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樵的一生在他廿九歲那一年徹底改變。
在這之前,他曾三次赴試不第,祖產半畝田,落得只餘一分。
一分田地,兩袖清風。典當了家中什物,問村上李鐵匠換了柄鋤頭。
奈何,腹有萬卷書,手無縛雞力。這莊稼事,困倒了讀書人。
去!去!去!本想光耀門楣,豈知萬事倒楣。
索性,棄田而去,樂當個山樵漁隱。
與李鐵匠談定,把鋤頭熔了,另鑄一把板斧,外加一支魚叉,說好三日來領。
偏這三日之約,改變了于樵下半生,這一年他廿九歲。
這之後,于樵不復是于樵,他改姓了諸葛!
其中因果,只為四個字——漁.樵.雙.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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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爭什麼?
火在燒。
燒得焦煤透紅,呈現宛如琥珀般的光澤。
鐵鐫的爐口焦黑中帶著斑駁的褐紅,顯而易見歲月的痕跡。
烈焰熊熊,爭著奪出爐外,好似爐內的高溫,叫火也怕。
可,這一雙手不怕。鐵鑄般的臂,青筋分明,恰似一道道路徑,不叫蒸騰的汗水迷了途。雙手的主人,赤著上身、禿著頭頂,汗水爬滿全身,幸而兩道濃眉擋著,那兩個眼窪子才能免於氾濫成災。
「......小妹子等一等喲,俊哥哥喊著你咧,妹子的眼兒媚喲,妹子的臉蛋嫩呀,妹子的身段佳喲,妹子的臀兒翹喂,瞧得我心癢癢喲,看得我心慌慌呀,哥哥我有好情意,一心一意對待你,不如今夜洞房去,哥哥好好疼疼你......」俚俗的曲調,發自鐵匠的口,每個句子的間斷處,正是下錘擊鐵的那一響,節奏的拿捏,彷彿演練了千萬回,分毫不差。
鐵匠一句一錘,火星四漸。唱的正得意,忽聽:「停停,停停,怎不唱我教你的曲子,你這歌...這歌,可真難入耳。」
鐵匠抬頭,住了嘴,手上的錘子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彷彿沒了歌曲的助陣,這錘子便亂了分寸。
望向竹棚外,來人頭戴漆紗襆頭,身著葛織布衣,白淨面皮,兩道彎刀眉皺成一線,擠出了一臉嫌惡表情。
「喔,是你,于書呆。你來早了,傢伙還沒能出爐。」李鐵匠說著,擊下了這一錘,開口又唱:「哥哥我有好情意,一心一意對待你,不如今夜......」
「行了,行了,子曰:『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你身旁雖無佞人,卻老是唱這鄭聲淫曲,叫孔夫子聽了,怕要從墳裡鑽出來,再氣死一次。」于樵走上兩步,高著嗓子喊。
李鐵匠放下錘子,瞅著于樵。「你這書呆,又來念咒語,什麼孔夫子?打鐵的我不識得老先生,即便他再死一次,與我何干?去去去,一旁等著,別擾我幹活兒,否則交不了貨,可是你自找的。」
舉起錘子,便待開口要唱,卻聽于樵高聲唱了起來:「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遊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
鏗然一響,打斷于樵的歌聲。李鐵匠左掌抹去額頭的汗水,粗聲道:「你真來搗亂,教的是什麼歌子,好聽是好聽了,偏唱的什麼意思了,沒一句記得熟。不說我學不成,真學成了,叫我怎生打鐵,四四六六的,我這錘要下在哪兒呀?」
于樵哈哈笑道:「子曰:『朽木不可雕』,真是一點沒錯。你這是大宴之上只揀雞肋吃,咱大宋朝詞家才子柳七郎的手筆,竟及不上你的哥哥妹妹?」說著,踏進竹棚內,挨到李鐵匠身旁。「什麼四四六六?今兒個我非把你教會不可。聽清楚了 ,黃金啊......」
這「啊」字,叫的轟天價響。于樵的聲音嘎然而止,只留「啊」字餘音繞山谷。
李鐵匠冷不防一驚,瞧身旁于樵火燒似的跳離了竹棚,兩隻腳左起右下,右起左下,右掌漫天揮甩,口中嗯嗯哼哼,像極了著魔附身。
瞧清楚了怎麼一回事,李鐵匠不禁放聲笑了起來:「什麼人走什麼路,什麼鴨過什麼水。你酸書生一個,也來碰我這錘子,沒把你的手燒成焦碳算你運氣,哈哈......」想想真是好笑,竟是止不住笑聲,先是仰天大笑,後來笑彎了肚子,索性跌坐在地上,笑他個十足十。
掌上灼熱稍止,于樵停住了跳,心忖:「《晏子春秋》有云:『任人之長,不強其短;任人之工,不強其拙。』我來勉強他學唱柳七郎的新詞,豈不是迫我提錘打鐵一般難。」
將掌就嘴,呼了幾口氣。瞅著大笑不止的李鐵匠,于樵乾笑兩聲,說道:「你說的話也成理,只不過這句『什麼人走什麼路,什麼鴨過什麼水。』這話忒也粗俗,哪,我來教你一句,『使雞司夜,令貍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說......」
「成了,成了,你又來念咒,你于書呆真一肚子學問,就該去皇帝老兒耳邊念咒去,找我這大字不識一個的打鐵匠說道理,有甚屁用?」
皇帝老兒耳邊?
