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而且可以說是天下最大的快樂。」(莫須有先生)
莫須有先生,倒是一個自在的人,可是也受了說話的苦。
于是最大的快樂,便成了一件需要反思的事。正如他自己所言,做事情、寫文章,都還可以立其誠,因為兩者都是要花些功夫,才能完成,有了從容思索的時間。說話卻不是如此,下意識便說了,而說的話自然又多是閑言。于是,說的時候快活,說完了,再想一想,就痛苦了。
佛家似乎也有此一戒。強調要說真話,說有用的話,說讓人感到愉快的話,如果不能做到這些,那就不要說。從這一點來說,大部分宗教似乎都是如此。我好奇于宗教的時候,每當讀到這里,總覺得宗教并不是一種神叨叨的發神經,反而是一種倫理上的戒條,前科學時代的科學。就如摩西十誡,似乎便有其軍事上、生活上的用意,不過是用神的視角來改頭換面一把。
只是說話這件事,真是不一定能全由自己作主。
蘇軾似乎就是如此,大概一切聰明人都是如此。他們有洞察世事的敏銳,卻缺乏沉默守拙的智慧。大概這就是一種伴隨天才而來的缺陷,所有的天才,也都是一個人類群體中的病人。由此推論,大概疾病也是普通人在尋常之外的一種認識。
有一個故事,是如此講述的。
有一天,王國里下了一場奇怪的雨,凡是喝了被雨污染的水,都變得瘋狂起來。唯有國王十分睿智,早早預計到了這件事,所以他有干凈的水可以喝,便成為舉國瘋狂中唯一的清醒者。
但當他如常一樣坐在寶殿上,穿得干干凈凈,表情安詳地看著自己的臣民,那些人卻開始私下里議論起來,疑惑這位國王竟如此打扮,如此舉止……
「難道他是瘋了,我們不如……」
國王睿智發現了這一切,連忙說:「今天是慌亂了,不要急,等我馬上換回來。」
于是,國王就帶著歪斜的王冠,穿著剛撕破污損的袍子,作出和臣民一樣瘋狂的舉止。
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果然,我們的國王沒有瘋。」
待到第二日,那污染的水帶來的瘋狂,勁頭過去了,人們又恢復清醒,一個個按照常態去拜見國王。
國王卻仍穿著那些瘋狂的衣服,接待自己的臣民。
并且他說——
他說什么呢?我卻是忘了。你看,莫須有先生后悔的事情,我反而得了一點教訓。難道你認為自己就比別人懂得更多嗎?我所知道的,無非是別人不曾說出口的話而已。那么,說出來後,又怎么就能說自己更聰明呢?
別忘了,我們選擇了群體,便是選擇了一種默許。
別人會定義我們是否已經瘋掉,然后給出蘇格拉底的判決。
唯一能堅持的,就是我們是不是可以不參加這場石子大賽。
當然也另有一計,先成為瘋子,便可以將所有快樂的事,轉為一種安全的策略。唯一讓人難受的,就是你也需要成為那個瘋掉的國王——即使你還有足夠喝的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