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鏡子裡的我們
視角:Orm
店門落鎖,我轉動鑰匙的手還微微麻了些。
今天是我們營運的第七天。
不是生意太好,恰恰相反,是太平靜。
安靜到每一個來客都像空氣一樣,被記住,但也提醒我們,這地方還不夠被看見。
Ling在裡面收拾器具,動作總是細緻。
雖然她還是會不小心燒焦吐司,或者把磨豆機按錯方向。但她的專注,總是讓我無法移開眼。
「今天……只有三個人。」她淡聲說,手還在擦吧檯邊緣。
「但有一個人說,他明天還會再來。」
她勾起一邊嘴角:「妳總是這麼會看正面的地方。」
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走過去,將那條擦布接過。
她讓開了一點空間給我。
我們並肩站著,兩個影子映在玻璃上,交錯又分明。
「我剛剛去後台留言板看了一下。」
Ling語氣轉得柔緩但不輕鬆。
我轉頭:「哪個?」
她吸了口氣:「粉絲們在說我是不是被妳包養了。」
我怔住。
「他們說妳總是在旁邊,又有錢開店,又沒曝光目的。他們猜妳想經營我,把我做成‘妳的作品’。」
我想說話,卻頓住了。
她沒看我,只是輕輕嘆氣:「他們說得好像也不無道理。我連解釋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轉過她的身子,輕聲說:「我不是為了投資妳。我從來就不是這樣看待妳。」
「那妳怎麼看我?」
我一時語塞。不是因為答不出來,而是每一個能形容的字,都不夠。
「不是因為妳是Ling,不是因為妳是偶像,也不是因為妳漂亮。是因為妳是……讓我想守著的那個人。什麼角色都不重要。」
她像是想笑,又有點苦澀:「但外人只看得見表面。他們不會理解。」
「那就讓他們不理解好了。」
我盯著她,聲音緩慢但堅定:「我們不是為他們才待在一起的。」
她看著我,許久,沒再說話。
我們沒多談什麼。只是各自做事,偶爾視線交會,就低下頭。
我收拾最後一袋垃圾時,回頭看到她正站在窗前,望著玻璃倒影中的我們。
「妳覺得……」她忽然開口:「我們會變嗎?如果人變了、關係變了、熱度變了,妳會不會後悔?」
我望著她的背影,走過去,靠近一步。
「妳如果變了,我會用新的方式愛你;我如果變了,也會把妳放在我變化裡。」
她的手垂在身側,我沒有牽,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像某種默契的信號。
她沒有抽開。我們就那樣站在落地窗前,雙影交疊,一語不發。
我們沒有任何擁抱,也沒有接吻。
只是各自上了床,背對彼此,卻一樣清醒。
凌晨三點,我翻身時聽見她的呼吸靠近。
她低聲說了一句:「謝謝妳不是那種會逼我說愛的人。」
我回:「因為我知道妳會的,只是還沒說。」
有些愛,是不需要證明的。
我們只是還沒走到那個「開口」的時間點。
但心跳,從來沒有偏差過。
第二十六章|重新開始
視角:Ling
我一直以為親密是像舞台上那樣的,熱烈、明確,有燈打下來,才算存在。
我才知道,原來親密也可以是一杯熱牛奶的溫度,是她沒說出口卻總做好的每一件事。
每天清晨,Orm會比我早起十分鐘。
她從來不叫醒我,只是輕聲整理桌面,把水壺燒好,幫我備好早餐食材。
她沒有特別會做飯,但她願意學,願意錯,願意站在油煙前的那份心意,遠比完美的味道更打動人。
我會裝作沒看到,等她離開廚房才伸懶腰走出房間,假裝驚訝:「哇,今天是煎蛋。」
