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從風雨裡走來的家
清晨六點半，廚房傳來刀落砧板的切菜聲。秀霜轉個身，習慣性地以為是婆婆，乍又想到最近幾日，三餐待在廚房裡忙碌的是母親，心裡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從前，她總覺得自己的媽媽，嘴巴雖壞、行為雖急，但本質還是好人。只是當她回想起，母親那晚「電話事件」後的巨大改變，便翻來翻去，再難入眠。
又想起自己將婆婆阻擋在玄關，還冷言冷語諷刺的那一幕，心裡突然多了一絲說不出的刺痛和愧疚。
母親昨晚的一番話，秀霜表面上沒回答什麼，內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
「妳那兩個嫂嫂對我的態度，是不是有點像妳那天對妳婆婆？」母親看似在調教女兒，實質上，她又何嘗不是在警惕自己！
當下，她用修正自己和親家母相處的態度，以及對這個家庭付出能力所及的勞動力，作為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母親的那句話，像針一樣尖銳，狠狠扎在她驕傲的自尊上。她以為自己是為母親爭取尊嚴，卻沒想到那麼做的同時，剝奪了另一個母親的基本體面。
她走進廚房，看見母親圍著圍裙、頭髮一絲不亂，正用毛巾擦拭餐桌。白粥、菜脯蛋、煎豆腐、燙空心菜的香氣，正悄悄溢滿整個屋子。
許是已經把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自己也正在為這個家出一分力，所以母親的身形，看來比過去更挺直了。
「媽，我來幫妳吧。」秀霜靠過去母親身後，下巴貼在母親的肩膀，輕聲說著。
母親側頭看她一眼：「妳今天怎起得這麼早？」
「沒什麼，是想幫妳一起弄早餐唄。」她心虛地避開母親的眼神。往常她是不會在意，廚房裡忙碌的，是婆婆還是歐坤的！
母親笑了笑：「想幫就動手，不用想太多。」
她發現，這幾天母親雖然『轉性」，但偶而還是可以看到她原來的個性。
她發現，這幾天婆婆因為心情放鬆，有時又回到以往那嘮嘮叨叨的語氣；但這一次，她竟覺得有點親切。
有時聽到婆婆在廚房裡叮嚀洗碗的方式，秀霜媽會輕哼一聲：「就妳龜毛啦。」說完，一邊配合歐母的指令來洗碗。
有時看到母親在客廳，躺在沙發抱怨找不到遙控器，婆婆也會輕吼一聲：「你是不會站起來找嗎？」說完，彎腰撿起茶几下的遙控器遞給秀霜媽。
生活上的拌嘴，似乎都無礙於，她倆已經視對方為老姊妹、老來伴的情誼。
飯後，歐母準備去藥鋪買點中藥材補補身子。
秀霜媽一聽，即刻起身去拿購物袋說：「我陪妳去，反正我也想買點米粉跟醬油。」
「好喔，二人一起比較有伴。」歐母欣然點頭，兩人便說說笑笑地出門。
「秀霜，妳媽好像真的變了。」歐坤在收拾碗筷時小聲說。
「是啊。」秀霜的回答像掛在嘴邊兒的細聲；「變了。」她喃喃地回著，目光空洞。
她知道，母親所遭受的對待，絕對不會想讓婆婆或歐坤知道，那是有關乎自己尊嚴的事情；甚至她也不敢再跟母親討論這事兒，因為她知道這是母親心底的痛，要結痂是多麼不容易，她又怎忍心去戳她的傷疤！
至此，她也深刻反省自己對待婆婆的過份之處，害得歐坤難做人。往後她也應該學習母親，知道錯了就去修正、去彌補。只要母親和婆婆真心接納對方，她跟歐坤再辛苦一點都是值得的！
那日，秀霜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覺得有些反胃。起初她以為是這幾日加班太累，但連著幾天都這樣，連她平時不離手的咖啡味兒，也聞不得了。