三次赴試,為了什麼?
不就為了能得龍顏一顧,金鑾殿上揮筆就,盼個時來運成,天子門生的榮寵加身。
如今落了個無以生計,逼成了山樵漁隱,和這打鐵匠廝混。
于樵嘆了一聲:「我不擾你了,傢伙好了,喚我吧。」腳步姍姍,踅到一旁大樹下,坐下身來,右掌支頤,掌上隱隱生疼,換了左掌,若有所思。
李鐵匠見于樵哭喪著臉,知曉自己的無心語,恐怕已經傷了他人心。無言可勸,站起身來,扯動鼓風箱,舉起大錘,張口就唱:「黃金榜上哎喲喂,我是龍頭一呀喂,明代站一天嘿嘿,如何什麼鳥啊喂......」一句一錘,硬是胡亂編湊。
于樵本已神魂離竅,聽得李鐵匠胡謅亂唱,愈聽是愈覺得好笑,登時「呵勒,呵勒」笑了開來。心忖:「我是該學學柳七郎『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這一想,胸中鬱結登消,站起身來,就要來瞧李鐵匠的打鐵工夫。
爐旁三尺之距,于樵停下腳步,這爐火猖狂,火星子四下亂竄。輕撫隱隱泛灼的右掌,于樵學了乖,自是不敢過於靠近。
砧上板斧形狀已就,伴著李鐵匠滑稽的歌聲,鋒口愈錘愈薄,真有一柄斧頭的樣子出來。于樵心有所感:「李太白說的『天生我才必有用』,誠然此言,瞧他一錘一煉,就這麼平白生成一把斧頭,要我來做,恐怕三年也學不會。」
冒著熱,站近一步。這斧頭通體以鐵打就,便連斧柄也是一般,于樵瞧著瞧著似乎看出了一點不對,喊道:「且住,且住,你這斧柄下長出了個兩頭叉,要我如何使得?」
李鐵匠停錘止歌,說道:「你要一把斧頭、一支魚叉不是?」指著砧上火紅通透的傢伙,「這上頭是斧,尾巴是叉,有甚不對?你那把鋤頭能熔得出多少鐵料,不把斧叉鑄在一塊兒,叫我如何交貨?」
于樵喊了聲「天」,說道:「我真要了你這支傢伙,天要保佑我砍柴時別叫魚叉刺穿了肚子,標魚時別叫斧頭砍削了腦袋。」
斧柄可鑲之以木頭,叉身可繒之以韌竹。誰知李鐵匠竟會打出這麼一副怪玩意兒?
于樵再叫了聲「冤」, 說道:「你這不是在戲耍我麼?我這斧頭只需木頭柄,我那魚叉只要竹子身,誰要了你這雙頭怪,難不成拿來傳家當寶貝?」
李鐵匠瞅著于樵,一臉不置可否的模樣,好似在說:「我怎生打,你便怎麼使。」也不搭理于樵,左腳勾來一張及膝凳子,雙腳上凳,扯開了褲頭腰帶,掏出噴水傢伙,「嘩啦啦....」,尿如疾箭,澆往砧上這把斧頭叉尾的怪東西。
嗤騰,嗤騰,尿液遇熱,登時蒸成一絲絲水氣,空氣裡漫著酸嗆味兒。
于樵掩鼻叫苦,說道:「你便不高興,也別在我的斧頭上出氣啊。」想起往後一用到這把怪傢伙,難免記起今日「灑尿成煙」的景象,心中又苦又惱,嘴上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李鐵匠紮好褲腰帶,瞧于樵一臉苦樣兒,心中好笑,嘴上卻正經:「誰跟你鬧氣?先師的獨傳手段,卻叫你給看成了兒戲。咱師父說過,用牲畜尿液淬火,冷卻速度比水快,煉出來的鐵呀、鋼呀便較硬一些;若用牲畜的油脂來淬火,冷卻速度比水慢,所得之鋼鐵便韌些。」手指爐旁鐵盆,要于樵去瞧那盆裡凝脂,「哪,這一盆豬油,也是用來伺候這砧上傢伙的,這麼油尿俱上,反覆幾次,包管你使得上十年八年,鋒口上不缺個角、塌個陷兒的。」
于樵半信半疑,嘴上喃喃:「真不是鬧氣?別是唬我的吧?」
李鐵匠便待開口,卻聽一聲笑。
「哈哈哈,鑄劍山莊『神錘霍九爺』的絕傳,還能是假的麼?」
聞聲不見人,是誰?
