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臥龍鉞--【醫僧】--Tom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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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皇帝至道年間(西元99X 年),福建路,建寧軍節度轄下,建州城。

  春末夏初,清晨。

  古老的建州城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下,城中高聳的五鳳樓金碧輝煌,在綠樹掩映間反射著太陽金色的光芒。在它的身影下面,綿延二十餘裏,環繞著建州古城的城垣殘破不堪,全沒了當年南唐王延政據閩稱王時,雄踞南天的氣象。只有不遠處中和坊附近鑄錢局裏冒出的蒸騰烟氣,還顯示出一點生氣。但這時大概不會有人想到幾十年後,這裏會成爲大宋朝四大官方鑄幣廠之一,「豐國監」的所在地。而正在滾燙的模範中漸漸凝固的鐵水,則成了今天「建州大鐵錢千年不壞」的神秘載體。

  晨光下的古城街道十分平靜,稀稀拉拉的行人懶散地散落在縱橫如棋盤的三十六街七十二巷之中。聚集在北辛街、長橋門的林立店鋪,還多半都上著門板沒有開張。而大甲巷裏的那些深宅大院,更是庭院深邃,隔著高大的圍墻,難得聽到裏面的分毫聲息。倒是水西門內的大市街上一片繁榮景象,從管門和高門外聚集來的四周商販菜農,這時基本上都在各自收拾自家的生意家什,準備結束這一天的早市。而滿載各式新鮮菜蔬與山水特産的雜役僕從們,也都夾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向著各自主家奔去——該是進早膳的時辰了。但在這一派忙碌而又平靜的街市上,一個踽踽獨行的身影,却顯得有些不太搭調。

  周三倌,建州巡檢司裏快老成了精的衙役班頭,看著眼前早已司空見慣的太平景象,心裏却滿是說不出的彆扭和煩躁。隨著五鳳樓上投下來的陰影越來越近,他脚下的步子也越發地沈重起來——當真是活見鬼了!也不曉得究竟是什麽鬼使神差做(音「嘬」)得自己,竟信了那死囚和尚的話。不但半道上幫他做法收驚,回到家居然還硬逼著渾家吃了那道鬼畫符。雖則一夜裏婆娘竟是十年來少有地睡得安穩,可周三倌自己反倒平生頭一次失眠了!

  「妖僧!這厮定是個妖僧。」他一邊向五鳳樓挪著脚步,心裏一邊躊躇不定地嘀咕著。

  「嘿,我的三爺誒!天都這般時辰了,您怎地還在這裏轉悠?通判王大人還在衙門裏立等著咱去回話呢。且快去解了那禿驢再來耍子。」周三倌還沒反應過來,迎面沖來一人已劈手一把拉了他的膀子便走。  

  「啊,你別拽我嘛,老五。王大人那裏不慌,倒是我有話正要與你說先。」周三倌見了來人,眼前不由得一亮,忙跟上幾步,貼近了身形,悄聲問道:「那東西你回家可是用了?可管用麽?!」說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辛貴的臉,似要從對方的表情裏先探出些端倪來。

  「哎……,那東西……,咳,我都把它忘了。你看,咱還是先去把那禿賊押到衙門裏,交了火簽再說,如何?」辛貴哪能不曉得他最想知道的答案究竟是什麽,可那種事體,如何叫他在大庭廣衆下說出口來?雖則與周三倌一同做了快十五年的衙役弟兄。但那件事情終歸不是可以在兩個爺們之間,這般談說的呀!

  看著辛貴那副王顧左右而言它的尷尬模樣,周三倌心裏登時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由不得臉上變了顔色,喃喃道:「連這竟也被他治好了!莫非那和尚當真是……」

  辛貴眼神閃爍不定,耳朵也一點沒閑著。嘈雜的人聲裏,一個「也」字讓他猛地刹住脚步,一把將沒反應過來的周三倌拽了個趔趄:「莫非……,嫂子睡著了?」話剛出口,看著已經變顔變色的周三倌,辛貴自己也不禁白了臉,脫口而出道:「這當真神了!難不成那禿……和尚真是個有道行的。」