就在秀霜撕一片麵包塞進嘴巴，一邊咀嚼，一邊伸手拿過來桌上的咖啡，一就口，作嘔感隨即襲來，秀霜突然轉身衝進廁所嘔吐，兩個老人家趕緊起身，婆婆已搶在前頭上前關心，從背後輕拍，幫她順順氣兒。
「妳…是不是有了啊？」婆婆試探地問。
「我…還不能確定。」秀霜臉紅得不敢抬頭，羞澀地回應了婆婆；對於婆婆的關心動作，讓她的心裡好似有一股暖流。
「去驗看看啦！」秀霜媽倒是不疾不徐地，從客廳發話過來。
秀霜去買了驗孕棒，看到一條線變成兩條時，她靜靜地坐在廁所裡，一句話也說不出。當晚，她神祕地把驗孕棒交給歐坤時，眼眶竟泛了淚。
「這是……真的嗎？」歐坤輕聲問。
秀霜點點頭，嘴唇發顫：「我有點怕…我怕自己配不上當一個媽媽。」
歐坤緊緊的抱住她，一如多年前他第一次牽起她的手；那般的生澀與激動，因為他也不知道怎麼當個爸爸！
消息傳開的那天傍晚，家裡出奇地鬧騰。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婆婆忙著削水果，一邊遞給秀霜：「多吃點水果，皮膚才會漂亮。」
「阿娟，明天我倆就去市場和中藥店，問看看孕婦要吃什麼最好，都給它買回來。」婆婆開心地邀約秀霜媽。
「好啊。這我們比較有經驗，就幫年輕人處理起來。」秀霜媽非常樂意。還一邊開玩笑：「大姊，您要當奶奶？還是當阿嗎？給您先選。」
「都好啦！」歐母聽到要當祖母了，笑得合不攏嘴！
「那您當阿嬤，我當奶奶，這樣就不會叫錯了。」語畢，引得哄堂大笑。
歐坤和秀霜心裡雖然覺得這倆老也太心急了吧，但不忍心破壞她們的興致，也就在一旁嗯嗯啊 啊的陪笑著。
某日，晚餐後，大家聚在客廳看電視、吃水果、聊孩子。
秀霜媽不改有話直說的本性，開口便說：「現在這房子已經很擠，小孩出生後，怎麼住得下？」
秀霜本能地緊張起來，但歐坤拍了拍她的手，轉而對岳母說：「媽，我正想找妳們商量這事。」
歐坤提出：「我和秀霜存了一筆頭期款，想買間大一點的房子，最好有兩間衛浴、三房一廳，這樣妳倆一人一房，我和秀霜、小孩一間，就夠用了。」
「可是你們不是還有車貸嗎？」母親有些心疼地問。
「車貸可以另外想辦法，但房子才是一輩子的事，我想給小孩一個開始就安穩的家。」歐坤認真地說。
岳母沉默了一下，開口道：「我願意幫忙付裝潢費。」
婆婆也說：「我們倆也可以在家看孩子，省下褓姆費。」
「吼，你真是『乞丐許大願』，自身難保，還說要顧孫子！」秀霜媽逮著機會就逞口舌。
歐母對這樣的消遣已經不生氣了，她知道親家母的好意，所以笑笑地說：「這不還有您嗎？一切拜託了，親愛的奶奶。」
「哈哈哈………」。
那一刻，全家人互相看向對方，眼神裡不再有針鋒相對、不再有過往的舊帳，只有一個共同的方向——未來。
新房子還沒著落，但全家人的心，好似都已經住在新房子裡。
週末的午後，大家坐在陽台上喝著水果茶。
風輕輕地吹著，婆婆在幫孩子織毛線鞋，岳母在查著房價與地段，秀霜撐著下巴，滿臉幸福地望著遠方。
歐坤靠在門邊，看著這一幕，忽然想到一句話：「家，不是靠血緣，是靠一起走過風雨之後，還能牽著手，一起往前。」
他低頭撫摸老婆的肚子，喃喃說：「小寶貝，歡迎妳來，來到我們這個風雨裡走來的家。」
全文完
後記
人生的路，不可能永遠晴朗。
但若能在風雨夜裡，還有人為你等門、煮一碗熱湯、為你留一盞燈，那麼這趟回家的路，再遠也不覺孤單。
因為那裡，有家，有人等你。
這樣的家，就是最幸福的歸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