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衝過去扶住他。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指向空氣,嘴唇一張一合:
「牠…牠…牠來了……」
我回頭,什麼也沒有。
下一秒,父親的身體忽然僵直,整個人癱軟下去。
我驚慌失措地抱住他,胸腔裡全是他急促的喘息。
把父親安置好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桌上那本從兵工廠找到的筆記本。
筆記被水漬浸得模糊,但一頁裡的墨跡卻比其他地方深。
像是被人後來補寫上去的。
『第三號門 未封』
我盯著那幾個字,腦子裡閃過前一晚逃生的畫面。
那道門口的鐵鏈聲、母親的尖叫、還有黑暗裡呼出的白霧。
突然,一陣風吹過,桌角壓著的舊照片被掀起。
照片上模糊的人影,背後的坑道口,竟然和筆記裡畫的草圖重疊起來。
我怔怔盯著,手心出汗。
一瞬間,我彷彿聽見相紙裡傳來極輕的低語,像有人在耳邊問。
「你看見了嗎..?」
岡山分局的辦公室午後寂靜,牆上的風扇吱呀轉動。
林芷瀅推門進來,制服沾著泥灰,空氣裡混著咖啡與舊檔案的紙霉味,
神情看似平靜,實則眉心緊鎖。
她將手裡的資料袋放在桌上,脫下外套,制服袖口還沾著坑道中的灰土,
手指不自覺摩挲著袋口的封條,裡頭是從兵工廠現場帶回的照片與筆錄。
「回來了?」同事探頭問,「林隊,兵工廠那邊有進展嗎?」
「死者確定是林老三。」她聲音平穩,像在念公文,「心臟衰竭,現場沒有打鬥痕跡。」
話音落下,空氣短暫凝住。
林老三的名字在分局裡幾乎是禁語———兵工廠舊案的陰影,誰都不想再翻。
她沒多說,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桌上散亂的案件資料、老照片堆成一小疊,她抽出一份寫著『江靖川』的背景調查表:
•職業:地方報社記者
•家族:父江樹聲(精神狀態不穩)
祖父江萬興(兵工廠舊員工,已故)
母親:江吳春霞,十八歲時去世,死因疑點重重
•住所:岡山老街區,靠近舊軍事倉庫
她指尖在紙面敲了敲,眉頭微蹙。
他的背景跟兵工廠案牽連得太深,但行為卻不像刻意隱瞞的人。
「不對勁。」她低聲自語。
「萬興還在挖。」
那是江樹聲在靖川家突然脫口而出的話。
林芷瀅腦中重現當時場景:昏暗客廳裡,江樹聲雙眼渙散,
指甲抓得膝蓋血痕斑斑,像是陷在別人聽不見的世界。
她第一反應是精神疾病,但那語句裡帶著過於鮮明的現場感不像幻覺,倒像目擊。
江萬興。靖川的祖父,當年兵工廠的會計。
她過往調查兵工廠舊案時,江萬興的名字偶爾浮現,但全是支離破碎的零星記載的那些。
遺失的帳冊、隱匿的出勤表、幾封從未寄出的家書。
而剛剛在靖川家,她看見牆角那張舊照片———
背景是第三號隧道的入口。
署名記者:江萬興。
一個會計,為什麼會在實驗坑道留下新聞照片?
她翻開靖川的背景調查表,指尖在「地方報社記者」四字上停住。
他行事看起來不像說謊,但細節漏洞太多。
兵工廠的舊案,靖川祖孫三代都牽扯其中。
江樹聲的精神狀態,是單純的病,還是接觸過什麼?
這些線索像被丟進水裡的鐵屑,亂七八糟卻開始往同一個磁場聚集。
啪。檯燈忽然閃爍一下。
林芷瀅抬頭,辦公室裡只剩風扇的聲音。
桌角的舊檔案自動滑落一份封面朝上,正是江萬興的名冊。
頁角有一道陳舊的指痕,深褐色,像是乾涸多年的血。
她用筆尖挑起,盯了幾秒,眉頭更緊。
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耳語,幾乎是幻覺:
「…挖…繼續挖……」
她猛地合上檔案,呼吸短促。
「林隊?」同事探頭,「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
「不用。」她語氣平靜,將檔案鎖進抽屜,「江靖川,暫時別驚動他。觀察。」
她轉身看向窗外烈日。
腦中那些拼湊不全的碎片,已經開始指向同一個方向兵工廠深處。
房間裡的桌面早被他堆滿———
兵工廠舊新聞、從林老三遺物裡翻出的筆記、最近拍下的坑道照片。
他一張張攤開,用鉛筆在邊角標註時間與地點。
林芷瀅今天帶他回現場,結果現場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全都不見了。
這反而讓靖川更確定,有人刻意在抹去一段歷史。
他將幾張照片重疊起來比對。
其中一張特別刺眼。
新聞底片放大後,坑道口的陰影裡,隱約有一個輪廓模糊的人影。
不是工人..也不是軍人,輪廓像是…趴行的生物。
他猛地放大筆記裡另一段潦草的字跡:
『第三號未封。』
『進入者———決不可回頭。』
筆劃顫抖,墨跡暈開,像是匆忙寫下的警告。
窗外風聲忽然大了起來,紙張被吹得亂飛。
他按住照片,心跳隨之加速。腦中閃過林芷瀅今天的冷淡眼神。
她明顯不相信他,但她的理性可能是唯一能拉住自己的繩索。
父親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爺爺在坑道裡到底做了什麼?
那些影子…還在裡面嗎?
「..川啊…」
門外傳來江樹聲的聲音,近乎破裂的喉音。
靖川猛地抬頭。
父親貼在門縫上,半張臉陷在陰影裡,眼睛泛著水光,低聲道:
「別…別下去..爸..他..萬興…沒上來……」
話音落下,走廊一片死寂。
桌上那張模糊的照片被風壓在筆記下,露出角落一段暗影。
那不是人影的形狀,更像扭曲的四肢。
江靖川深吸一口氣,把照片塞進外套口袋。
他知道,自己必須回到坑道。
但這一次,我知道我自己不能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