  一句話說得周三倌連連擺手,一邊四下裏端詳著,一邊急著爭到:「兄弟可不敢亂說!若是被那位大爺曉得了,可就不得了。」看四周一切照舊,才又繼續說道:「也不知道爲什麽,咱那位新任的通判老爺這麽恨好巫尚鬼的調調。這幾個月裏單是當街脊杖的請神先生,就不下十個。便是這城裏的大巫首劉半仙,示衆三日也差點真成了仙。若不是眼下咱建州地界已然挖不出像樣的巫醫,那輪得到這在城外打野食的和尚?兄弟你若是被人知曉用了那和尚的法子治病,怕是這碗衙門飯却吃不長久呢!」

  辛貴心裏明白,嘴上却依舊倔强,偏要梗著脖子叫道:「怕個卵球!老子在建州也是當差的積年。他一個輪職的通判能拿我怎樣?做不過幾年,他還不是要給官家遠遠地發了去別地掙命。那似咱們這等逍遙自在。便是丟了這差使,憑咱兄弟的面皮,還怕不能在著建州城混下去?前個晌午,城東北苑官焙內園的主事還來拉我去做點驗。若是不成,老子拔脚便走,却又礙著誰來!  

  周三倌聽得心裏直癢癢——那可是專供官家「玉食」的去處,却不好意思開口探聽內中詳情,心下一時反而鬆快了些。最後只得笑駡:「似你這等閑漢模樣,只會在這裏說嘴耍子。當真行事,還不是要看你渾家的臉色。却不知那和尚竟用的怎生法子,便叫你立時重振夫綱。可不要去了北苑却破了那法子才好。」

  剛還意氣風發的辛貴,聞言頓時氣焰全消,將頭一縮,悶聲直向前走。鬧得周三倌也沒了意思,只有傍在他身旁,直向五鳳樓前的空場走去。

  在那裏,遠遠可見一群閑漢小兒們正圍成一圈指指點點。在人叢中,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匍匐在地。一身破敗的直裰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顔色,唯有光禿的頭頂和上面的戒疤,在四周晃動的身形中,顯得格外扎眼。

  周三倌直盯著人群中寂然不動的和尚,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正想上前時,才發現辛貴不知何時已沖進人群,瘦長的身軀隨著脚步一跳跳地,似乎渾身都透著股不自在勁。

  「唉!」周三倌搖頭嘆了口氣,脚下連忙趕上去,心中思量著自己剛才是否真的說錯了話,把辛兄弟給得罪了!

  

  ****

  

  仁拙和尚一臉晦氣地跪拜在地上,久久沒有絲毫動靜。儘管初夏的地氣幷不傷人筋骨,但一晚上的露水浸泡,也照樣把身上單薄的僧衣弄得粘乎乎地,沾在身上十分難受。但仁拙已經顧不得這些,滿心裏想的就是那命根子一樣的寶貝鏟子竟被偷了。被一個自己親手從鬼門關裏救回來的流浪漢,偷了!

  其實,這只是遲早的事情。心底裏,仁拙清楚的很。自打從師傅手裏接下那把破舊的方便鏟,倒有多一半的日子裏,是在想著究竟什麽時候會失掉它,如此也就不那麽著緊。倒是對師父留下的那堆東拼西凑的診脉方子很下了一番功夫,托鉢化齋之餘,偶爾伸手醫兩個頭疼腦熱的施主,倒也能時常打些牙祭,畢竟還只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自幼出家的戒律熏陶,照樣抵禦不了生理上的需要。自從師父坐化後,想來除了酒色不曾沾染,這肉却是不曾少吃。

  原本這也挺好,誰知幾年裏每日抱著那鏟子打坐,却漸漸叫他摸到了門徑,到後來竟整日都把心存在那把破舊的鐵鏟上,莫說肉不吃了,連建州城裏的勾欄戲文也沒了興趣。倒是心思日漸犀利,似乎照眼動神之間就可看透人的心思。本來那些模棱兩可的偏方心得,也融彙貫通了不少。沒多少時日,便成了左近一帶的有名法師。收驚去邪頗有一手。就是建州城裏的大巫手下,遇上了也不免要客氣一番。