她會推推鼻梁上的眼鏡說:「嗯。蛋黃沒破,進步了。」
我喝下一口微甜的豆漿,心底暖得像冬天裡遲到的太陽。
我們開始規劃工作室的開幕。
說實話,一開始我們誰都沒有太多頭緒。
Orm有錢,但她一再小心翼翼不讓自己變成靠錢解決所有事的那種人。
她不是來拯救我的,她只是想陪我走下去。
我第一次看她坐在會議桌前,咬著筆蓋思考租約與稅率的樣子,有點拙、有點呆,但格外真實。那不像是投資人的態度,更像一個一直想用雙手築起什麼給我歸宿的人。
「妳知道我為什麼不直接找製作公司簽妳嗎?」她那天問我。
我沒回答,只看她低頭在紙上寫字。
「我不想讓妳再次回到那個需要別人定義的地方。」
我聽完,只是點頭,沒有說謝謝,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份溫柔早已不需語言確認。
夜晚來得很靜,我們坐在陽台上看著城市的光慢慢熄滅。
「妳還會想舞台嗎?」Orm問。
「有時候會想起來。不是想表演的自己,而是想那些觀眾的眼神。」我轉頭看她,「但現在我好像也不怕沒人看我了。」
她低笑一聲:「因為我看妳?」
我沒回答,只在夜風中輕輕靠過去。
那一刻的依賴,不是脆弱,而是信任。
後來某天,Orm送我到試鏡現場。
她不進去,只把水放進我包裡、拍拍我肩說:「去吧。我會在這裡等妳。」
我那時突然想,如果這個世界的劇本都得經過挑選與爭奪,那我也想為她演好這一場。
不是為了別人看,而是只讓她看見。
我走進試鏡室前,回頭看她一眼。
她沒說話,只是對我點點頭。
那是一種很簡單的默契,像我們已經走過很多路,終於來到不必證明彼此的時刻。
我們還沒確認關係,但所有的細節都像戀人間才有的默默堆疊。
她會接過我手裡不想喝完的咖啡;我會在她下班前煮好麵。她幫我讀合約時,我會在旁邊陪她寫行程表。
我們的世界安靜得很真實,卻沒有一點冷淡。
這樣的關係,比什麼都像愛。
那天晚上,她幫我把窗簾拉上,準備睡覺前,我忽然從背後抱住她。
她嚇了一下,問:「怎麼了?」
我貼著她背說:「我好像…不怕了。」
她沒有立刻問我「不怕什麼」,只是用力扣緊我的手。
我想,她懂,那不是一句話能說明的事。
是這整段路上,她陪我穿越那些自我懷疑與社會目光,一步一步走到這裡。
這不再是舞台,而是生活。
不是那種被安排的劇本,而是我們自己寫下去的日子。
我知道,真正的關係,就是這樣慢慢長出來的。
第二十七章|在彼此裡築巢
視角:Orm
洗碗時她的唇還帶著早餐的味道。
不是熱乎的油香,而是淡淡的甜。
我停下手中的菜刀,看她把布巾摺整齊。
她抬頭看我,嘴角含著笑意,但眼底也有一絲溫柔的疲憊。
「最近怎麼樣?」
她沒說話,只是轉頭走到窗邊,打開窗。
陽光溫和照進來。
「我那天試鏡,有兩個鏡頭讓我演得好像自己。」 她出聲,語氣低沉,像怕自己沒資格說,但又急著說:「那一瞬,我感覺自己不是累,而是真的在演。」
我放下手裡的碗,走過去站在她身側。
我沒有馬上回答,因為我知道,這些話對她來說,承載多重力量。自信、驗證、以及一種新的自我存在。
我伸出手,握住她微溫的手:「那就是回家。」
她側眼看我,在陽光下,瞳孔有光。
那光不是驚喜,而是找到了某種鎖定的平衡,有過去,也有現在,更隱約擁抱未來。
我知道她還沒習慣自己能這樣被在乎。
不是作秀,也不是任性,而是真的可以卸下那層一直自我警戒的皮。
我只是想,終於有人在她生命裡築出這樣一個──容器。
那天,我們在工作室加班,燈光偏黃,桌上攤著新的咖啡配方和活動海報。
