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給站的晨光透過高處通風窗灑進來，映在層架上的補給品包裝上，泛著塑料微光。Love坐在地板上，手裡握著一罐被貼了三次日期標籤的能量膠，眉頭皺得緊緊的。
「這罐膠理論上是三週前就該退貨的，妳看這個標籤，是我昨天才貼上去的。」
她轉頭看向一旁正用牙咬著能量棒外包裝、努力試圖打開早餐的Milk。Milk含糊不清地說：「我有時候會補一下啦……」
Love站起身，指了指倉儲區角落那一堆被亂塞進去的即食包裝
「妳的補是指這樣塞？連清單都沒對，還用舊條碼在刷庫存？」
Milk聳聳肩，低頭繼續咬那條能量棒，像是不想辯解。
MuvMuv從貨架下鑽出來，嘴裡含著一顆透明的塑料瓶蓋，尾巴左右晃著，一副不知發生什麼事但感覺氣氛有點緊張的樣子。
Love蹲下身，摸了摸它的頭：「小隊長，妳的倉庫也要一起重整喔。」
MuvMuv「啾」了一聲，把瓶蓋吐到Love手裡，又跑回去試圖把掉落的補給包踢進紙箱裡，結果一腳踢翻了水壺。
水「啪啦」一聲灑滿地板，沿著裂縫滲進磚縫，濕了一整片角落。
「啊——！」Love忍不住大喊一聲。
Milk這才慢悠悠地站起來：「我去拿抹布。」
Love按著額角歎氣，一邊收拾地上的散亂包裝，一邊嘀咕：「妳這樣做生意還有人敢跟妳進貨喔……」
Milk在廚房找抹布的聲音傳來：「妳也是最近才發現嗎？」
「……早該發現的。」Love一邊擦一邊說
「只是以前太習慣妳什麼都不說，我就以為妳真的把一切都處理好了。」
「我處理好了自己那一份。」Milk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理所當然。
Love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她把地板清乾淨，把濕答答的包裝集中起來，開始對照存貨表和標籤。
很快她發現整個清單裡有五分之一是錯誤紀錄，還有一批即將過期卻被誤記為新貨的膠囊包裝，甚至有幾組應該在三天前補貨的水濾芯，被標記成了「庫存充足」。
Love看著這張破破爛爛的清單，忍不住坐在原地笑了一聲。
「妳這不是補給站，是命運轉盤欸。」她把清單揮給Milk看
「今天誰來買東西，全看老天要不要讓他抽到對的批號。」
Milk挑眉，沒否認。只是端了一杯剛煮好的淡茶遞給她：「妳要接手嗎？」
Love接過茶，抿了一口，沒有馬上回答。然後她站起身，從自己的隨身包裡拿出一疊摺疊好的分類貼紙、一個簡易標籤槍，還有一支筆。
「我不接手。」她慢條斯理地說
「但我可以幫妳建一個清單管理系統。妳要不要學學塔裡怎麼標示庫存？」
Milk看著她手上的工具，眼神有點複雜，像是在衡量自己能不能跟上她的效率。
Love已經開始行動。她走到最外排的金屬架，將所有能量膠分類放置，按照顏色標籤和出貨日期重新排序，還貼上提醒字條：「紅＝再不吃就壞掉」、「黃＝一週內吃掉！」、「綠＝平安無事可以慢慢來」。
MuvMuv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時伸手去拍那些五顏六色的標籤紙，被Love一巴掌拍開：「那不是妳的遊戲紙。」
Milk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看著Love熟練地在分類、調整，甚至開始寫一張周補貨建議表。
「……妳以前在塔裡是做這個的？」
Love頭也不抬地回：「我原本是後勤小隊出身啊，我連塔倉的標籤都重新設計過。比妳這裡好一百倍。」
「妳那時候沒說。」
「說了妳會聽嗎？」
Milk沒有回答，只是走到門邊，把剛剛被MuvMuv撞破的水壺撿起來，打算去清洗。
Love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輕聲說了一句：「Milk，這裡其實不只有妳一個人要顧。」
Milk頓了一下，沒回頭。
「我知道。」她低聲道。
接近中午，補給站外的風塵轉為平緩，一輛改裝過的四輪駁車慢慢從南側小路駛近，車身塗有自由區分派的深灰標誌，車燈殘破，卻不妨礙它搖搖晃晃地滑進了站前空地。
「有訪客。」Love抬頭，看見塵霧中那輛駁車靠邊停下。
Milk抬眼確認了車號，放下手裡的工具箱：「是補給小隊。大概來收交換的冷凝水。」
Love走出去時，順手把MuvMuv從入口抱開，怕它衝出去搗亂。
「等等乖乖待著喔，別亂撲人家。」
MuvMuv不滿地「哼」了一聲，但還是窩回角落舔自己耳朵去了。
駁車車門一開，下來兩人，一位是常見的巡迴補給員，另一位Love不認識，看起來是新搭檔。對方眼神警覺，掃過周圍，彷彿連補給站屋頂裂縫的角度都要記在腦中。