  可越是如此,仁拙心裏越是惶恐。當日師父在時一再告誡,那鏟子幷非祥和之物,一日展現异能必要再曆塵劫。可惜當時年幼,師父也語焉不詳。反正終究自己保不住這把鏟子,却是肯定的。如今,自己終于知曉了這鏟子的秘密,如何還能捨得將它丟下?于是,更是整日裏都抱著那鏟子,行走坐臥片刻不離,一顆心也幾乎整日都存在上面,在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神圓融滋味裏滾了個淋漓盡致。最後人也跟著有些恍惚了,行事也乖張了。附近的鄉人從此都叫他「鏟子和尚」。

  偶爾,夜半更深,在恍惚的入定中浮上來的心智裏,仁拙分明覺得自己這樣下去必定出事,師父所說的塵劫只怕就在眼前。可一旦想要放下那鏟子,却又怎麽也狠不下心,捨不得那種淡淡然回味無窮的的滋味。更何况還能透人心神,操人心智,每每能將那些求醫乃至尋釁的施主、道友,如臂使指般呼來喚去。洞徹人心之下的那種主宰感覺,當真是暢快非凡。便想著反正最後也要丟掉的東西。如此神物,假如不能在丟掉之前好好享用,豈不可惜!于是,就又安之若素了。

  一天前在城外遇到那兩個衙役時,鏟子和尚幷沒感到絲毫畏懼。守著那鏟子的心神根本不爲官府衙門的火簽公文所動,反而句話便套出了這兩個官差的隱密,竟都是渾家身上出的問題。不動聲色間,兩道天書般的畫符黃紙便叫這兩個衙役心動神搖,屁顛顛地一路跟隨,倒像成了他的跟班。

  按說和尚不該像道士那樣的鬼畫符,可自從做了「鏟子和尚」,心裏就全沒了顧及,以前看到的、聽到的所有手法偏方百無禁忌。更何况,說白了那黃紙上的符根本就是瞎畫的,可只要是他「鏟子和尚」認定了可以,這般請回去化灰吞服,却是總有些靈效。仁拙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做「鏟子和尚」時也只是隱約有點明白的意思,可從沒機會認真地思量過其中的奧妙。反正,如此這般病就能見好,剩下的也就不去深究了。  

  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路上再生枝節,非要救那個快要倒斃路邊的流浪漢子。鏟子和尚一眼就看出那是染了時疫,附近山中充滿各種瘴氣,其中還夾雜著千百年來積存下來的濕熱毒素,入山采藥摘茶最易受此侵害。可在離州城僅半天脚程的地方,還是頭回遇到。按說在山中染了時疫,只怕出不了山區便沒救了。能憑自己走回到這裏,當真是個异數。鏟子和尚一時動心,便非要救他不可。那兩個衙役鬼使神差地沒有反對,還幫他在四周找尋藥材,安排食宿。一所無人主持的土地廟成了四個人的臨時宿營地,直忙活到半夜,才把那漢子救醒。

  頭一回,鏟子和尚遇上了自己看不透的施主。那漢子見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也沒有半點感激詞色,反倒是一臉的冷模,直似世人都欠了他八百吊錢似的。鏟子和尚隱約從那冷冰冰的眼光中體會到一絲驚疑和貪婪,但却根本無法把握。當時也就隨他去睡了,現在想來定是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把鏟子,當下便生心要謀奪了去。

  從來都是打坐入定的鏟子和尚,第二天被那兩個衙役用冷水潑醒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丟了鏟子的仁拙和尚立時瘋了一般哭天搶地,全沒了以前的那副老神在在的高深樣子。一番撕打追逐之後,兩個衙役才想到自己竟然昏了頭,在外面耽擱了一天。原本昨天晚間就該回到州城,這時却還有小一半路程要趕。可這個會使妖法的賊禿,這時居然涕泪橫流地蜷縮在神龕下,死活不肯走路。渾身上下抖得跟篩糠一般,不知道在搞什麽鬼名堂。瘦臉的衙役急起來就要開打,還好被另一個矮胖子攔住,自家掏錢雇了附近村上的牛車,這才趕在關城門前進了州城。  

