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篇,我寫了那隻踩向努力者的腳,與被笑聲淹沒的那份尊嚴。
那不只是節目效果,那是一個人被踐踏的尊嚴。
那一腳,揭開了娛樂工業如何把努力變成笑點的真相,也喚醒了許多曾被當作笑話的人,心底的刺痛。
有人說,那不是綜藝,是羞辱。
也有人說,他想起童年曾被起鬨模仿的樣子,從此學會沉默。
除了節目的腳本、主持人的語氣、剪輯的選擇,
一些坐在螢幕前「笑著看完」的觀眾,
是不是,也參與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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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只是一場腳本失當的失言,
而是一場提醒。
那一幕,不是偶發的例外,
而是我們這個時代默許的羞辱文化。
它早已滲透為綜藝的底色:
誰越認真、越笨拙、越不懂得反擊,就越「好笑」。
因為崩潰的表情、語塞的尷尬,能換來點擊率、剪輯梗與熱搜關鍵字。
我們以為那是即興玩笑,
其實,那是設計過的笑料、計算過的節奏、測試過的觸底。
羞辱,已不再是意外,而是一種結構化的表演技術,
是製作流程,是節目KPI,更是流量的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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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綜藝嘛,不必放大。」
但如果今天被踩的,不是一位藝人,
而是你弟、你女兒,或你自己,
你還笑得出來嗎?
我有個弟弟,在國中時又黑又瘦,
被取了綽號叫「巴基斯坦」。
從此他不參加戶外教學,連謝師宴都避開。
畢業照他也沒拍。他說:「我不想讓我的樣子,被拿出來笑。」
那時的我,其實也沒有多懂怎麼安慰他。
甚至,後來我自己也變得害怕被看見。
曾經有好幾年,我因為網路上的言論,開始出現容貌焦慮,也越來越害怕面對鏡頭。
只要知道畫面裡有我,我就會慌張,彷彿一切都會被放大、被剪成笑點。
我記得曾有一位參賽者說過一句話:
「我不是不能被開玩笑,
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先看見我是怎麼努力的,
再決定要不要笑我。」
那句話很輕,卻像一根針,
戳破整場歡笑的泡泡。
我們不是不能笑,
只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只會笑那些還在努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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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你沒有出腳,
但我們都在場。
有的人笑,因為沒想太多;
有的人笑,因為終於看到比自己更狼狽的人;
有的人沒笑,卻也沒有轉身離開。
因為那場羞辱,被包裝成一個笑梗。
他們沒有直接參與,
卻都參與其中。
當那段畫面被上傳、剪輯、二創、轉傳,
每一個點讚、每一個「哈哈」表情,
都是我們在默許,這樣的踐踏,可以一播再播。
平台不是不知道這樣不好,
他們只是知道,這樣會紅。
黑紅,也是紅。
但我們真的需要這樣的熱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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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教孩子不要霸凌,
卻在節目裡,給了他們一份完整的霸凌教案:
怎麼挑人、怎麼笑人、怎麼把一個人的努力變成笑點。
孩子不是天生冷漠,
他們只是看見,大人都在笑,
便以為,這樣的不尊重,是被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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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少問自己一個問題:
幽默的界線,到底該由誰劃定?
現在的邏輯是,
開玩笑的人,在鏡頭前說:「這只是娛樂效果。」
笑的人,在留言區說:「你們太敏感了吧?」
而那個真正被笑的人,甚至根本不在那個錄影棚裡。
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讓那個被笑的人,
有機會說一句:
「這條線,我不希望你再踩過來了。」
不是不能開玩笑,
而是笑的主導權,不能永遠只掌握在那些有話語權的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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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社會真正的進步,
不是笑話變多,
而是笑錯對象的笑話,變少。
我們不需要踩著別人狼狽換來的熱度,
我們需要的,是一種看見努力、也能笑著欣賞的新風景。
從今天起,我們都可以做一點點改變:
不轉發羞辱的片段、不把剪輯當玩笑、不點讚那些踩著人換流量的瞬間;
甚至,只是多留一句話:
「他真的很努力了。」
這些微小的舉動,
也許就能讓某個人,願意繼續站在舞台上。
讓我們一起,
把笑聲,還給那些值得的人。
後記:
本文緣起於綜藝節目《小姐不熙娣》近期播出的一段畫面:
主持人吳姍儒於遊戲橋段中,將歌手劉宇寧的照片從看板上撕下、丟落、踩踏,引發爭議。該畫面未經剪輯播出,並在社群平台持續發酵。
雖然只是短短數秒,但它讓許多觀眾想起,那種明明很努力,卻只能笑著被踩過去的時刻。
這篇文章,不只是為了他,更是為了所有曾被嘲笑的「努力模樣」。
我們想說的,不是情緒,而是一句:
「努力,不該成為笑話;沉默,也不該成為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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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節目單集已由製作單位宣布不上架、不重播,
但這件事不該就此結束。
它應該成為我們重新思考的契機,
為什麼,這樣的設計,能一路通過所有流程?
為什麼,這樣的畫面,可以被笑聲包裹,順利播出?
有些人沒出腳,
但也在笑著看完的那一刻,
默許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