她在鍵盤前打字,我就在旁邊剪影片。
我們共處一個冷氣房間,卻不覺得冷。
我抬起頭,看她專注寫字的側臉。
那種熟悉的輪廓,不再經過化妝師調整,不再是舞台光堆出來的精緻,是屬於她、屬於這個時刻的臉。
我心底湧出一句話:
「我好喜歡妳,妳真的知道嗎?」
但沒說。
我選擇悄悄走過,輕輕吻在她後頸,用一個還留有暖意的吻。
她愣住一下,手停在鍵盤上,接著輕輕靠進我懷裡。我沒有抱得太緊,只是用雙臂溫柔圈住她。
「妳真美。」
我低頭,閉著眼,輕吻她的頭髮,她用的是SPA級的洗髮乳,香味沁入我鼻間。
她抬頭仰望我,睫毛根根分明,目光溫潤。
我沒忍住,嘟起嘴吻了她的額頭、鼻尖,最後停留在唇上。
交換呼吸時,我能聽見她細微的喘息,傳入耳裡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像是她曾在舞台歌唱的換氣聲。
曾經的唱跳、跟我接著吻,這兩件事,她都是在做著喜歡的事。
深夜,我們並肩坐在吧台邊喝冷泡茶。
工作室的街燈透過窗照進來,地板上星點斑駁。
我輕聲問:「妳想要什麼樣的未來?」
她沒馬上回答。手指繞著茶杯邊緣,思考,也像在測量生活的軌跡。
最後她抬頭,看著我:
「我想回到妳身邊時,不再是依靠,而是……我們。」
我笑了。不是因為甜,但心裡柔軟。
我伸手,扣住她指尖:
「我也想。我們在一起吧。」
她回覆一個淺笑。
我們的世界不大,但每一天,都像是往裡注入一點希望、一點勇氣。
第二十八章
視角:Orm
她身上穿的那件黑色高領,是我兩週前買來給她的。
原本以為她會放在衣櫃深處,沒想到今天外出時,她就這麼自然地套上,像是為了呼應午後斜照進來的冬陽。
她沒多說什麼,只是照例走到玄關換鞋,髮絲貼在臉側,妝很淡,甚至沒有擦唇膏,但她站在門前那一刻,讓我忽然有點恍神。
她不是只適合鏡頭前。
她適合光。
不管是冷白的燈、自然的陽,還是晚上的店面反光。她像是什麼都能駕馭,卻從來不曾自知。
我第一次這樣意識到,是那天我們一起拍工作室宣傳照。
她說自己不上相,笑得有點心虛。我說沒關係,妳只要站著就好。
結果攝影師拍到第三組鏡頭就低聲驚訝:「她不是只會做表情,她會“穿衣服”。」
我那時沒多說,回家後一直反覆看那些底片。
寬鬆的襯衫、高腰褲、再到一件風衣。
每一張都不是刻意性感,也不是用力擺出時尚感。
她只是靜靜站著,但像在聽衣服說話。
從那天起,我開始思考一件事。
我們是不是都還太低估她了。
她有個習慣,穿衣服時不喜歡被人注視。
但有時候她也會靠過來問我:「這件…會不會奇怪?」
我搖頭:「它配得上妳。」
她歪頭笑了笑,沒再多說。
但我知道她聽進去了。
我開始私下找設計師朋友、打聽布料工廠,甚至從零開始學怎麼註冊品牌、怎麼談判小批量訂製。
那一切我沒先讓她知道。
不是因為隱瞞,而是我還沒準備好用什麼方式讓她相信,她不只是可以被看見,而是可以「讓人記得」。
我想為她成立一個品牌,不是單純為了讓她有收入、有曝光,而是我想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能看見她在舞台之外的光。
不是聚光燈,而是骨子裡的優雅與氣場。
我想讓她自己也看到,她不是只適合站在別人打造的場景裡,她可以自己成為那個畫面的一部分,甚至是開端。
某天深夜,她靠著沙發,穿著一件被我偷訂做的樣衣,是未公開設計的第一批。
她拉過襟口,有點納悶:「這件怎麼這麼合?…妳偷量我尺寸?」
我沒答,只是走近一點,坐下。
她看我一眼,笑了,靠過來。