  一心只想趕緊交差的衙役來不及交割火簽文書,只得把和尚暫押在五鳳樓下的示衆臺上,托看樓的管事代管。直費了幾多口水,搭上若干好處,才各自回家。只把仁拙和尚一個人丟在漆黑的暗夜裏,獨自神傷。

  

  ****

  

  「讓開!讓開!沒什麽好看的,都散了去吧。」不耐煩的呵斥把昨天的那兩個衙役又帶到面前。顯然,今天他們已經沒有了昨天那種魂不守舍的表情。仁拙在一夜之間已經開始麻木的心,又不禁一陣撕裂般生疼。

  「爲什麽我現在還能看得那麽清楚?倒不如像幾年前那樣全不知曉,吃了便睡,該多適意。」仁拙心裏只顧自艾自怨,看在周、辛二人眼裏却是一副混不買賬的痴呆嘴臉。想著自己辛苦多年掙來的飯碗就快被這賊禿葬送,辛貴由不得怒火中燒,上前便是一個窩心脚。

  仁拙「唉呀」一聲翻倒在地,在手裏攥了一夜的念珠香袋飛出去,零七八碎的黃紙筆硯灑了一地。一邊的周三倌本想攔著,可一見到滿地下散落的黃紙,心裏便一陣子不舒服,口中含糊著也就不再吭氣。辛貴踹倒了和尚,心頭還不解恨,擡脚又對著那些地上的碎紙片一通亂踩,嘴裏還「賊坯」、「混帳行子」地亂駡。哪想到一直如痴如呆的和尚見了這番情景,竟如挨了箭的野物般,狂號著從地上一蹦而起,直向著辛貴沖去。

  辛貴猛可裏嚇了一跳,連忙想退時,却跟後面的周三倌撞了個滿懷。眼看著魔症了一般瞪大著滿布血絲的雙眼,直楞楞沖過來的和尚,嘴裏竟「啊」地叫出聲來。脚下一軟就栽下去,連著身後的周三倌跌作一團。

  仁拙如同被人剜去心頭肉一般,疼瘋了似地撲向地上的那些册頁。那是他師父留給他的最後一點念想了!更何况那是隨著鏟子一同交到他手裏的物事,如今鏟子丟了,他再也不能沒了這些東西!

  看著當地裏被個瘋和尚嚇成倒成滾地葫蘆的兩個胖瘦衙役,還有那個自顧在地上作仗作勢,把些泥水玷污了的爛紙當寶貝似地直往懷裏揣的和尚,四周圍觀的衆人立刻爆出一陣轟笑。有認得辛貴的閑漢已經鼓噪著,要辛貴快去好好收拾那和尚,可別栽了建州城衙役「班頭」的顔面。

  要知道辛貴做了十多年衙役,却始終不得意。爲了好面子,最喜別人稱呼他班頭。可他自己却又最忌諱這「班頭」的稱謂,總覺著有人是在挖苦他。如今當街出醜,真的班頭還被他壓在身下。聽了這說法,辛貴更加惱怒。一腔無明業火都算在了和尚頭上。一骨碌爬起身來,便四下裏找傢夥,要出這口惡氣。周三倌身子胖重,左右攔不下,只好跟在後面喊著「兄弟不可!」。四周那班混混越發看著過癮,呐喊助威連帶嘻笑嘲駡。把個五鳳樓下搞了個烏烟瘴氣。

  正亂成一鍋粥時,衆人猛聽得頭頂上響起一聲響雷似的斷喝:「都與俺住手!」

  五鳳樓前立時鴉雀無聲,一干人等耳朵裏都是嗡嗡的亂響,如同頂門上挨了一擊悶棍般頭暈眼花,空自張大了嘴,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三倌聽到熟悉的話音,頓時如三九天裏被潑了桶井水,渾身連打了幾個機靈——當真是倒楣時喝水也能嗆死人。不是才聽說他出外訪友,要過個把月才能回來嗎?怎的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撞了個正著!心向下沈的時候,才想到去找聲音的主人。一擡眼,發現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場子裏已經多了一個白麵微須,頭戴青紗襆頭,身著月白色細布襴衫,長身玉立的青年舉子。却不正是建州通判王大人手下最親信的書辦蕭先生!