Love舉起手：「早啊，我們的冷凝水都在西倉那邊，這週產量比較多，應該夠你們換些補給。」
補給員回了個微笑：「Love？哎呦，這名字我還記得，之前在塔裡常聽說過。」
Love挑眉：「希望聽到的不是壞話。」
「怎麼會，大家都說……」補給員笑著拖長語調
「只要有Love在的地方，帳務一定整得漂漂亮亮。」
Love笑了笑，沒再多話，只是領著兩人繞過側屋，走向儲水槽。
她邊走邊介紹儲水計量系統的更新，說得從容而專業，而那名新來的補給員則始終沒有鬆懈，目光總是飄向屋角、器材、牆縫，每一個細節彷彿都值得戒備。
Milk站在遠處，看著Love熟練地與人互動，舉止自然，像是這裡天生就該有她一席之地。
她忽然有種奇怪的錯覺，彷彿這個地方從來就不是「她的」補給站，只是剛好她待得比較久罷了。
「這邊儲水槽妳們要自己抽還是我來幫忙？」Love問道。
補給員立刻擺手：「不敢勞煩、我們來就好。」
她退了一步，看他們準備接管儲水管線，但那名警覺的新員卻轉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問：「請問你們這邊，最近有接觸過南段異變嗎？」
Love一愣：「沒有異樣訊號，但最近風壓偏東，霧的顏色變濃，是在你們那邊偵到什麼了嗎？」
新員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像是單純探路的試探。
Love沒再多問，但心裡記下這個異常舉動。
她走回屋內時，Milk正坐在櫃台邊，把一份老舊的供貨單重寫，筆跡一筆一劃都像是她自己的節奏，慢、穩定、但不求漂亮。
「他們問了些奇怪的話。」Love靠著牆說。
「哪一種奇怪？」
「那個新來的，不知道是不是聯邦轉過來的，問我最近有沒有接觸異變。我說沒有，他也沒回話。」
Milk放下筆，沉默幾秒。
「塔裡那邊可能有事了。」
Love點點頭：「我們得提高警覺。」
Milk忽然說：「妳應該比我更適合管這些來來往往的應對吧。」
Love看她一眼，然後笑出聲來：「不是說好不把自己看得太糟？」
Milk望著桌上的單據，聲音平淡：「不是糟，是事實。我不擅長應對。這邊若不是我父親留下來……我可能早關門了。」
Love走過去，把那份單據從她面前拿走：「那就換個做法，我來顧前台，妳管後倉。這樣不會虧本，也不會虧掉妳的堅持。」
Milk抬頭看她，目光裡閃過短暫的鬆動。她點點頭，低聲說：「好啊，那就這樣。」
午後風沙轉小，補給站氣壓也稍微穩定。
Love整理了前台帳務，修正了三筆錯帳和一個被前任供應商拖欠未還的空罐存證。她手速飛快地修補著表格，連MuvMuv都不敢跳上桌打擾，只乖乖窩在一旁，叼著小布球默默觀察。
「這種明明只要早點交貨就不會出錯的單子，為什麼你們能拖三個月……」Love嘀咕著，一邊翻出之前的發貨紀錄，準備補送一張延遲單給巡迴員備案。
門口的風鈴忽然響了。
不是風吹，是人推開了門。
她抬起頭，一個陌生人站在門口，身上披著塵土與雨衣，頭罩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Love本能地往側邊靠了點，手指靠近桌邊的暗鈕。
「請問有什麼需要？」
對方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只扁扁的金屬水壺，放在桌上。
Love瞄了一眼，那不是常見的自由區制式水壺，而是舊型軍用款，上面刻著編號與聯邦標記。那東西現在基本退役了，除非某些人不願意更新配備。或者，根本沒地方可以換。
「想換點水。」那人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帶著沙啞的口音，像是久未說話的人。
Love不動聲色：「請問有身份編碼嗎？」
對方沉默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Love眼神冷了幾分，剛要說什麼，後方傳來一個聲音：「水我來倒。」
Milk從廚房角落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白瓷壺，淡淡道：「我們這裡不拒絕口渴的人。」
Love轉頭看她，沒有反駁。
Milk走到那人面前，把壺倒滿，遞回對方的水壺，然後補上一句：「但這裡是防區邊緣，如果是過境，請留下聯絡點。」
陌生人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衡量什麼，最後才低聲說：「四號哨站南前線，有人脫隊，我得找他。」
Milk頷首：「那祝你平安。」