李鐵匠臉色微變,握緊了手上鐵錘,張望著棚外,喝問:「是誰?」
于樵左張右望,也是不見人影,開口問道:「誰是神錘霍九爺?」卻見李鐵匠神色緊張,眼中精光暴射,竟似換了個人一般。于樵急道:「怎麼?出什麼事兒了?」
李鐵匠低聲:「于書呆你且回去,你要的東西,明日再來取吧,走,快去。」說話間,已用鐵夾將砧上斧頭叉尾的傢伙給扔進一旁水盆裡。
于樵叫李鐵匠的反常之舉,給鬧得成了丈二金剛。心忖:「明日便明日吧,尚書有云:『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今日且忍得容得,當個有德君子吧。」
才回身,便撞上一人。于樵退了兩步,把樁不定,又退兩步。
一看,來人前襟繡著頭吊睛老虎,張牙舞爪,活似真的一般。再一看,這人八尺有餘,鐵塔般的身軀,怕有自己的兩倍份量。于樵急道:「失禮,失禮,撞了閣下,可撞疼了你?」于樵這一撞,肩頸微微發疼,深怕也撞疼了來人,是以有這一問。
這鐵漢卻不答話,眼神掠過于樵頭頂,射向竹棚內的李鐵匠。
「李桐,你好啊。躲了這幾年,也該夠了。」鐵漢沈聲道。
李鐵匠輕笑兩聲:「霸王臺四將八侯『咆哮空林』歸無慟?」
「原來是認識的,瞧這場面,怕是李鐵匠欠了東西,人家上門來討啦。」于樵哈哈笑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李鐵匠該請你這位朋友上茶棧喝喝茶。」
無人理會,于樵的話,有如樹鳥亂啼。
「給。」歸無慟伸出右掌。
「給甚?」李桐戒著心,問。
「你是鑄劍山莊出來的,不會不知。」歸無慟收回右掌,按住腰間銅鞭。
「鑄劍山莊已毀,我李桐在莊內算不上人物,能知道什麼?」李桐將鐵錘放入爐內,引得火勢更旺。
「我再說得明白點,《鑄魂殘篇》,給。」
「《鑄魂殘篇》?我從未聽說過,怎麼給?」
「真不給?」
「不是不給,是無物可給。」
于樵見兩人神色,怕是要一言不合,有場好架可打。當即勸道:「大學有云:『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李鐵匠你若當真拿了人家之物,是該還給人家。」
李鐵匠見于樵傻不愣登阻在中間,盡說些子曰誰云的古代話,渾不知大禍將臨。心忖:「這書呆怎地不走?可莫要枉送性命。」陡地大喝一聲:「于書呆快走,別送了性命。」
話聲才落,鑄煉爐轟然飛過于樵頭頂,砸往歸無慟立身處,霎時火星四飛、焦煤亂射。于樵驚得抱頭伏地,瞥眼瞧去,只見李鐵匠撞翻竹棚頂,才掠了出去,一支四尺銅鞭已經當頭砸來,逼得李鐵匠跌落於地。
于樵這才曉得怕,曾聽人言,打小鍛練可習得一身武藝,卻原來這就是「武功」!卻原來李鐵匠是有武功的!