  辛貴這時就如遇了猫的老鼠,早躲到了周三倌的身後,還生怕別人看見似地將自己竹竿一樣的身軀儘量岣嶁下去。只見那蕭先生淡然瞟了下正在那裏躊躇不前,不知該如何啓齒的周三倌。也不開口,却擡眼環視了一下五鳳樓下示衆台前的衆人。一直待在日頭陰影下的混混們一對上那雙清澈精亮的眸子,全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一股說不出的威壓逼得衆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聽了耳邊一句清朗的吩咐:「都圍在此處作甚?散去吧。」

  大家才如逢大赦般,轟的聲作鳥獸散。若大的示衆臺上眨眼間只剩下四個能喘氣的,內中倒有一多半不知所措。

  

  ****


  周三倌也搞不清楚,爲什麽自己會那麽懼怕這個才認識不超過三個月的年輕舉子。當初這位先生隨了王通判來建州上任時,幾乎沒人拿他當回事。人雖長得不錯,但一口的關中口音,外帶逢人便笑的十足書生氣,讓建州所有久經官場的老油條們全都看走了眼。結果却是在三個月裏,建州轄下所有官府裏的明暗勾當,全被這個書生看了個通透。幾個回合下來,過去已經不知熬過幾任知州的幾個老油子紛紛栽在這個「笑面虎」手裏。從此王大人再做什麽事情,下面各司衙門連同各縣老爺便再不敢有人跳起來找刺打。按說,這樣一個手握權柄的「沒帽子通判」和周三倌這樣的衙役班頭比起來,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他再厲害也管不到周三倌的一畝三分地裏來。可自打三月前頭回見到這個陝中書生,周三倌便把他怕到了骨子裏。尤其是一遇到蕭書辦那雙精亮的眼睛,就仿佛被人當衆扒了個精光一樣不寒而栗。而且,似乎不僅自己,連辛貴這樣在衙門裏泡成了滾刀肉的貨,見了比自己還小快十歲的蕭書辦,也都大氣都不敢出。

  「周班頭,這便是那個‘鏟子和尚’?怎的沒見他那把形影不離的鏟子?」直到前頭再次傳來關中口音的問訊,周三倌才最終定下心來。事已至此,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由它去吧!

  「回先生的問話,這確是‘鏟子和尚’仁拙。他的鏟子在昨日裏,被個野漢子偷去。這和尚爲這才發的瘋,以至于小的們耽擱了行程,沒能按期……」周三倌平時膽小,這時想明白了,心下却反倒平靜許多。沒過腦子,便在話裏把自己的錯失不經意地都歸到了和尚頭上。

  「哦,是這樣的。」蕭先生看了周三倌一眼,沒理會他身後臉上古怪的辛貴,自顧自繼續問道:「是怎生模樣的一個野漢子?如何能在你等眼前將他的鏟子偷去?」

  周三倌一句謊話出口,心中便開始飛快地打著腹稿。說真話最是簡單,可吃衙門這碗飯最忌諱的便是什麽都說真話。他周三倌雖做不到把假話和真話揉在一起,說出來滴水不漏。但幾十年的磨練下來,給自己圓個慌還是小菜一碟。于是,一頓口沫橫飛之後,事情已是另一番景象,當然和尚是罪魁禍首肯定是跑不掉的了。  

  蕭書辦聽罷也沒什麽表示,只是一再叫周辛二人反復描述那流浪漢的穿戴長相。周三倌只覺得蕭先生眼裏的光芒越來越亮,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壓得他心都要從胸口了蹦出來,心慌意亂之下以爲話裏露了破綻。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實在忍受不住想要放弃時,身後「撲通」一聲,辛貴已癱軟在地上,口裏亂嚷著:「先生饒命!都怪這賊禿施妖法……我是身不由己才把那黃紙符子偷放在渾家的酒裏,誰知夜裏就真做了那事……」說到後來,竟把昨夜的床上故事也說了出來,只聽得蕭先生直皺眉頭,四周的那種莫名威壓倒是轉瞬間消失了個乾淨。周三倌又是喪氣又是惱怒又是好笑——自家這兄弟當真越來越出息,雖則白費了自己一番瞎話,但被渾家騎在頭上五六年,如今終于重振雄風,倒是可喜可賀。只是不知今天若是丟了飯碗,那黃紙符子的法力是否還能保佑他再成好事。

