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金鐘鉉在身邊的日子,崔珉豪的節奏明顯不同。
他不再沉默寡言,也不再獨自承受訓練後的疲憊。他開始主動安排每一日的行程,會與教練討論戰術,Seve也回到馬德里幫忙協商贊助條款。崔珉豪甚至在練習之餘還抽空接受了兩家主流媒體的專訪,談到這個賽季與「未來的方向」。
每一次當記者問起他是否真的準備好要告別,崔珉豪都坦然地笑了:「這是我自己選的結束時間,我想讓這一切畫下漂亮的句點。」賽季首戰當天,陽光正好,Las Ventas內場座無虛席。觀眾席上高舉著印有「CH」的旗幟與標語,「Gracias, Chale!」,整座鬥牛場在他進場時幾乎炸裂般鼓掌歡呼。
金鐘鉉就坐在主看台不遠處,攝影機靜靜架好,但他幾乎忘了拍。他只是眼睜睜看著那個人身穿白金色鬥牛服走入場中央,如太陽般耀眼,步伐堅定如初。
這一場,他沒有一絲遲疑,每個閃躲、每一次揮斗、每一個眼神的挑戰都像是對命運的宣言,他彷彿不只是鬥牛士,而是一個正在為自己人生最後一場主角戲燃燒的靈魂。
最後,他不僅漂亮地斬下勝利,更一舉奪下雙耳。
觀眾席上掌聲如雷,禮帽與白色絲巾紛紛擲入場內,陽光正斜斜落下,仿佛替他披上了金色的桂冠。
而他在抬頭的那一刻,第一眼就看向看台上的金鐘鉉,兩人遙遙四目相對,什麼都沒說,卻早已心照不宣。
然而在這歡呼聲的背後,是另一個靜默而有重量的現實:28歲,正在他的巔峰之年,Chale選擇了離場。
贊助商試圖挽留,媒體不斷發出追問,粉絲組織甚至發起請願活動,他們都無法理解,為何一個正值頂峰的鬥牛士會選擇不再繼續。
但崔珉豪明白,他不是厭倦這場域,也不是被愛情沖昏頭,而是他終於可以在光芒之中說出:「我已經不需要再證明什麼了。」
這不是一場倉促的逃離,而是一場精準且尊嚴的告別,他要用一整個賽季,把所有榮耀完完整整地畫上休止符,然後帶著屬於他自己的勇敢,走向新的篇章。
九月是重回賽維利亞的季節,陽光明亮得幾乎刺眼,照在賽維利亞那座歷史悠久的鬥牛場上。空氣裡混著塵土、汗水與即將卸下榮耀的預感。今天,不只是這個城市的節慶日,更是崔珉豪的最後一場鬥牛。
門票早在一個月前就售罄,場內座無虛席,場外甚至搭起了巨型投影幕,擠滿了無法入場的觀眾。賽維利亞整座城市仿佛都為他停下腳步,今日,是崔珉豪的最後一戰,也是他作為鬥牛士身份的謝幕日。
群眾高舉著印有「GRACIAS, CHALE」與「UN ÚLTIMO OLE」的布條與旗幟,花束、帽子、絲巾在空中飄舞,像是向過去致意的儀式,也像是為未來祝福的祈願。
他身穿銀白相間的鬥牛服,斗篷如火,眼神卻似水。全場注視著他與牛隻之間最後的對峙,那是一場幾乎無須懸念的演出,每一步閃躲、每一記揮斗、每一刻目光的交會都充滿力量與平靜,當牛隻倒下那一刻,陽光剛好斜照在他的臉上,汗水與塵土交融,卻無比光榮。他站在場中央,微微低頭,然後緩緩轉身,像最後一次敬禮。
勝利的那一刀落下,觀眾尚未反應過來便已有人站起,全場掌聲雷動,接著是一陣激昂的呼喊:
「¡Puerta del Príncipe! ¡Puerta del Príncipe!」
王子門開啟的信號,終於響徹全場。
他被人高高抬起,舉過頭頂,一路從鬥牛場內穿行至王子門那座金紅相交的大門時,身邊是如雷的歡呼與淚水,他職業生涯中無數次走過這道門——而這是最後一次。
門外是洶湧如海的人群,但在那人潮之中,他清楚地看見那些重要的臉孔。
Uncle站在人群最前方,頭髮花白,穿著筆挺的襯衫和馬甲。他的眼角早已泛紅,卻努力地抬頭挺胸,就像他當年站在鬥牛場邊鼓勵年幼的崔珉豪一樣。
Nora抱著新生嬰兒站在旁邊,Seve則靜靜地站在她身側。他沒有說話,只在崔珉豪與他視線交會時,低低地點了個頭——那不是請求,也不是悔意,只是純粹的承認:你贏了,也終於自由了。
老一輩的鬥牛士、業界名人、主辦方代表、經紀人、贊助商……無數人列隊等候在門口,鼓掌、致敬、含淚拍照,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只是為了這一場比賽,而是為了這個名字曾帶給這個圈子的一切。