于樵抱著頭,縮爬進了竹棚內,躲在大水盆之後。心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可外頭打得兇,我還是危牆之下躲一躲才是。」
躲了穩當,才敢偷眼往外瞧。卻見鐵塔大漢一腳踢翻了李鐵匠,李鐵匠頹倒在地,嘴角帶血。
「看來你不僅沒學過焦家的《烈陽寶鑑》,便是你師父霍重九的『玄黃液金手』也沒能學得一成。」歸無慟仰天笑了幾聲,「把東西交出來,可饒你不死。」
李鐵匠鐵牙一咬,道:「無物可給。」
于樵聽得李鐵匠如此頑固,暗暗替他捏了把冷汗,心忖:「這李鐵匠忒也固執,錢財乃身外物,把東西還給人家不就是了。瞧這情形,可怎生是好?論語上說:『見義不為,無勇也。』我該不該出去見義勇為?換是孔夫子,這時候他是如我這般躲將起來,還是站出去打抱不平?可不知他那時候的人,有沒有武功?」
正想間,蹄聲奔騰如雷,人喧,馬嘶。
十二驃騎在黃沙散落後,出現眼前。
「我道是誰?來到武寧地頭連聲招呼也不打,卻原來是霸王臺的歸侯爺。」
歸無慟轉身,見十二驃騎一色藍衣,衽上金鱗滾邊,腰間各懸著一柄單刀,皮鞘銅扣,在日頭下閃著金光,一派威風。
「霸王臺在貴地頭辦事,若得『孤憤刀』秦莊主通融,歸某返蜀,必請霸王親書謝函,由歸某當面呈上。」
「免了!咱武寧秦家莊怕還不在霸王眼裡,歸爺若真看得起咱秦家,成,李桐便由我秦松聲領走;你,歸爺,也跟在下走一遭,家父在莊裡等著,想家父『金刀聯會』十二龍頭之一的地位,該還請得動歸爺您賞光。」
于樵聽他倆說得一派和氣,想該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是那鐵塔大漢跟著馬上的小白臉一同回去,喝口茶、聊聊天,那就什麼事也沒了。眼光瞧向地上倒著的李鐵匠,卻正巧迎來李鐵匠的目光。
李鐵匠緩緩移近竹棚,以眼神示意。于樵留上心,探出頭來,見地上劃著幾字:拿傢伙,走。
再見李鐵匠手指擺動,指著自己跟前的大水盆。
于樵自往水盆裡瞧,見是那把斧頭叉尾的怪傢伙。他指指水盆內,再用食中二指,做了個走路狀。
李鐵匠點頭,拭去地上留字,迅地轉身背著于樵。
于樵會意,知道李鐵匠要自己趕緊走。他緩緩將手伸入水盆,慢慢抄起傢伙,所幸這把傢伙在水裡浸得久了,不那麼燙手,他想再跟李鐵匠說句話,豈料李鐵匠背向自己,一動不動。于樵省得,李鐵匠這是在掩護自己逃走。
于樵半蹲起身子,移了兩步,心忖:「墨子曰:『萬事莫貴於義。』又說:『義,天下之良寶也。』我這般獨自逃走,豈不成了不義之人,違逆了聖賢所言。」
猛聽得雷響一般的喝聲:「秦少莊主真要為難在下?」
于樵心頭一驚,脖子一縮,又躲回盆後。
李鐵匠回頭,見于樵還在,嘆氣,搖頭,眼神交雜著失望與責備。
「明白人說明白話,歸爺以為在下不知你找李桐為了何事麼?實話跟你說吧,『春雨樓頭』花解語放出來的消息,鑄劍山莊的《鑄魂殘篇》就在李桐身上!想我秦家莊得地利之便,竟還落在你霸王臺之後,呵呵呵,你霸王臺東進中原的野心不小啊,哼哼。」
「春雨樓頭」花解語!
竟是「風月盟」的「醉遍紅塵三名花」之一!
歸無慟,驚!想鑄劍山莊之事,只應霸王臺知曉,卻怎麼風月盟也得了消息?
李桐,更驚!自己藏身武寧三載有餘,卻怎麼不僅被霸王臺捎上了,連風月盟也知曉了蹤藏?無怪乎這幾日眼皮直跳,竟是這等禍事。
李桐目光瞧著于樵的藏身處,又是一聲輕嘆。
「歸爺,你孤身一人來到咱地頭,在下自是好言相勸,也好讓你留條性命回去告訴你家霸王,想進中原,哼哼,先問......」秦松聲話未說完,便叫一聲虎吼給打斷。
宛如十虎齊吼,聲威震天,半禢的竹棚,也叫這一聲吼給震得柱倒頂落,撞翻了木桌,桌上一排鐵具四下散落,偏生一把圓頭錘,倒飛上樑,落下時正巧對準一顆腦袋。
于樵的腦袋!
于樵眼睜睜看著圓頭錘落下,他的眼愈睜愈大,他的口愈張愈開,「砰」一聲悶響,夾雜著于樵的慘嚎,不知昏了?還是死了?
總之是倒了!
接著,半邊棚頂塌落,紮紮實實埋了于樵。
而,秦家莊十二驃騎,馬鳴、蹄亂,十二人緊控韁繩,穩住身形,慌張回頭。
廿四隻眼珠子,瞧,張望,引頸而眺。
哪來的虎?
不是老虎,何來虎嘯?
秦松生一省,臉色再變,腦子裡轉出了個名號——
咆哮空林!
「掩耳,快!」
已然不及,虎嘯之聲如波似浪,轟進了耳門,轟糊了腦漿。
馬頹,人倒。一個個口鼻淌出白沫,人雖未死,狀已癡呆。
秦松聲「掩耳,快。」三字,竟成了他這輩子最後的一句話。
只因沒人明白,「咆哮空林」不只是個名號,更是霸王臺八侯首座歸無慟的獨門絕學!
