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特這次特別注意「誠意」:遂照先前約定的,退到邦媞夫人身後,稱職地擔當「軍師」的角色。
茉琳站在賈克.班儂桌前;四個壯漢排開、分居兩側,遮蔽室內本就不多的光線,令賈克心驚膽顫,心裡陰影更加深。好面子的賈克並不打算就此示弱;一聲口哨,令隊員一字排開,圍在落日山澗六位代表的正後方──好利用人型陰影反過來壓制心理陰霾。
行事明快的茉琳開門見山說:
「現在正是聯軍發揮應有價值的時候。」
這點讓杭特意外,因他從沒教過茉琳談判技巧;只模模糊糊聽過她談判的時候多多少少會訴諸信仰、道德價值,卻從未認真聽過她實際運用。
前中尉斯曼儂暗自嘆氣──從不認為信仰或道德價值可以用來動員群眾;相反地,距離道德規勸越遠的論述,在他的經驗裡,越容易煽動人群──其中,又以金錢利誘最能發揮奇效。他回想起殖民地戰爭時期,指揮官時常盜用軍餉來打通當地人、替他們刺探敵情或反間內應。
他從不相信不能當飯吃的空泛價值能打動人心。
「現在正是政府部隊重振雄風的時刻。」茉琳用堅定、誠懇的態度述說。
出乎意料,班儂竟然吃味,收起對茉琳毫無道理的畏懼,正襟危坐聆聽。
而邦媞夫人暫時拋棄之前所用的威脅、欺騙等話術,改由實事求是、真誠的態度,請求對方信守承諾,加入協同作戰。
班儂已經透澈認識:這次邦媞夫人是玩真的──從她絕不欺瞞的澄澈眼眸判斷。
她目光炯炯直視自己的雙眼,彷彿述說:憑我邦媞的實力,還需要耍詐術這種下三濫嗎?
確實不需要,賈克心想。
「她大可像狡猾的斯曼儂將敵人引入村子,讓我的部隊不得不參戰,並趁亂戰將我射死──不,邦媞夫人不需要這麼做。」
賈克心底十分清楚:這就是專業人士的辦事態度。
他確實不喜歡賞金獵人──因為在正規軍眼中,懸賞獵人不過就是一群空有武裝,而沒有道德底線的暴徒、殺人犯──與賊黨無異。
但邦媞夫人聲名遠播,不得不讓身為政府部隊的軍官也敬畏三分。
在軍中打滾的班儂清楚──高層都在傳──快槍俠M. 夫人如何與臭名昭彰的梟首者斡旋;甚至連那種殘忍的敗類都尊敬邦媞夫人。由此可見,她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
對比斯曼儂這種叛逃的下種人,邦媞夫人是純正英雄。
「是,夫人。」
這一刻,連賈克.班儂──並非以游擊隊隊長的身分,純粹是個人的立場──都打從心底服從M. 夫人。
「聽候差遣。」
見隊長態度轉變,其餘隊員皆架槍立於腿側,並另一手平貼胸前:軍中服從的手勢。
杭特.邦提心裡卻不平衡起來,忍不住開口和賈克抬槓:
「你就這麼恨我──蛤?就不接受我的提議?」
「哼──斯曼儂小賊,」班儂回復嚮前蔑視叛逃中尉的態度,「你這種爛貨,豈敢在邦媞夫人面前放肆。」
他嚴肅地怒瞪杭特。
「夫人正在發號司令,你身為下屬怎敢妄自發言?」
杭特差點忘了賈克就是個一板一眼的軍人。
面對由衷認可的長官,便擺出誓死效忠臭架子,然後反過來指責輕慢司令的同袍,甚至加以撻伐、讓人難看──
「噢,該死的賈克,你是故意忘記指揮官茉琳同時是我的妻子吶,還挑這種場合故意給我難堪?」受侮辱的前中尉咬牙切齒,在心裡罵道
「你好樣的,一定要你死在混戰當中。」杭特暗自發誓。
茉琳不拘小節,亦對軍中的「長幼尊卑」毫無概念,甚至不曉得兩位男士究竟發什麼癲,怎麼突然抬槓起來──也懶得深究、隨意歸咎:都是男人無聊的自尊害的。
此時,杭特深深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無事生非,搞了一大堆多餘的工作,還拉來四位只有站著好看的大漢──
沒想到縝密布局,還不及茉琳的個人信譽與威嚴。
「難道我就這麼『顧人怨』嗎?」杭特懷疑自己,「難道班儂對我恨之入骨就可以如此羞辱我嗎?」
他開始質疑為何要踏進這座山中──
現在應該要享受假期,然後泡壺茶、吃小點心、賞美景。
為何落得這般田地:跑來偏遠鄉鎮剿匪,還得低下頭哀求政府部隊與西眾盟;要討好兩邊,才能順利拉夥兩陣營加入戰鬥──
甚至、甚至,癩冕的人頭根本一文不值(實在默默無聞,執法單位實在懶得發懸賞單)──
杭特覺得吃了悶虧,卻不甘心地反覆檢討從哪步起算出錯。
(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