「今天怎麼看我看得那麼久?」她聲音低下來。
我回答:「因為…我想讓妳站上自己屬於的舞台。」
她沒說話,只是轉身把臉埋在我肩頭,過了幾秒,我聽見她說:「我好像一直都以為,只有唱歌跳舞才是我的價值。」
我沒有急著說破,也沒有急著鼓勵,我只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一塊還在發光的未來。
「不管是哪個樣子的妳,我都想為妳保留舞台。」
那晚她穿著樣衣睡著了。
她靠著我的手臂,我看著她的肩線、眼睫毫不設防的側臉,覺得自己像在等待一個時刻。
那一天,她會穿著自己的名字,站在光裡。
不為誰,只為她自己。
第二十九章|Keep silent
視角:Ling
那件樣衣,我穿了三次。
第一次,是Orm給我試穿,我沒有拒絕;
第二次,是在我們工作室拍攝形象照時;
第三次,是某天傍晚,我自己拉開衣櫃,在沒人要求的情況下,把它穿了起來。
她說她要做品牌,我以為那只是種情侶間的浪漫語言。
直到她把第一份視覺企劃印出來遞到我手上時,我才明白,她早就不是在夢裡替我造舞台,而是在現實裡替我鋪一條光路。
我們在小會議室,燈是昏黃的。
投影機投出的是她從設計師那裡拿回來的第一批樣衣款圖,每一款都帶著不過度的修飾、極簡的線條,只有細節處極致用心,正如她對我。
「這個系列叫做?」我問。
她遞來一份封面:「Keep:silent。」
我有點苦笑:「是指我太安靜、不像偶像嗎?」
「不是。」她望著我,眼神沉靜:「這個名字,是為了他們。」
「他們?」
「那些對妳的美下定義、評論、否定,造謠妳整形的人。那些覺得沉默是沒用,安靜代表沒價值的嘴,我希望他們都能閉嘴。真正優雅的聲音,不用靠尖叫也能被聽見。」
我想了幾秒,忽然低頭笑了。
她問:「不好嗎?」
「太好了。」我說:「只是太像妳了。」
參與選品的過程,比我想的難。
我們去了一趟北邁市場。
一個設計師布料市集。
她穿著一件棉麻背心、素T、頭髮只是紮在後腦,用筆記本一頁頁記錄、拍照,甚至跟設計師們一一對話。
我陪在她旁邊,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曾經那個在簽售會上被我以為是「路人粉絲」的女孩,如今可以獨立談價格、談尺寸、談良率,甚至懂得如何尊重創作者。
「這塊呢?」
她遞給我一片雲灰色的天絲布。
我摸了摸,說:「很軟,但太軟了,穿上會塌掉。」
「對。」她點頭:「這不是妳。」
我抬頭看她。
她忽然笑起來,那種懂我過頭的神情。
「妳不是塌陷型的柔軟。」她說:「妳是有骨氣的細膩感。」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低頭繼續看布料,怕自己臉紅得太明顯。
品牌第一款系列命名為:Soft Defiance(柔軟的對抗)。以不帶侵略的力量,回應世界上那些對於安靜者的誤解。
我們選了七件單品,每一件都可以交疊搭配,重視觸感,削減贅飾,但剪裁非常講究。
拍形象照時,她說希望我親自上鏡。
我起初抗拒:「妳不會找專業模特嗎?」
她很堅定地回答我:「這本來就是為妳做的。」
那天拍攝時,攝影棚安靜得只聽得見快門聲。
我穿著她選的白襯衫與深灰高腰褲,站在裸牆前,一無所有,卻像是從未如此完整。
結束後,我問她:「妳確定這樣的我,是時尚的?」
她點頭:「因為妳不只是穿衣服的人,妳是讓衣服成立的人。」
那一刻,我想她應該不只是在愛我,她在愛另一個版本的我,連我都還沒意識到的我。