歸無慟搖頭,神情似惋惜、似嘲謔。「若不是『風月盟』也得了消息,逼得我不得不速戰速決,否則,你們該還可以過過下半生。」
回身走近李桐,一般的白沫滿口鼻。歸無慟蹲下身去,細細翻了李桐的腰帶處,這李桐上身精赤,便只腰帶處藏得東西,一搜不著,該在棚內。
歸無慟眼望崩塌的竹棚,他決定先做一件事。
殺人!
他自李桐的手裡取下鐵錘,返身行到秦家莊十二驃騎處,毫不猶豫,一錘一腦袋,砸得一個個腦漿迸裂,了帳見閻羅。
「『咆哮空林』永遠只是個名號,不應是江湖人所該知道的一種武功。」這是歸無慟殺人的理由。
待砸碎第八顆頭顱,歸無慟忽地心口一陣刺麻,隨即散之於筋脈,彷如蟲蟻爬滿百骸,啃螫血肉般的痛楚。
臉,青筋浮暴;血,迸出眼眶。
歸無慟鐵塔般的身軀再也禁受不住,他蹲,他臥,他伏,最後他躺平於地。只右手食指處,在地上留下「大光」二字。
靜,寂,無聲。
約莫半柱香光景。
這打鐵竹棚化作的修羅場,又出現一道身影。
白衣裹身,白巾遮臉,腳踏白履。
白履在歸無慟身上蹬了幾腳,擦去地上「大光」二字,這才發話:「霸王臺,哼哼......」
白履繼續走到李桐處,一隻帶著染白皮套的手托起李桐下頦。「癡了也好,好過叛教的折磨。童蠡呀,童蠡,明尊差你上鑄劍山莊辦事,你卻膽敢一去不回,嘿嘿,這就跟我回宮去吧,說不得,明尊能治好你的癡呆,呵呵,呵呵,嘿嘿嘿......」
白衣人負起他口中的「童蠡」,一步一步,看似緩慢,卻迅地不見蹤影。
這時,日已西偏。
星,淡。
吹起風,捲起黃沙。
有人醒了,被風吹醒,秦松聲。
他是十二驃騎中,僥倖沒被歸無慟錘死的四人之一。
他兩眼無神,張著口,茫然,茫然,在這穹蒼之下。
啪搭!啪搭!竹棚下有了動靜。
啪搭!啪搭!破出一柄斧頭來,斧頭被一隻手握著,跟著一顆腦袋頂著半歪襆帽鑽出來。腦袋上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四下亂轉,眨眨,轉轉,左張,右望。半晌,才排開竹架草棚,長身而出。
李鐵匠呢?
「李鐵匠,李鐵匠。」于樵喊了兩聲,摸摸腦袋,腫了一球,好痛。
心想:「孔子說的話果然沒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竹棚豈是『危牆』二字可堪比擬,簡直就是危屋、危樓啦!」
摸摸浮腫的腦袋,一看全是死人,兩腿先軟。鐵塔漢子死了!騎馬來的也死了!
咦!有人活著。馬上那個小白臉,好似叫秦松聲來著。
瞧他神情恍惚,兩眼空泛,不似個活人,莫非是鬼?
「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我還是趕緊走吧。」轉念又想:「萬一那小白臉是活的,我這一走,豈不見死不救,又違了孔子、孟子、墨子、荀子、老子先聖先賢之言。哎,枉讀聖賢書,我還是探探他去吧。」
提起勇氣,緊抱著李鐵匠打就的「斧頭叉尾」怪傢伙,走近秦松聲跟前。
「喂,喂。」于樵喚了兩聲,不見回應。
「莫非是聾了?還是呆了?怎麼回事?」用手去推,秦松聲咧嘴笑,又呆又詭異的笑。
「咕咯啾啾!咕咯啾啾!」突如其來的鳥囂,驚出于樵一頭冷汗。
天光漸暗,怪鳥亂啼。
于樵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的忒快,心忖:「好似說秦家莊來的,天黑前把他帶回去便是。」主意既定,便要來拉秦松聲起身。
才想立身而起,忽覺後臀被摸了一把,于樵心跳倏地停止,一股驚慄自尾椎直竄上腦門,再自腦門四散於手腳軀體,動彈不得。
好容易僵直的肌肉鬆得一些,緩緩轉身,卻見一隻大手抖著抖著。
再看清楚些,那血流滿臉的不是鐵塔大漢,是誰?
于樵哇哇慘叫:「媽呀,真有鬼!」要跑無力,褲襠霎時溼成一片。
卻聽微弱人語:「殺...了...我...殺...了...我...」。
于樵聽的明白,這話發自鐵塔大漢口中,再瞧他滿臉痛苦之情,自是生不如死了。于樵恐懼之心漸去,心想自己被那支圓頭錘砸昏之後,必然又生出許多事端。否則眼前這鐵塔大漢如此武勇,怎會落成這般慘狀?