對方點點頭，轉身離去，風鈴再次響起，門外又恢復了寂靜。
Love過了一會才開口：「他說的是軍區。妳不怕是間諜？」
Milk轉身回到桌邊，淡淡道：「他眼裡沒有貪婪，只有……怕失去什麼的急切。那樣的人不會是來打探的。」
Love望著她的側臉，久久沒有說話。
她忽然發現，自己以為自己是那個「比較會看人」的那個，但在某些時刻，Milk卻比她更清楚什麼樣的目光是值得信任的。
「……所以，這間雜貨店以前就是這樣接待每個過客的嗎？」Love低聲問。
「不是每個都能進來。」Milk淡淡道
「但我父親曾說過，乾淨的水，該給那些還願意相信別人的人。」
Love看著那把還有餘溫的白瓷水壺，忽然想起昨天的對話
「那我們明天一起用那個杯子喝茶吧，好不好？」
她沒有再多說，只是把桌上的帳冊合起來，抱著它走進後倉，一邊小聲說：「我去把庫存清點補完，順便幫妳把維修件標籤換掉，那個標碼用錯了。」
Milk點頭：「我等一下過去幫妳清點後架。」
她們沒有再說什麼，但補給站裡的空氣明顯變得不一樣了。
那不是沉默，而是一種安定的沉靜。
MuvMuv抬起頭，看著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後倉，自己在中間踢著小球，也像是開始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節奏。
夜深了，補給站的照明燈切換成低耗能模式，只剩天花板一盞泛黃的燈泡，發出輕微的電流聲。外頭的風又起，拂動窗縫邊緣那條被膠布補了三次的布簾，晃晃悠悠。
Love坐在倉庫外的高腳凳上，手裡抱著筆記板，旁邊放著一杯沒喝完的涼茶。
她低頭在紙上快速地寫著，標記出明天要整補的幾樣基本品，除濾芯、通訊備件、還有MuvMuv吃掉大半袋的乾糧。
Milk沒出聲地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手裡捧著那只白色橘邊的陶瓷杯。Love轉頭看她一眼，嘴角浮出一點幾乎看不見的笑：「終於拿出來用了喔。」
Milk「嗯」了一聲，把茶喝了一小口，然後才道：「妳今天做得很好。」
Love沒立刻回答。她只是停筆，盯著那杯子看了一會。
「謝謝。」短短兩個字，卻像在這靜夜裡溫熱地落下。她忽然側過身，問：「Milk，如果哪天我不在這裡了，妳會不會又什麼都不說，自己默默撐著？」
Milk轉頭看她，眼神很平靜。
「我會等妳回來。」
Love噗嗤一笑：「我不是說短暫離開啦。我是說……真的離開。」
Milk沉默了幾秒，才慢慢開口：「那我會把妳留下的東西，一樣一樣收好。」
「然後不拿出來用，對吧？」
Milk點點頭。
Love看著她的表情，忽然想起自己剛來時，這間屋子幾乎像是凍住的時間。連牆上的工具都沒有被動過位置，彷彿在等待某個人歸來，或某種秩序重啟。
「那我可不可以拜託妳一件事？」
「說。」
「下次，如果真的要收，就連我一起帶走。」Milk沒說話，只是轉過頭，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指。
那觸碰太輕，卻又極其真實。像是兩條線終於交錯到了一個確定的點，緊緊纏住，彼此溫柔又固執。
風聲持續，夜色微藍。
MuvMuv趴在兩人腳邊打盹，耳朵時不時動一下，像是做了什麼關於補給袋的夢。
Love輕輕伸手把外套披在Milk肩上，小聲說：「這幾天夜裡會變冷喔。溫差比上週高。」
Milk「嗯」了一聲。
Love低頭重新檢查筆記板上的備註，忽然補了一句：「我想我們可以試著拓展一下水資源清濾的備件分發，把多出來的濾芯留幾份給路過的哨站。這樣他們就不需要每次都跑進主區來補。」
Milk想了一會，點頭：「可以。我下週會去南方檢測站。妳幫我把清單列出來，我順便帶過去。」
Love「嗯」了一聲，低頭繼續寫筆記，然後忽然停住：「所以……下週妳會離開一整天？」
「可能兩天。」
「那我就要自己顧店兩天？」
Milk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妳不是很會？」
Love瞪她一眼，但語氣裡全是軟的：「妳這是故意的吧？剛說完會依賴別人，馬上又溜出去。」Milk輕聲回：「那是信任的表現。」
Love聽完這句話，噗哧一聲笑出來，笑著笑著，又有點鼻酸。
「……這種話也太會講了。」
Milk沒再說什麼，只是伸手替她把風裡被吹亂的瀏海撥回耳後。
她們肩並肩坐著，看著窗外那片荒地與閃爍不明的星點，一如往昔，卻又不太一樣。
曾經以為需要重新開始的兩人，在這樣的夜晚裡，悄悄地開始一起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