某晚,我看著那堆我們共同修改過十幾次的品牌企劃稿,忽然問她:「妳想讓Keep:silent走多遠?」
她想了一下,說:「巴黎。」
我一愣。
「我要讓妳穿著妳的名字,走進巴黎時裝週,讓世界安靜下來,看見真正的妳。」
當晚我們沒多說什麼。
只是她回房前,幫我拉了一下披肩,輕輕說了一句:「睡吧。明天還要挑扣子。」
我沒睡著。
我只是望著天花板。
想著我這一生從沒想過自己能成為什麼「主角」,也沒想過有人會這樣替我「策劃」人生。
但現在,我願意走進那束光。
不是因為它耀眼,而是因為她站在那裡。
第三十章|扣子之下
視角:Orm
那顆扣子,我們改了三次。
第一次是Ling覺得金屬太冷;
第二次她說那顆貝殼扣太過精緻,會搶戲;
第三次我們坐在她家客廳,凌晨兩點,她穿著樣衣坐在木地板上,把每顆扣子都釘上再拆掉,拆掉再釘上,一邊笑,一邊說自己其實手很笨。
我望著她纖細的指節沾著白線頭,突然覺得,好像什麼都不急了。
品牌不是快的。
愛,也是。
隔天早上,我開了車,帶她去看了一塊空間。一整層的灰白水泥天花、大片玻璃落地窗,還殘留著前租戶留下的未完成的書架,像是未竟的稿。
「這裡可以嗎?」我問。
她站在窗邊,望著對街還在拉鐵門的咖啡館,微微地點頭。
「可以。很像我們現在的樣子。」
我懂她的意思。
什麼都還沒定型,卻不覺得混亂。
反而是一種踏實,像是終於能開始把某些想法具體實現的感覺。
我們當場簽了租約。
她坐在那張沾了灰塵的木桌前簽名時,眉頭皺了一下,我看著那張紙上她寫下的名字,忽然覺得很想把這一幕拍下來。
不是紀念,而是紀錄「我們」。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家品牌工作室不是我投資她的結果,而是我們並肩、互信、一次次退讓與堅持的延伸。
她幫樣衣命名。
第一件襯衫,她命名為 “Scene 0.”
「意思是?」我問。
她看著我笑了一下:「我的開場。」
我們決定用黑白攝影拍攝第一批商品照。
攝影棚裡,她幾乎不說話,只對我說:「幫我把襯衫再拉平一點。」
我蹲下替她整理下襬,忽然聽到她說:「妳覺得我是不是不太會擺姿勢?」
我抬起頭,對上她的眼。
「不會。妳是本來就長得像姿勢。」
她紅了臉。真的紅了。
不是那種舞台上的攝影打光,也不是化妝品的腮紅,是一種靠近本能與信任堆疊出來的那種…羞澀。
她低頭,不敢看我。
我忍不住笑了。
我們彼此那麼熟,卻還能保留這樣的一點點青澀與靠近的緊張感,這感覺好珍貴。
形象照拍完那晚,我們在新工作室外頭吃了路邊攤。
我點了她愛吃的炸魚餅,她偷偷替我剝了蝦。
「我在想。」她忽然說。
「嗯?」
「其實以前我很討厭被誤解。」她看著前方的車流,聲音有些緩。「但後來發現,我也不是很努力解釋。」
我轉過頭看她。
「所以,這個牌子,不只是讓別人閉嘴。」她輕聲說:「也是我終於開口的一種方式。」
我聽懂了。
她是在長出自己的語言。
她的沉默不是冷漠,是還沒等到適合她的發聲方式。
而現在,她終於找到了。
不是舞台上的自我介紹,也不是節目裡的造型,而是自己為自己挑扣子、選布、親手命名每一件單品的那種聲音。
一種溫柔的、有形的、無須高聲吶喊的…抵達。
我握住她的手,沒有說話。
她沒有抽回。
我們就那樣,在夜裡微燥的空氣中,讓食物的香氣與一種還沒明說的情緒,在手心之間靜靜流動。
巴黎的提案機會,是一封意外寄來的信。
是曼谷一位獨立設計師看見我們第一場線上發表後,轉介給巴黎時裝週的新秀平台。