  周三倌腦子裏正轉著些腌臢念頭,一旁沒人理睬的仁拙和尚這時却匍匐向前,一把就想從身後去抱蕭先生的腿。哪知蕭先生竟像腦後生眼,一跨步便讓開去,倒叫仁拙一個踉蹌直撲到周三倌脚前,把個衙役嚇得直向旁閃。仁拙也不去管地上齷齪,爬起來又直奔蕭先生面前,五體投地拜伏下去,連連叩首道:「就是那漢子偷去了鏟子,大人定要給小僧作主,那鏟子可是咱家的命根子啊!」

  蕭先生聞言眼中神光一閃,略一沈吟,隨即緩緩開口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小看了你。」邊說,人竟繞著伏在地上的仁拙兜了個圈子,一邊口中似自言自語,又似對仁拙說到:「向來都聽這城裏傳言,你最擅驅邪,常能治些怪病。那劉逸農私底下對你也頗推崇,言說自己行道數十載,不曾遇到如你這般下藥運符全不合儀規,却每有神效的同道。若不是見你頂無雲氣,目無光華,一時吃不透你的道行,幾乎當你是哪一派道門中的高手。初時我便不信,等到昨日聽說你竟把巡檢司裏的兩個積年老吏支使得團團轉,還雇車把你送到城裏,便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蹺。似你等這般說,莫不是那把鏟子裏竟有什麽奧妙,能制人心神!否則一個頭回見面的野漢子,放著他二人懷裏的財物不取,爲何偏要偷你那把鏟子?」

  說到這裏,蕭先生重又回到仁拙頭前,續道:「和尚,你若從實招來,蕭某便到通判大人那裏爲你通融一番,免了你罪受。否則……」嘴裏說著,眼睛却盯住了垂首侍立的周辛二人,直看得周三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裏有苦難言。

  先生語調不高,但每一句話都似重錘猛砸在仁拙的心裏。想不到這個外鄉人僅憑隻言片語,便把那鏟子的妙處看了個八九不離十。仁拙只覺得毛骨悚然,一時間腦子裏千百個念頭翻騰著,理不出分毫頭緒。只覺得平生頭一回有另一個人能明白自己的念想,可却沒有分毫得遇知己的歡喜。反倒打心底裏涌出一份恐懼,非要遠遠地躲開去不可。正思量著,猛覺得頭頂上一個機靈,擡頭正遇上那舉子電光般的眼神。仁拙只嚇得渾身打顫,一個頭磕下去便再不敢擡起來。只在嘴裏說:「大人明鑒,那是小僧師父留給小僧的信物。實在不過是把尋常鏟子,幷無什麽妙用。小僧平生別無所長,全靠了師父傳下的一點偏方,與人治病驅邪,好換每日的齋飯。沒了師父的鏟子,小僧就如同失了魂靈。求大人看在小僧師徒一向在這一帶救人行善的分上,拿了那漢子,把鏟子換與小僧吧。」

  蕭先生聞言只是微然一笑,不再言語,只擡頭望了一眼剛才還陽光普照,這時却開始陰沈下來的天際,轉身竟就這麽走了。周三倌與辛貴被晾在當地,進退不得,面面相覷了好久,才垂頭喪氣地從地上拎起和尚,向巡檢衙門投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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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拙一路上患得患失,手裏死攥著那些早已經被泥水、踩踏毀得稀爛的紙片,心裏還在想著剛才那年輕舉子的微笑,究竟是什麽意思。等到了建州巡檢司衙門,當堂沒多問話,一個巫術害民的罪名便判了他二十脊杖。還查實他不守清規,留連勾欄,葷素不忌。于是又外加奪取度牒,迫令還俗的處罰。堂上宣判完畢,火籤子丟下,兩個衙役上來按倒了就是一頓「竹笋炒肉」。  

