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還在想著如何不依賴筆記,記憶起「閩隆講堂」時,一位戴著口罩,一身運動裝的細瘦老人家拖著兩大行李箱坐到了我旁邊的位置。
我繼續看我的小說,奧雷里亞諾與碧藍‧德內拉正脫下衣服,讓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在大庭廣眾下讀下去。
不一會兒,列車忽然減速,老人家其中一箱行李滑到對面乘客的腳邊。我沒能及時反應,幸好那位女乘客眼明手快,接住了它。老人家點頭道了謝,把行李拉回手上,可掛在身上的肩包阻礙到他重新固定行李。「我幫你。」我見他沒有拒絕,便伸手把行李拉住,好讓他先調整自己的肩包。
「謝謝。」她看向我,聽到聲音我才知道原來是位婆婆而不是爺爺。她的皺紋比我媽還多,應該年過65歲了。」
「你飛哪裡?」我好奇問道。
「奧地利。」她邊動手固定行李。
「奧地利!好遠啊!」我好奇她為何帶那麼多行李,去那麼遠的國家。但她沒說,我也沒問。腦裡想著奧地利在地球儀上的位置及其國土的形狀,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要飛13小時。13小時又40分鐘。」不知為何,我有信心認爲自己會記得這個資訊。
咦,剛才那什麼講堂?
「我很好奇你書的封面。」她好奇地問道。
「《百年孤寂》。」
「《百年孤寂》啊,這本書不好讀喔。」我訝異著這本書受老一輩愛戴的程度。
「剛才,坐我旁邊的女士也說過一樣的話呢!」我笑著說。
「 前陣子 Netflix 出了影集,不過啊,我覺得直接看書更好,不會局限想像力。」
「沒錯。」這是毋庸置疑的。
「你有聽『ㄇㄧㄣˇㄌㄨㄥˊ講堂』嗎?在 YT 上。」
我心裡暗自笑著,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安排好的劇本,也沒想到原來長輩們比我還懂 Netflix 。
她跟我介紹起那講堂,會由小說衍伸到地理、歷史、政治、宗教、經濟,例如:香蕉經濟。
「我看完書一定會去聽。」我望向她,那蒼老眼眶內有神的黑珠子,聯想到三毛筆下,一篇讚譽馬奎斯的文章。
隨馬奎斯之名,又想起另一種「難讀」的小說,我想(恕我無禮),以她的年紀,或許會看過。便從包包裡拿出了《杜撰集》:「博爾赫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讀過呢?」
在台灣,為數不多的朋友裡,只有一位學長曾看過博爾赫斯的書。他聽見我提到博爾赫斯時,也很好奇,我是怎麼知曉這位作家。正如某些花朵在陌生的生態中,依賴少數昆蟲的幫助才能再次綻放,我也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樣的昆蟲,去傳播花粉。
「阿根廷人啊,沒有聽過呢,是詩集嗎?」
「是短篇小說集。」
「好像很有趣。」她看著作者介紹欄說道,「不過我看簡體字會看得很吃力。」
「嗯,我當初也是,不過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
我向她推薦了《小徑分岔的花園》,列車也駛入了第一航廈站。
「你也飛啊?」
「嗯,在香港工作。」
道別後,我看著她戴起藍綠雙色迷彩的單車頭巾,又說了聲再見,起身先行一步離開。
我搭上手扶梯,等等——
頓時,好像打開了一個自己從沒有注意過的抽屜。
三毛——《送妳一匹馬》——馬奎斯——《百年孤寂》——荷西——荷西!
三毛是不是希望讀者在讀馬奎斯的時候,也懷念起意外離世的荷西呢?必定是的吧?她寫下那篇文章的原因,不只是因為西班牙語,或是這本小說的成就。
我私心地認為,《百年孤寂》因此又多了一層小說之外的孤寂——現實中生離死別的孤寂。
孤寂(Soledad)。馬。花園。
當我們談論的孤寂是一樣的時候,個人的孤寂也就不再那麼孤寂。
最後,附上「敏隆」講堂連結:https://www.youtube.com/@hfec601101
二零二五年六月九日,桃園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