信裡最後一句話是:「Your work speaks volumes, without ever shouting.」
(妳的作品說了很多,卻從未嘶吼。)
我們對看了一眼,都沒說話。
那晚她睡得很熟。
我替她蓋好毯子後,走進工作室那片還沒刷白的牆前,拿出鉛筆,寫下了:「Scene 1 — Paris.」
第三十一章
視角:Orm
我們在清邁東北的小村落找到了那塊布。
那是一種只有當地少數織工會染製的布料,稱為「มัดหมี่」——Mudmee,屬於泰北織布中的精細品種。圖騰排列緊密,不對稱,每一吋都有手工的溫度。
那天午後,Ling蹲在地上,手指輕輕掃過布面。我聽到她說:「這塊布有聲音耶。」
我沒有出聲。
因為我知道她不是在等回應,而是在對那塊布說話。
「我覺得我開始更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了。」
她坐上卡車回曼谷的途中,開了口。
我轉頭看她,她還在看遠處的梯田,戴著草編帽,襯衫領子被風吹起。
「以前唱歌演戲,有點像是用別人的故事、別人的角色在證明我自己也有存在的價值。」
「而現在呢?」
她沉默幾秒才說:「現在我好像開始不用證明了。」
回曼谷的那幾天,我們忙著準備品牌第二季的企劃案。
她幾乎全程參與設計構思,甚至是廣告腳本的撰寫。
她開始習慣站在攝影棚中央,給模特兒指導。不是用強勢,而是用理解。
她說:「那件衣服穿起來會讓人想挺胸,因為腰線切得剛好。這不是美,是信心感覺的。」
她甚至在自己親自拍攝的樣片中剪掉了所有「精緻擺拍」的畫面,留下她和工作人員大笑、衣擺飛起的片段。
有一天晚上,我替她改了一份時裝週提案的簡報文件,換了首頁上的名字。
鄺玲玲 / KUANG LINGLING
Creative Director — keep:silent
我把筆電遞給她時,語氣很平常:「我覺得這樣比較像妳現在的樣子。」
她低頭看。很久沒有說話。最後她只是輕輕點頭:「我也覺得。」
那天我第一次喊她的本名。
「玲玲,這件襯衫我們要走全黑嗎?」
她回過頭,眼裡有一種我從沒看過的閃亮。
不是演員的閃亮。
也不是被粉絲簇擁的那種光。
是一種終於被叫對名字的感覺。
那一刻,我心裡很確定一件事。
她不是Ling了,她不再是團體裡的誰,不再是企劃寫出來的角色,也不只是那個會被黑粉批評的少女。
她是鄺玲玲。
她的名字,是自己的。
那天深夜,我們一起坐在陽台喝茶。
她說:「妳會不會覺得我變了?」
我反問:「妳覺得妳有變嗎?」
她想了很久。
「好像…沒有變,只是終於長出了我原本的樣子。」
我點頭。
「妳呢?」她轉頭問我:「妳喜歡我現在這樣嗎?」
我不太習慣她這樣問我。
明白、直白,又帶點需要被確認的柔軟。
我舉起杯子,用很慢的語氣說:
「我喜歡妳不管是哪一種。但我特別喜歡,妳在說自己的時候,會不自覺笑的那種樣子。」
她怔了一下,低頭喝茶,耳朵紅透了。
「…那以後妳都叫我本名好了。」
我偏頭笑了一下。
「好啊。」我緩緩地說出口:「鄺玲玲。」
凌晨,我把我們拍攝現場最後一組樣片整理完,滑鼠停在照片的一角。
她穿著那件「Mudmee」系列的壓皺連身裙,眼神很直,風正好拂過裙擺。
我沒有加濾鏡,也沒有修她的臉,因為那張照片什麼都不需要改。
那不是作品,是一種,關於她的語言。
語言裡,有名字。
不是Ling,不是idol。
也不是誰設計出來的形象。
是她自己,從沉默裡長出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