無暇思索,歸無慟微微弱弱的聲音又傳來:「殺...了...我...殺...了...我...」。
于樵開口,戒戒慎慎道:「子曰...嗯,孟子曰...嗯,老....嗯......」驚駭之下,竟是想不出有誰說過「不可殺人」這話。
「即便是你自己想死,也沒哪位聖賢說過可以幫助想死的人去死。為此,我絕對不能殺你,我勸你好好活著吧,千萬別有尋死的念頭,子曰...嗯,嗯,俗話說:『好死不如歹活著。』這話的意思就是......媽呀!」
于樵尚待長篇大論,歸無慟陡地暴起身軀,往前撲來。于樵大叫親娘,驚恐之下,雙手前舉,手上「斧頭叉尾」的魚叉雙尖頭,直挺挺刺入歸無慟心窩。
鮮血飆射而出,噴了于樵滿臉。
于樵怔怔,神飛魄散,就這麼呆著,呆著,呆著。
直到聲音出現。
「瞅,瞧見沒?誰能繡那吊睛老虎頭?誰人有這龐然偉身軀?」
「呦,瞧見啦!莫不是霸王臺山君侯,『咆哮空林』歸無慟。」
于樵聽得對話,清醒過來,趕緊拔出刺入歸無慟心窩的魚叉頭。
「咦!瞧見沒?這板斧頭魚叉尾,刺入心窩不沾血。」
「呦,瞧見啦!莫不是『漁樵雙分』,江湖傳言十三絕。」
于樵怔怔,無心無思,就這麼聽著,聽著,聽著。
「搶!難得撞上十三絕,搶一把『漁樵雙分』叫人羨。」
「莫!『咆哮空林』非敵手,咱倆聯手也難放對。」
「咄!『西秦雙口』我和你,『風月盟』內數第一。」
「羞!你我鬥口算第一,手底工夫莫說嘴。」
「啐!拳頭比不過,消息可靈通,且去問問他姓名?」
「著!十三絕出世,江湖大事情,是該問問他姓名。」
兩人互望一眼,並肩子走至于樵跟前。
兩人清清喉嚨,開口道:「風月盟『西秦雙口』張嘴。」
另一人道:「談笑。」
兩人同時道:「有事請教少俠。」
于樵尚未回神,只說:「怎麼?」
張嘴道:「請教尊姓?」
談笑接著道:「大名?」
「于......樵....」于樵嚅囁說道。
張嘴談笑兩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真是『漁樵雙分』。」
張嘴再問:「恭喜少俠得擁『漁樵雙分』。」
談笑接著:「咱倆請教尊姓大名?」
「于......樵....」于樵再一次說道。
張嘴談笑兩人再次互望,心領神會:「他不願透露姓名。」
張嘴開口:「少俠既不願透露姓名。」
談笑接著:「咱倆自是不能勉強。」
張嘴:「如此一來。」
談笑:「後會有期。」
張嘴:「『西秦雙口』張嘴。」
談笑:「談笑。」
兩人同時:「告辭了。」
說告辭,便真告辭。一眨眼人已不見,如同鬼魅。
于樵才從驚嚇中稍醒,又遇上這麼古怪的兩人,腦袋渾沌一團,但覺天蒼蒼,視茫茫,只想大睡一場。
「咚」一聲響。于樵心力俱疲,倒地就睡。
卻在眼睛將閉那一瞬,他看見癡呆的秦松聲。
于樵朦朧著眼,轉著迷迷糊糊的腦袋,想著:「不能睡!不能睡!子曰:『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我不過是受了驚嚇,既不造次,也無顛沛,還是救人要緊。」
他恍恍惚惚站起身來,蹣蹣跚跚走近秦松聲。
※※※ ※※※ ※※※ ※※※ ※※※ ※※※ ※※※
《第二話》我非我!
