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RIDA DE TOROS_鬥牛_(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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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賽維利亞還靜悄悄的,天邊僅露出一絲淺淡的靛藍,彷彿整個城市還捲在夢裡。窗外遠遠傳來一聲麵包車輾過石板路的聲響,偶爾夾雜著鳥兒未完全張口的輕喚。

崔珉豪醒了,他是被一股細微的暖意喚醒的,不是夢,也不是寒意,而是他依然安穩地躺在金鐘鉉懷裡,那個人還在,氣息規律地吐在他髮際,帶著晨間獨有的體溫,他沒有動,僅僅將臉埋得更深了一點,像是在從這個懷抱中汲取更多安心的分量。

他記得昨晚他們說了很多話,也沉默了很久,那種沉默裡沒有退讓,只有兩個人彼此靠近、彼此相信,他一直以為自己無法承受太深的感情,因為愛得越深,失去時就越疼,他怕了,也逃了很久。

但金鐘鉉沒有催促他。只是溫柔地聽、慢慢地接住,然後告訴他——

 

「你有權利被好好愛。」

 

這句話如涓涓細水,今晨仍在心底流動著,不燙人,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溫度。

望著金鐘鉉睡著的臉,第一次覺得時間原來也可以這樣慢,慢得足夠他去觀察對方眉心那一點點皺褶是如何在熟睡中舒展,足夠他去想像,未來如果日子一直是這樣寧靜,他是否會開始相信自己真的值得。

 

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的人微微動了動,金鐘鉉終於醒來。他睜開眼時還帶著點迷濛,但很快就察覺到那雙注視他的眼。

「你一直在看我?」他嗓音低啞,還沾著睡意。

「嗯。」崔珉豪沒否認,只是語氣輕輕的,像窗外晨霧。

金鐘鉉撐起身,伸了個懶腰,又揉了揉眼睛,像個剛睡醒的孩子。「幾點了?」

「才七點出頭。」崔珉豪往窗外看了眼,天還未全亮,路邊的橘燈還沒有完全熄滅。「但我睡不著。」

金鐘鉉轉身看著他,眉眼之間帶著還沒清醒的柔和:「噩夢?」

崔珉豪想了一下,沒有立刻回話,他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抓著被角,像個不確定答案的孩子。片刻,他才說:「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怎麼開始。」

金鐘鉉沒有追問,只是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拉開了厚重的窗簾一角,讓晨光從那細縫裡灑進來,像金色的絲線落在他們之間,他轉頭,目光溫柔又真誠地看著珉豪:「從你自己開始。」

短短一句話,像溫柔又堅定的推力,撥開了崔珉豪心中盤踞許久的疑雲,他一直以來太習慣被安排、被託付、被期待。金鐘鉉的話卻像是遞來了一把筆,要他自己書寫自己的故事,而不是再沿著別人的劇本走下去。

「但我還沒有任何想法……」他語氣仍有遲疑,但眼底卻有一絲明亮起來的光。

「沒關係,」金鐘鉉一邊說,一邊走回床邊坐下,伸手輕撫過崔珉豪額上的碎髮,「我們可以從今天的早餐開始。」

崔珉豪看著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故作認真的說道:「我不想再吃麵包了。」

金鐘鉉也笑了:「那就不要,還有很多選擇,比如冰淇淋。」他捏了捏珉豪的臉頰,語氣裡帶點曖昧的寵溺,「然後……我在想也許可以延後回韓國一陣子,我跟編輯部說,這裡還有故事還沒結束。」

「是為了我?」崔珉豪的聲音低下來,眼神裡卻透著期待。

「是,也不全是。」金鐘鉉只是微笑著,沒有說謊也沒有誇飾:「我想寫一篇真正關於『人』的故事,不只是關於鬥牛,而是關於一個人學會愛自己、學會被愛、學會選擇。」

 

這時,清晨的陽光終於穿透厚雲,大面積地灑進窗來,落在他們交握的指尖上。

那是一種新的開始。

不是浪漫的誓言,也不是遠大的規劃,而是兩個人,在最脆弱時彼此看見,在最靜的清晨裡說出:我們一起,從這裡出發。

崔珉豪點點頭,迎上金鐘鉉朝自己落下的吻,輕聲說:「那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吧。」

 