而在人群稍遠處,不戴墨鏡、不握相機的金鐘鉉靜靜站著。他沒有擠上前,也沒有試圖引起注意,只在崔珉豪抬頭看向他時,緩緩舉起一隻手。
那個眼神的交換不需要語言。是承諾,是慶祝,也是送行。
當他穿越王子門的瞬間,陽光像是為他特別降落,替他的最後一場演出蓋上一層金色。鬥牛場之外爆出新一輪掌聲,像是全世界都為他歡呼,卻又為他落淚。
那一刻,他終於能卸下肩上沉重的名字與榮光,放下所有責任與傷口,只成為自己。
然後他閉上眼。
這座圓形舞台見證了他的青春、榮耀、愛與痛,如今也見證了他的離場,他終於可以不再是被期待束縛的Chale,而是能自由選擇未來的崔珉豪。
而那扇王子門既是句點,也是一道通往新生活的大門。
夜色深了,賽維利亞的旅館沉浸在月光與寂靜中。窗外院子裡的橄欖樹被夜風輕輕撫過,枝影投在牆上,像時間緩緩流動的痕跡。
崔珉豪回到房間時,手上還帶著王子門遊行時別人塞給他的絲巾與玫瑰。他沒有馬上脫去那身銀白鬥牛服,而是站在鏡子前久久凝視自己。
Chale,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此真摯的對視,而崔珉豪才正要開啟他人生嶄新的扉頁。
金鐘鉉從廚房走出來,端著兩杯熱可可。沒有多餘的言語,他只是輕輕將其中一杯放到桌上,又順手幫崔珉豪鬆開領口,指節不經意地碰到對方頸側時,觸到一層乾涸的汗鹽與微微發燙的肌膚。
「洗完再喝,會更舒服。」他輕聲說。
崔珉豪點點頭,終於轉身走進浴室。熱水打在背上時,他才真的意識到這場漫長的戰役結束了。他靠著牆滑坐下來,額頭抵著膝蓋,水聲像是替他洗去身上所有疲憊與過往。
半小時後,他換上一件薄針織長袖與寬鬆長褲,頭髮還濕著,坐到床邊。金鐘鉉幫他把熱可可重新加熱,一句責備也沒說,只將毛巾蓋到他肩上,順手幫他擦乾一縷還滴著水的髮梢。
「你今天……很了不起。」金鐘鉉坐到他對面,目光裡滿是深情,「全場都在為你歡呼。」
「我聽見了。」崔珉豪聲音低啞,眼裡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但其實,我只在意一個聲音。」
他放下杯子,抬眼直視鐘鉉:「是你在不遠處對我揮手的那一瞬間,我才知道,我已經走完了這段路。」
「我很感謝你,鐘鉉哥,謝謝你。」崔珉豪的語氣無比真摯,他輕握住金鐘鉉的手,像是在做一場極為慎重的告白。
「我以為這個身體只能屬於鬥牛場,屬於掌聲與榮耀。直到我發現,它也可以為你停留。」崔珉豪說著,聲音微顫,但語氣前所未有的篤定,「我從沒像現在這樣,這麼想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是你,是你完整了我。」
金鐘鉉不由得眼眶一熱,他難為情地低下頭掩面拭去迸出的淚水,再抬起眼就對上了崔珉豪溫柔如斯的眼神,兩人相視而笑。
「我想去一個地方。」崔珉豪說著,語速放慢,眼神閃爍著某種不確定的光,「我想……跟你回韓國。」
金鐘鉉微微張口,呼吸幾乎頓住。
「我從來沒回去過,那裡是我的出生地,卻不是成長的地方。但現在……我想讓它成為我人生的一部分。」崔珉豪抬起手,輕輕蓋在金鐘鉉胸前,「你是我選擇留下的人,也是想與你一起出發的人。」
「不管那裡的生活多陌生、語言多困難,我想嘗試。想用我還沒開始的那一部分人生,去走我們的未來。」
金鐘鉉又泛紅著眼眶,他將杯子放回桌上,身體前傾,一把將崔珉豪抱進懷裡。
那個擁抱沒有言語,卻重得像整個宇宙壓進心口。他的手掌貼在崔珉豪背上,像想把這個人深深記進骨髓裡。
「我也想跟你一起回去。」金鐘鉉低聲說,嗓音顫抖,像是等了很久才得到這個答案,「你不再是一個人活著,而我,也不再是個旁觀者。」
他們彼此緊緊相擁,像是終於在所有風雨之後找到了避風港。那一刻,窗外的風停了,橄欖樹靜靜搖曳,月光安靜地落在他們肩頭,像替這段旅程蓋上一層柔軟的金色詩篇,輕輕地、堅定地,金鐘鉉開口:「我們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