又做夢了。
諸葛樵又夢起廿九歲的那一日。
他拭去嘴邊的口水,伸懶腰,打呵欠,伸展的雙手不自覺間捏著劍訣,喔,是三公子傳授的八陣連環劍「功蓋三國」這一式。
閉嘴,收手。見指上捏著劍訣,諸葛樵心有所感,苦苦一笑。
「江湖啊,江湖。我為何走進江湖?又能在何處覓得出口?」
瞧瞧日頭,這安逸的午寐,也算得上是種福份。
諸葛樵自籐椅上起身,喃喃說道:「該幹活去了。」
走下廊階,踏上綿石纏道,曲折逶迤。順著行去,粉牆漏窗橫隔在前,牆是實,窗是虛,邊裡一彎流水,繞過山石,穿入花間,悄然隱沒池中。
再過半月橋,西邊一池,池南建有涼榭,榭南有望遠樓,登樓北眺,南陽景致、層峰翠巘,皆入眼簾。諸葛樵往東行,風月臺前偎著一塊湖石、幾枝翠竹,前五步,左三步,紅花綠叢,渺渺重邃;折而西,左三前七,梧桐迎賓。
越梧桐林,入瓊華境,豁然開朗,樓閣在前。
閣上一匾,匾上篆體三字。
汗青閣。
諸葛樵推門而入,登梯上樓,繞著迴廊,在一室前停步。
推開鏤花木扉,諸葛樵返身掩門上閂。
房裡陳設簡單,窗明几淨,不染一塵。窗前設有一桌,桌上筆墨紙硯具備;桌旁有一床榻,枕褥俱在。
房之西側,書篋八疊。其上,掛著一把「斧頭叉尾」的鐵器。
諸葛樵佇立凝眸,喃喃自語:「漁樵雙分,漁樵雙分,真是漁樵雙分麼?」
閉眼沈思,佇立良久。這才在桌前坐定,提一管狼毫,蘸八分濃墨,尋思:「我這故事,該從何處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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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老臉。
垂淚的臉,讓人感覺更蒼老。
于樵偎在黑檀椅腳邊,半睡半醒,聽老人家哭。
哭得真傷心,像是死了兒子。
「兒啊!兒啊!是誰害你如此呀?嗚嗚嗚......」
于樵迷迷糊糊,想:「咦!這麼巧,真是父親哭兒子。」
「敢問少俠高姓大名?犬子蒙你相救,可否將事情經過相告,老朽感激不盡。」秦家莊莊主「孤憤刀」秦山槐沒有失了禮數,拱手為禮。
朦朧中,于樵感覺有人搖著自己,依稀又是來問名字。于樵連張口微笑都無力,只答:「喔,于樵。」
「漁樵......」眼看救命恩人手中武器,老人雖傷心之至,卻也不免微微震驚:「漁樵雙分!」
十三絕!
愛子成了癡呆,即便是十三絕,又有何意義?
「少俠,少俠,你可知犬子是為誰所害?」
「『犬子』?喔,令郎是吧,八成是那鐵塔大漢。」于樵仍是無精無神。
「鐵塔大漢?可知姓甚名誰?」
「好似什麼霸王臺龜不痛。」
「霸王臺!龜不痛?呃,莫非是歸無慟!他,他人呢?」
「死了。」
「死了!」
「是啊,他求我殺了他,呵呵......呼...吁吁.....」
老人悲憤交集,忽聽得打呼聲,卻原來是救命恩人睡著了。
瞅著于樵,秦山槐尋思:「方外高人,言行不似常人,這少俠看似年歲輕輕,武功卻在山君侯『咆哮空林』歸無慟之上,他日若要上霸王臺報仇,看來還需要這位少俠的臂助。」
連夜。運來了歸無慟屍體。
心窩兩個魚叉孔,自是「漁樵雙分」所為。
「那少俠沒有騙我。」秦山槐放聲大笑,轉而為哭,卻是哭笑交雜,難以分辨。
殺子仇人雖已授首,然而老人遲暮,這未來的年月......
秦山槐只覺一顆心緊緊揪在一起,像是叫人給握在掌心,施力擠壓。突然,腦子似被掏空,天旋地轉,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蹶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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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開,鬧得江湖沸沸揚揚。
神祕的青年高手,帶著「漁樵雙分」出世!
首役便將霸王臺「咆哮空林」歸無慟,斃於「漁樵雙分」之下!
打風月盟「西秦雙口」傳出來的消息,從湖南、湖北,北經河東、河北,一路傳到了京東、京西;向南,過江南、福建,抵廣東、廣西;東邊,淮西、淮南、兩浙都得了消息;由西,自陝西,傳到了西川,自也聽進了霸王耳裡。
西川小霸王發雷霆之怒,下號令,擒兇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傳遍大宋十五路地界,各地江湖好漢,茶坊酒肆,議論紛紛。
是誰膽敢獨自一人與蜀中「霸王臺」放對?
這神祕的青年高手到底是誰?
廿天後,另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同樣來自湖南。
是「金刀聯會」武寧停刀館發出來的訊。
武寧秦家莊「孤憤刀」秦老龍頭病逝,繼承者卻非其子秦松聲!
而是,江湖乍起的神祕高手「漁樵雙分」!
「漁樵雙分」既是他的兵器,也是他的名!
消息由「金刀聯會」各地停刀館傳開,兩月之間,武林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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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樵開始後悔信了聖賢言。
若非記起「凡民有喪,匍匐救之」這句話,他不會答應秦老莊主臨終時的付託。
什麼漁樵雙分?