他們真的去了摩洛哥,秋初的北非空氣乾燥而透亮,馬拉喀什的陽光帶著柔和的金色,街道兩側的紅牆與鑲嵌玻璃的窗欞在暮光中熠熠生輝。

崔珉豪與金鐘鉉並肩走在市集裡,混合著茴香、薄荷與炭火的氣味包圍著他們。巷弄狹窄而蜿蜒,一轉角便是一群孩童追逐著風箏奔跑而過。金鐘鉉的相機掛在胸前,卻遲遲沒按下快門——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少去記錄畫面,因為每一瞬間,只要有崔珉豪在,他都不想透過鏡頭看。

「好像來到另一個時間。」崔珉豪在小販攤前停下,翻看著一只手工雕刻的木盒,指腹細細摸著上頭的紋路。他的聲音低而溫,像和風滑過心口。

「是啊,是金光閃閃的那一段。」鐘鉉在他耳邊輕聲說。

他們在哈桑二世清真寺前靜靜佇立,海風微鹹,卷著遠處潮聲,金鐘鉉輕聲說:「這裡是朝向未來與信仰的地方,你有沒有什麼想許的願?」

崔珉豪的頭靠在金鐘鉉肩上,那一刻沒有人說話。黃昏金光撒滿廣場時,他才慢聲說道:「我已經在願望裡了。」

他們在摩洛哥停留了十天,無所事事地慢活著。清晨坐在屋頂喝甜得發膩的薄荷茶,午後一起在染坊區看太陽將染布曬出層層漸層,夜裡在旅館天台看星星,一起數著遠方清真寺塔樓上的燈火。

 

然後他們去了南法。

十月尾聲的普羅旺斯,葡萄園已完成採收,橄欖樹枝上掛著黝黑果實,秋風將栗子葉染成溫柔的琥珀色。他們租了一台老車,一路開往阿爾勒,車窗外是金黃起伏的田野,風景仿佛時間都慢了下來。

在阿維尼翁老城的石階上,金鐘鉉為崔珉豪拍了一張照片——他站在被光環繞的牆前,微笑著回頭看他。那一刻金鐘鉉明白,自己永遠記得那張臉,那個神情——自由、安然,且被愛包裹著。

然後,消息來了。

 

Nora臨盆,孩子出生了。

崔珉豪沉默了很久。不是抗拒,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主動提議:「我們去吧,為了他,也為我自己。」

於是他們搭上火車,回到了賽維利亞。

病房是溫暖的淡藍色,陽光灑進來,映在潔白床單與嬰兒薄毯上。Nora坐在床邊,神情雖倦卻溫和,她輕輕搖著懷裡的嬰孩。孩子睡得很安穩,一隻小手攤開,像抓住了整個世界的平靜。

Seve站在一旁,顯得局促。當兩人出現時,他一瞬間無法反應過來,眼神閃爍,唇瓣輕顫:「你們來了……」

崔珉豪沒答話,只是走近了床邊,看著那個新生命——孩子的臉紅撲撲,額角細汗未乾,那雙微微張開的眼睛,是熟悉的碧綠。他驚訝自己竟然沒有任何怨,也沒有苦澀,只是感受到某種說不出口的平靜。

「他叫Leon。」Nora輕聲說,眼底泛著母親特有的柔光。

「Leon……」崔珉豪重複這個名字,聲音很輕。

孩子的睫毛像兩道小扇,嘴角在夢中輕輕翹起,宛如微笑。崔珉豪忽然想起,他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看過一個人笑,毫無防備地笑。

Carlos也在場,那天他的笑容前所未有地寬闊,看到孩子時,他的眼眶微紅,他抱起孩子後轉身握住了崔珉豪的手,不說話,輕輕搓揉著,又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從前他學會第一次鬥牛時那樣。


離開醫院的午後,陽光暖得不像深秋。

金鐘鉉和崔珉豪並肩走在巷弄間,彼此牽著手,靜默地消化著這一場無聲的對話。

「我以前以為這樣的場景會讓我崩潰。」崔珉豪忽然說,眼神依舊落在腳下的光影,「但我沒有,我甚至覺得……一切都還好。」

金鐘鉉微笑,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些。「因為你已經往前走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寬恕,但我想,我至少學會了不讓過去定義我了。」崔珉豪低語。

金鐘鉉望著他,聲音輕柔:「這也是一種自由,而你值得。」

 

