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個載體。」那聲音在我耳裡炸開。
就在祂降臨的一瞬,我胸口那枚銅符忽然發燙發出亮光。
這不是燃燒,而像是被某種東西激活。
我看見爺爺的影子———
是記憶殘響———
跪在早已消失的祖厝大廳中,口中唸著不完整的咒語,手邊那個破裂的銅盤發出低鳴。
「魂不可散,名不可忘,誓不可違。」
我記得這句話。
我咬緊牙,強迫自己從地板上撐起。
祂正在靠近,但我忽然明白,這整場儀式,不是為了讓祂復生,而是為了讓背叛者受審。
我看向阿昌。
他的臉裂開、驚恐、顫抖———
那不再是祂的容器所能承受的形體。
儀式開始反轉。
不是光,不是希望。是一種古老的機制啟動了,一個以誓約為代價的反制,早在幾十年前埋下,等著此刻啟封。
祖厝開始崩塌,不是物理的瓦解,而是結構性的消融。
像舞台劇的佈景慢慢收回,牆、門、血跡、聲音,一點一點退入幕後。
阿昌的身形崩散成灰,像從未存在。
我獨自站在無邊的灰域中央。空氣裡只剩下心跳,慢慢從喧囂後重回自己。
手心握著那張破裂的筆記紙角,字跡早已斑駁,但還能讀出最後一句:
「若你能看見這裡,代表…你找到了真相。」
我抬頭看向遠方那道紅門。
它仍關著。
門上浮現出一道裂紋,像是從內部輕輕碰撞過。不知是風,還是呼吸。
我屏住呼吸。
空氣變冷,像是整個世界突然停止了流動。
我後退一步,卻感覺腳下的影子稍稍遲疑了一下,好像不完全跟著我走。
心臟突然猛烈一跳,彷彿有某種東西,正貼著門後的木板,傾聽,觀察著我。
我不再確定自己是誰了。
也無法保證,祂是否真的離開。
只知道,這一切不是結束。
只是祂下一次回來前的靜默。
-- 另一種結局 -- 失敗的真相
祖厝不見了,只剩下黑。
不是漆黑,而是一種會流動、會發出聲音的黑。
像海,但沒有水的浮力,只有重力一直往下拉。
我張口想喊,卻發現聲音被封在喉嚨裡。
不是啞掉,是我的嘴和聲帶都還在,可那裡早就住進了別的東西,但我仍有意識。
我無法呼吸。
不,是我還在呼吸,但那不是我的肺在動作。
祖厝像一層活膜,封住了出口。
牆面蠕動,發出濕濘的摩擦聲,像肉在扭曲,像牠們還記得每一個人的名字,正從裂縫裡慢慢爬出來。
腳下的地面開始剝落,一層皮、一層骨、一層血———是我的,是記憶,是這一生所有曾經擁有的畫面,都被一把火燒成黑影,倒流回來。
阿昌站在我前方,雙眼已經沒了,只剩兩個流膿的孔。
他的嘴裂到耳根,發出不是語言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從每一根骨頭的縫隙裡鑽進來,濕滑、冰冷、帶著某種…無法形容的飢餓。
「你不是人,你是門。」祂說。
祂伸出手指,插入我胸口的印記。
不是穿刺,而是融入。
皮膚像蠟一樣軟化、開裂,露出裡頭無數細眼,全都張開———不是朝外,而是朝內部看。
那一刻,我感覺有另一個「我」正從我體內長出來。
祂有我的臉、聲音、記憶,卻用一種扭曲的方式在笑,像是這副身體才是祂的歸屬。
我的手自己抬起,握拳、張開、撫摸臉頰。
我無法阻止,只能被困在眼眶之後,像一滴快乾掉的淚水,卡在已不屬於自己的軀殼裡。
我似乎從身體裡「掉出去」。
不是靈魂出竅,是像有人把我從自己裡面一頁一頁撕掉。
我看見自己的眼睛、我的小時候、我愛過誰、怕過什麼、忘掉了哪一個朋友的名字——全都被剝下,燒掉,餵給了祂。
四周的影子開始聚集。那是十三位魂者。
他們沒有嘴,但每一個都在「笑」,那笑容像被撕裂後拼湊回來。
有人手臂拖地,有人肋骨外翻,有人的臉和臉交疊在一起。
他們爬向我,跪下、膜拜,像是在迎接新的主。
我想喊,卻發不出聲音。因為我的舌頭早已不屬於我了。
祖厝最後的天花板緩緩關閉,就像眼皮闔上。
將整個世界蓋進一個永不醒來的夢。
意識還沒消散,我還在裡頭。
可這世界,已經不需要我了。
祂走進我留下的殼。
祂用我的腳踩地、用我的聲音說話。
我知道,從現在開始,我是祂的一部分。
我會用我的眼睛,看著這世界重新打開。
祂會用我的臉,去敲下一扇門。
也可能是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