  沒有了鏟子,沒有了師父留下的筆記,沒有了度牒,連和尚也做不成。想自己從懂事起就跟著師父走街串巷,化緣行醫。仁拙不僅是自己的法號,更是自己唯一的名字。師父在日爲了傳授醫術,教他識字書寫,其實不過就是那幾個有限的藥名和方子。若不是爲了收驚驅邪必不可少,怕是連那卷只有幾百字的般諾波羅密多心經也念不下來。師父就是他的父親,他的榜樣,他的未來。照著師父的樣子去行乞,診脉,望氣,收驚,乃至喝酒吃肉。便是每逢將人的病醫好後的那番說詞,都是從師父那裏原封不動地學樣來的。爲此,師父誇過他聰明,而師父去後他更從中得到安慰。因爲只有這樣,如師父那般抱了鏟子,在勾欄裏閉目聽曲,爲倒臥路邊的閑漢治病,吃威武門老白家的抹肉扁食,他才能重新感覺到師父在日的那種適意,那種安心。所以他要一遍遍背誦師父留下的筆記,把全部的心思都沈到每一個病人的脉案裏,好能再多一點找到當年那種再也回不來的滋味和感覺。

  最終,他找到了!在那把鏟子上。可也因爲這把鏟子,如今所有的一切,也都徹底毀了!

  活了這麽大,仁拙頭一回這麽絕望。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所有的念想都滅了。背上一下接一下的杖刑,這時反倒成了一種心靈與肉體徹底結合的安慰——仁拙分明覺得是師父正在天上看著自己,就像當年他偷喝了師父的酒,被師父拿戒尺打手心一般,背上血肉橫飛的痛楚竟化成心頭的一點師父懲罰後又原諒了他,爲他按摩活血時的甜蜜。最後,他終于暈了過去,手裏依舊握著張殘破的黃紙,臉上却泛起一絲微笑。那笑容竟如同正在母親懷裏熟睡的嬰兒一般,安詳、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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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倌和辛貴兩人垂頭喪氣地走出巡檢司衙門的後角門。從今起,他們再沒資格挺胸叠肚地從正門進出這座幽深陰暗的三進宅院了。看了通判大人那裏傳來的帖子,巡檢張大人險些氣死。一怒之下發了他們每人十吊錢,便讓他們從此回家了事。周三倌還想憑老面子求個緩遐,却不料張大人怒氣未消之餘,竟透出被蕭書辦捏了把柄,連自身也難保的口風。辛貴急怒攻心,當場便要去找蕭書辦論理。被張大人一頓排頭按下去,就再沒了脾氣。想著回去如何向家中的河東獅吼解說,辛貴全然沒了主意,只有向周三倌求助。

  望著一臉惶急的辛貴,周三倌真是啼笑皆非。忍不住問道:「兄弟,早上你說的北苑官焙的缺可是實的?若真如此,這倒當真是因禍得福。說不得老哥哥我也要指著你的面子,才好有口飯吃。」嘴上說著,眼睛已在辛貴的臉上逡巡不止,準備著一旦苗頭不對,也好趕緊改口,別失了面子分寸才好。

  辛貴聽了這番話,心中百味雜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見周三倌滿臉希冀的神情漸漸變得沒意思起來,忍不住道:「大哥千萬別想歪了,北苑官焙那裏本是我丈人主事,如今雖卸了差使可人情還是有的。如今咱們兄弟若要去那裏謀生路,却定要先過了我渾家那一關。」說到這裏,辛貴嘬著牙花子搖頭嘆道:「唉!偏趕上家中養得這麽個潑辣貨,將來就便是到了北苑當差,那豈不是更加擡不起頭來?」  

  周三倌倒沒想到這一層,喪氣之下順嘴說道:「可如今畢竟不同啦,昨日那和尚的符子既如此管用,兄弟你只要在枕邊……」

  話音未落,辛貴的臉早已漲得跟猪肝仿佛,調臉便走。周三倌恨得抽了自己一耳刮,忙拔腿追上去想再解釋解釋。迎面却正遇到兩個巡檢司的小跑腿,像拖死狗一樣拉了個血淋淋的人向當街裏一丟,轉身頭也不回地去了。那人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正好當在辛貴的脚前。周三倌定睛一看,正是那個罪魁禍首的仁拙和尚。辛貴低頭狠狠盯著一臉安詳的和尚,乾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不知究竟在那裏想些什麽。周三倌心裏想說點什麽,却又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便也楞楞地站在辛貴身後。