那一晚,他們回到熟悉的旅館,月色靜謐,院裡橄欖樹影搖曳。他們沒有多說話,只是靜靜地靠在一起,靜靜的索求對方的愛,不像他們初識時的熱情,但空氣中瀰漫著更甚以往的濃烈愛意,把那些不再言說的過去、和未來可能的新生,一併藏在那個擁抱裡,雲雨後兩人倚靠在一起,崔珉豪用手指輕輕滑過金鐘鉉胸前滲出的冰涼汗水,他覺得一切都如此簡單,卻又美好的令人不住鼻酸,就好像幾個月前、過去的那個空洞的自己不曾存在過一樣。

但他已經不再逃避,而是在學會與過去共處之後,真正地開始活著,他感覺自己充滿勇氣和愛,而這正是金鐘鉉教會他的。

「我想過幾天回去馬德里。」在黑暗中崔珉豪的聲音輕柔卻充滿堅定。

 

翌日清晨,賽維利亞的天空灰濛濛的,彷彿也捨不得這場短暫卻深刻的停留結束,旅館老舊的木窗微微作響,橄欖樹的枝影晃動在牆上,像一道緩緩退場的舞影。

他們沒有太多話,只是在打包時不約而同地慢了動作。金鐘鉉將書塞進行李箱的時候,回頭看見崔珉豪正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轉著他的牛皮腰帶,神情平靜卻不似從容。

「我訂好下午的火車了。」金鐘鉉低聲說。

崔珉豪點點頭,沉默片刻,才道:「鐘鉉哥。」

「嗯?」

「我想……回馬德里之後,參加下一個賽季,把它走完。」他的聲音柔和卻無比清晰,像是在空氣中一筆一畫地劃出一道承諾。

金鐘鉉沒有立刻回話,他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裡頭沒有過去那種為誰堅持、為誰燃燒的壓抑,而是一種終於為自己選擇的坦然與沉靜。

「所以你已經決定了。」金鐘鉉語氣平和,卻像是鬆了口氣,「我以為你會更早說出口。」

崔珉豪的嘴角微微揚起,那抹笑有點心虛,但更多的是釋懷。

「我想做個了結,光明磊落的。」崔珉豪答得乾脆,像終於割捨過去那片模糊又牽絆太深的影子,「我不想默默地消失,也不是什麼激情退場。我想以鬥士的身份,站在鬥牛場中央,讓所有人知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金鐘鉉走近,沒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撫過他額前那撮被晨光染亮的髮絲,然後低頭親吻了他的額角,這個安靜的吻傾注了敬佩。

 

午後的火車載著他們穿越卡斯蒂利亞的大片曠野,天空與大地以一種沉穩而厚重的色調相接。兩人並肩坐在靠窗的位置,崔珉豪倚在金鐘鉉肩上,眼神投向窗外,但思緒早已不在風景中。

金鐘鉉翻著筆記本,偶爾停筆沉思。他不再只是記錄崔珉豪的故事,而是記錄這段共同走過的路。

「鐘鉉哥。」珉豪忽然出聲,聲音低得像落在紙頁上的墨。

「嗯?」

「你會留下來到賽季結束嗎?」

金鐘鉉愣了一下,然後偏頭看他,語氣輕柔卻篤定:「我不會錯過你人生最後一場戰役。」

 

回到馬德里的夜晚,城市燈火閃爍如星,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飯店客房、熟悉的競技場一一浮現,彷彿什麼都沒改變,但他們都知道,一切早已不同。

第二天一早,崔珉豪便回到訓練場。陽光還未升起,草地濕潤發亮,他脫下外套、繫上紅巾,手握劍柄。那動作熟稔如呼吸,但每一個揮動都比過去更沉實、更清楚自己為誰而戰。

他不再追求滿場歡呼,不再為迎合贊助商的標準走位。他想要的是一場真實的謝幕——無需華麗,只需誠實。

有一天練習結束後,他滿身是汗地走到場邊坐下,金鐘鉉遞給他一瓶水。他沒有接,而是忽然低聲說:

「你知不知道,從我第一次拿起劍,到現在,已經十六年了。」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我:你該怎麼做、該多完美、該站在舞台中心。現在……我只想為我自己,好好結束一次。」

金鐘鉉伸出手,輕輕按住他的膝蓋:「那我們就把這場謝幕,演得像盛典一樣,不為他人,只為你。」

崔珉豪望著他,眼裡浮現那熟悉又陌生的情緒,一種在痛苦與愛裡歷練出的清澈,像夜裡的星,靜靜閃耀。

 

