,她像沒聽見一樣繞過阿姨,準備回自己房間。 下一秒,一雙手狠狠推上她的背。 她向前倒,頭猛地撞在門上,木頭的硬度像刀把,砸得她眼前一黑。額頭立刻發燙,一陣嗡鳴聲在耳裡炸開。 熟悉的鈍痛霎那間像烈火一樣竄起。 灰塔摀著頭,跌坐在地,房間開始模糊起來。 還來不及起身,眼前的黑影步步逼近,像一座高大的牆。 「大人說話是不會聽嗎?!沒大沒小!」 那聲音炸開來,像玻璃被摔碎,在耳膜裡聲聲迴盪。 那個人抓起灰塔領口,重重地往旁邊一摔。 脊椎狠狠磕在床角,像撞進鋼鐵。灰塔冷汗直冒,緩緩蜷縮起來。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不是我的錯。 拳頭一下又一下砸進腹部,每一下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攪碎。 胃痙攣地抽痛,彷彿是下一秒就會嘔出來。空氣卡在肺裡。 她知道那個人要什麼-- 不是道歉。 是她哭,是她認輸。 每吸一口氣,疼痛都像尖刺蔓延。 她又被提起來,整個人撞在牆角上。 好痛。 匍匐前進,試圖逃離,卻又被一腳踹開。 「你是啞巴嗎?」 一腳在腹部中間。 「叫啊?」 又一下,這次感覺比較下面。 「你是不會叫嗎?」 又一腳,這次不知是踢中哪裡,胸口痛的像是要炸開,灰塔一陣猛咳,咳到幾乎喘不過氣。 那個人站著,俯視著她痛得縮在地上不斷痙攣卻不哭,也不求饒。 眼神像是看到什麼髒東西。 疼痛像蛆,在身體裡鑽動,不斷冒出。 「……錯。」 灰塔想說話,卻只能發出細如蚊鳴的聲音。 「什麼?!」 那個人似乎沒聽清楚或是訝異她還能回話。 「我……沒…錯。」 灰塔顫抖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像是要把人剖開。 不是我的錯。 ○ 夜裡,房門外的燈光從門縫滲進來,映在地版上。 書婕靜靜躺在床上,持續兩天固定在某一時的毆打聲還在牆後做響。 她望向自己書桌上貼滿膠痕的水晶球--那是灰塔送她的生日禮物。 眼底閃過難以言說的情緒。 忽然,她伸手將它掃下桌面。 水晶球滾了一下,沒碎。 碰撞聲越發激烈,像鞭炮一樣在耳邊轟然炸響。她嘴角緩緩勾起詭異的弧度。 不夠好 永遠不夠好 哪怕把周圍人踩在腳下,她還是不夠好。 ○ 浴室裡,灰塔小心翼翼地脫下衣服,望著鏡中的自己--簡直像一條七彩熱帶魚。紫、嫣紅、墨綠、藍紫交錯,在陌生的缸裡掙扎呼吸。 第三天了。 她扶著右肋,緩慢替自己抹上肥皂,水太衝了,她轉小了蓮蓬頭的出水。 在洗到後背時,她痛得忍不住屏住呼吸。 不能哭。 但眼眶已發燙,淚水也在打轉。 撐過這次就好,明天媽媽就回來了。 她摀緊嘴巴,還是破了音。 還好水夠大聲,她們聽不到。 灰塔洗好澡走出來,那個人跟昨天一樣站在外面等。 灰塔悄聲走到她身邊,眼神堅定卻藏不住疲倦。
「……開始啊。」 那個人瞥了一眼著灰塔藏在身後,發抖的手指。 她舉起手-- 灰塔用力閉上眼。 --輕輕地放在灰塔頭上,像撫摸。 灰塔愣住了。 混亂、劫後餘生的興喜、恐懼、疑惑,全數交錯在胸口亂撞。 那個人,阿姨開始動作輕柔地檢查起灰塔的傷。 一切彷彿回到從前。 為什麼……
阿姨將冰涼的膏藥抹在她的傷處,灰塔感到背後一陣涼颼颼。
靜夜裡,只聽得到時鐘滴答聲、夜鷹聲、衣服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音。 一段時間後,有人打破沉默。 她說得太輕,聽不出來是誰。
「是我錯了。」
註記
- 改編自2025.7.18夢境(回刷鬼滅,順便在夢中體驗被打)
- 啊啊啊不想暑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