什麼神祕的青年高手?
這個紅塵是別人的,這個世間他非但不熟,甚且全然陌生。
聽說這就叫做「江湖」!也有人說這是「武林」!
于樵苦惱,很苦惱!每個人都聽他的話,卻沒有人相信他所說的話!
沒有人相信他不懂得武功!秦老莊主不相信,莊主的一干徒眾不相信,連那煮茶的蘭兒也不相信!
瞅著階下所謂的「屬下」,他相信這時候若果打起盹來,也沒人敢叫醒他。
可他不能睡,一干「屬下」正在報告由停刀館得來的各種江湖消息:
——莊主大喜,上月刀盟大會已通過由莊主繼承老莊主的龍頭身份,授刀大典訂在本月十五。
——莊主有喜,靖安「鐵刀門」、宜豐「蟠龍刀派」,慕莊主神威,請求歸入我盟。
——秉莊主,武陵崖飛鷹寨何寨主修書請和,並運來布帛、金銀,聲明永不與我秦家莊為敵。
——啟稟莊主,鄱陽十三連環塢,請求莊主任其總刀把子,歸服我秦家莊。
——莊主大喜,我盟有八大龍頭串連具名,提議增設副盟主一名,推舉莊主榮任。
——啟稟莊主......
——稟告莊主......
彷如耳邊清風,拂人欲睡;又似沙彌誦經,催人入眠。
一干屬下愈報告愈精神,而于樵彷似充耳不聞,托著腮幫子,與睡蟲對抗。
直到他聽了這一條,驚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消。
——奉莊主令,已剷平五梅山,敵方十七人授首,本莊李其、范四戰亡。
「什麼?什麼五梅山?你說....你說死多少人?」于樵暴跳而起。
「我莊李其、范四戰亡,對方死了十七人。」
于樵頹然坐倒,「是啊!是我下的令麼?我只是說說啊,十九條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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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樵雙分!
于樵輕輕撫著桌上這把鐵器?兵器?
你真是「漁樵雙分」麼?
于樵自始至終百思不解,這把才從李鐵匠手中打就的怪傢伙,怎麼會是傳言已久的「漁樵雙分」?
可若不是。又為什麼會有這般魔力,讓自己的命運完全改變?
憑欄而眺,月將圓。
十五將至,是金刀龍頭的授刀之日。
于樵想逃。
月光之下,人影一抹。輕輕,輕輕,如太虛幻境走出了逍遙仙人來。
先是一口白淨貝齒,笑著迎來;再是俊秀臉面,惹人親近。
「刀把子,安好。」這俊秀公子開口。
「刀把子?」于樵猛地省起:「嗯,嗯,是我,我是刀把子。」
「刀把子月下獨思,可是心中有難解之結?」
于樵心忖:「莫非老天知我煩惱,派了個仙人開導我來?」當即說道:「哎!東道若逢相識問,青袍今已誤儒生。想我于樵當不成于樵,也當不成漁樵,卻來誤闖江湖,豈能不愁?」
俊公子道:「刀把子權傾湖南地,一言能使百千兵,憂從何來?愁生何處?」
于樵道:「權柄亡人,名相亂世,我既無通天之才,也無撥亂之力,握有權柄、執於名相,不僅自誤,尚且誤人。」
俊公子輕輕一笑:「刀把子胸懷直比古之聖賢,在下有一事相告。」
「一事?怎麼,我的事兒?」
「西蜀霸王臺八侯出動其四,不日即將入湖南境,要對付的便是『漁樵雙分』刀把子你。」
于樵一聽大驚:「對付我!這可如何是好?」
俊公子道:「金刀聯盟勢大,中途阻截,處處埋伏,霸王臺未必入得了中原。」
于樵搖頭說道:「這豈不是又要動干戈,傷人命?這法子不成。」
俊公子笑:「刀把子既然如此認為,在下另有法子。只是.....只是怕刀把子難捨?」
于樵急道:「捨,捨,我能有什麼難捨的?」
「很簡單,隱姓埋名,不問江湖事。」
「說是容易,可天涯茫茫,何處是我庇身之所?」
「濁濁江湖的清靜地,隆中野雲庵,掃榻恭迎刀把子。」
「隆中野雲庵......」
于樵兀自沈吟,俊公子已拱手為禮,轉身行去。
于樵著急:「還未請教公子名姓?你......你......」
「在下複姓諸葛,刀把子到得『野雲庵』,自可見到在下。」來時逍遙,去時也逍遙,這俊公子彷如仙人,袍襬飄飄,離得遠了。
半晌,遠遠傳來一縷清音:「喔!莫忘了,帶著你的『漁樵雙分』一起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