冬季如約而至,馬德里的冬天一向乾冷,晴空萬里,頂多是夜裡起風、晨間地面泛霜,但那天一早,天色便異常陰沉,灰白的雲層壓低在城市上空,空氣裡有種難以言喻的寧靜。

起初只是微涼的霧氣,之後不知何時混進細細的冰霰,如同指尖碎裂的玻璃,無聲地灑落在人行道上、車窗邊、老舊紅磚屋瓦之間,淺淺覆上一層薄白。

這是馬德里多年來罕見的一場「雪」,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雪,只是一場短暫的、隨即會化作水氣的停留。但對金鐘鉉而言,這樣的天氣似乎早已悄悄預告了什麼。

他站在陽台上,看著對街那間咖啡館前木椅被霰點綴得晶亮,一時間有種恍然回到首爾冬日的錯覺。

屋裡傳來崔珉豪整理劍套的聲音。他還是每天清晨去訓練場,動作一如既往地規律、有條不紊,只是與過去不同的是,他不再把這些當作責任,而是當成一種告別前的溫柔準備。

金鐘鉉回到屋內,手掌仍帶著冷氣。他走進廚房,將水壺放上爐火,看著火苗緩緩升起時,才開口道:

「珉豪,我要回韓國一趟。」

崔珉豪正拿著牛皮手套,聞言微頓。他沒有驚訝,也沒有立即追問,只是抬起頭,眼神柔和地望著他。

「回去多久?」

「大概兩個月。」金鐘鉉放慢語速,像是在細細試探他的反應。「有一些積壓的稿件得處理,也有個剪輯的企劃需要親自參與,之前一直推著沒回去,現在該回一趟了。」

崔珉豪沉默了幾秒,然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你遲早得回去。」

他的語氣裡沒有怨,也沒有留戀的焦慮,反倒像是一種真正的理解與放手。他走上前,接過金鐘鉉手裡剛煮好的熱茶,然後笑著說:「這次換我等你了。」

金鐘鉉愣了一下,我等你,曾經都是他說給崔珉豪聽的,如今卻被溫柔地還了回來。

「我會在賽季開幕前回來。」金鐘鉉鄭重地說。

「你會錯過我早晨練習完後的臭汗味。」崔珉豪故意皺了皺鼻子。

「我會懷念的。」金鐘鉉輕笑,聲音柔而暖。

窗外冰霰仍在飄,一些落在鐵窗上,化得極快,彷彿從未存在過。但他們都知道,有些事落下了,便已刻在心上。

這場冬日的短暫分別,不是斷裂,而是為了更長久的陪伴鋪路。

就像那場冰霰,來得悄然,卻讓整個城市都記得那個不尋常的日子。

 

金鐘鉉回到韓國的第三天,首爾下起了雪,他拉緊圍巾時,下意識想起崔珉豪那件藏青色的圍巾,還帶著他們在南法時沾上的葡萄酒香和風乾玫瑰味。首爾比馬德里冷得多,風也是尖銳的,不同於西班牙冬季的乾燥寧靜,這裡的寒冷是催促人腳步的。

他恢復了忙碌的生活,早上趕會議,午間剪接,傍晚訪談,深夜寫稿。編輯催稿的訊息如雪片飛來,影片後製進度卡在色彩校正,他連續三天沒有吃上熱飯。

在剪輯工作室裡,桌面擺著從馬德里帶回來的數十段素材。螢幕裡的崔珉豪,身穿鬥牛服,目光銳利,動作優雅如舞,那是賽季前的訓練記錄,也是鐘鉉最後拍攝的素材之一。他為了這支紀錄短片趕時程,幾乎每天都要待在後製室到深夜,眼睛酸脹、脖子僵硬,但他從沒抱怨。

直到某天深夜,無意中點開手機,他才發現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回覆來自馬德里的訊息。

他們依舊每天互傳訊息,但回覆的速度常常斷斷續續。

 

「今天牛比我難纏,差點拐到腳,還好教練眼尖。你不在這裡,我只能自己碎念。」

「小心腳,別太勉強。回去我再幫你按摩。」

「你還記得怎麼按嗎?」

「記得,比你還熟。」

 

他會笑,但有時笑完又覺得有點空。時差雖不大,但生活節奏截然不同,讓他們即使彼此思念,卻無法總在對的時間找到對方。

有時他凌晨三點下班,打了通電話,那邊是晚餐時間。珉豪在背景吵雜的餐廳裡接起,聲音裡帶著些許疲憊與驚喜。

 

「你還沒睡?」

「剛剪完,想聽聽你聲音。」

「我剛吃完牛尾湯,今天練得很累。」

「我聽得出來。」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習慣沒有你了。」

「那我馬上飛回去好了。」

「……騙人。」

「嗯,是騙的。」

 然後是短暫的沉默,誰都不願太快掛線,但又怕久了只剩彼此的呼吸聲。

 

馬德里的冬天變得更冷,如同被薄紗覆蓋的舞台,每一個清晨都像是靜悄悄地開場,崔珉豪每天清晨五點起床,六點前抵達訓練場。他的鬥牛服早已穿得合身到像是第二層皮膚,動作乾淨俐落,暖身、對牛、腳步反覆推演,他的每一次轉身都準確到像經年累月雕刻出來的舞姿,可只有他知道,真正讓他站穩腳步的,不是場地或記憶,而是心中那個遠方的人,他也知道時間有限,這是他人生最後一個賽季,他不想遺憾。

訓練結束後他會一個人走回公寓,途中經過一家熟悉的麵包店,店主已經習慣幫他準備一個橄欖小麵包和咖啡。他總是站在玻璃櫥窗前等,一邊滑手機,看金鐘鉉昨晚睡前傳來的訊息或剪輯圖。他會回幾句簡短的話,但打完字又會反覆讀幾遍,就像那樣能拉近距離一點點似的。

夜裡,他一個人泡澡,一邊播放金鐘鉉錄製的紀錄片配樂。他的聲音沉穩,夾雜著鍵盤敲擊的背景聲,崔珉豪有時會閉上眼,想像對方就坐在不遠處——房間裡還亮著燈,鍵盤的節奏就是他心跳的節拍。

他想念那種聲音,帶著暖氣、帶著熟悉的氣息。

有時候他會點開語音備忘錄,把自己練習完後的心情隨手錄下來,傳給金鐘鉉。不是因為非說不可,而是因為他知道,對方會聽。

 

「今天反應有點慢,腳踝應該是上週的老傷還沒完全好。鬥牛場不是舞台,是決勝場,我不能失誤……但我還是想著你,鐘鉉。不是依賴,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沒在逃避,而是真的努力,想站在最後一場的中心,為我自己。」隔天若收到金鐘鉉的回覆,他可以為此開心上整整一天。

 

他們的生活,就這樣錯時、交疊,像兩條彼此關照卻無法重合的軌跡。

他們都在努力,為自己的夢,也為彼此的等待。他們也都會感到孤單,會在深夜突然心口發空,會在某個無人的時刻對著手機發呆。但即便如此,彼此從未走遠。

思念像一道柔軟的線,牽著他們走過各自的生活,也讓他們更堅定地相信,這場暫別,終會迎來下一次的重逢,而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沒有落幕。

 

在賽季正式開始的前一週,金鐘鉉終於搭上了飛往馬德里的紅眼班機。

他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扣著機票與護照,在機艙門打開那刻,冷冽的西班牙晨風從舷梯灌入,帶著熟悉的乾燥氣息。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空氣味道,有鬥牛場的塵土、咖啡街的熱氣、還有某個人皮膚上的微鹹汗味,他沒有任何拖延地快步走向入境大廳。

而那人,就在玻璃門外等他。

崔珉豪穿著一件深灰色針織高領,鬢角似乎又短了些,眼神卻比他離開時更加深沉,他站在接機人群之中,沒有舉牌、沒有聲張,只是安靜地等著。

當兩人終於隔著最後一道自動門重逢時,沒有一句話。

金鐘鉉放下手裡的行李,走向他,然後就是一個極用力的擁抱,像是要把彼此永遠的揉在一起,沒有言語,沒有客套,也沒有場面話。

只是緊緊地擁住彼此——那種久別重逢的擁抱,力道幾乎要把時間扯裂,把兩人曾經忍耐過的每一秒都擠壓成這一個深深的、幾乎無聲的擁抱。

崔珉豪的指節在他背上微微收緊,像是終於握住了一個不再飄搖的實體。

他輕聲說:「你回來了。」

金鐘鉉沒有回答,只是在他耳邊點頭,像是答應,也像是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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