  

  ****

  

  天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灑下一片牛毛細雨。纖細的雨絲扶過人的面頰,仿佛清風一般捉摸不到頭緒。但只消片刻,周遭所有的一切便都浸泡在一片渺渺的水汽雲烟之中。剛才還嘈雜不堪的街道轉眼間就被這看似柔弱的細雨洗了個乾淨。遠處巷口的槐樹枝頭,濃密的葉片在雨霧中反射著朦朧的光暈,仿佛活了一樣綻放出异樣的靈性。在這躍動的光華下面,伴隨著滴噠作響的屋檐滴水,濕潤的空氣裏充滿了泥土摻和草木的芳香。這香氣是如此濃郁,以至于分辨不出其中究竟有多少是腐朽的味道,又有多少是真正初生的氣息。

  仁拙感覺著身子底下,河卵石路面上微微的溫濕地氣。四周飄散的雨水將那種特有的清爽和安慰送進他周身的每一個毛孔,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幸福。一種突如其來的心靈衝擊,讓他忍不住呻吟起來。同時,這一聲呻吟也把他從剛才那種飄飄欲仙的幻境中帶了出來。他緩緩擡起頭,有點不大情願地睜開眼。在搖曳的柳絲下面,一個踽踽獨行的岣嶁身影映入眼簾。看著那漸行漸近袍袖衣袂,和掩蓋在雨傘下面,隱約可見的清瞿面容,仁拙感覺整個人仿佛飄飛起來,如入雲端。心中的千百念頭涌上來,却只有兩個字——「師父!」  

  刹那間,他終于回到了從前,找回了那種久已不曾有過的溫暖和安慰。他的眼前再次模糊,說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泪水。心中的念頭一松,如潮水般涌來的傷痛和困頓,立刻又將他推入黑暗的深淵,整個人又一次栽倒在雨水中。飛濺出來的水花散落開來,濺在一雙被雨水和泥濘浸泡著的芒鞋上。芒鞋的主人俯視著地上的和尚,顴骨高聳的老皺面龐上,一雙攝人心魄的眸子裏,閃動一點似乎不應屬于這般老邁年際的光芒。

  

  ****

  

  「怎的是你?!」周三倌和辛貴不約而同地發出疑問。想不到半月前還像個活死人一樣,被關在站籠裏示衆的本城大巫首劉追劉逸農,這時居然一身潔淨的醫學助教(北宋時州府一級掌管醫療官員的助手)打扮,手打油紙雨傘,施施然來到面前。

  「原來是兩位差官,真是巧得很。蕭先生傳喻在下,說鏟子和尚已被奪了度牒,脊杖示衆。想此人還有點根基,正好與我做個伴當。正好煩牢兩位差官擡了這和尚隨我去吧。」劉追依舊是當年做大巫首時那副意指氣使的德行,連說話的腔調也沒什麽改變。

  辛貴原本正在那裏生悶氣,想打仁拙又望著渾身血肉模糊的和尚下不去手,這時看到劉追便有了發泄物件。上前一步喝道:「好個賊王八,還敢在這裏裝神弄鬼。三天的站籠沒要了你的狗命,難道還想把這和尚帶去做你那套把戲?看我不抓了你去見張大人,非治個死罪不罷休!」  

  劉追連眉頭都沒動一下,淡淡道:「此言差矣。我劉逸農現下可是在册的醫學助教,改巫爲醫更是咱們通判王大人的英明和恩典。至于這和尚,」說著他看了地上昏睡的仁拙,眼裏閃過一絲蒼凉和悲傷,口裏自言自語道:「將來是人是鬼還真不一定呢!這世道總是要變的,病却也總要有人來治。巫也好,醫也好。還不都要有人來做才行?只可惜病好治,心難醫啊!」

  辛貴正想回嘴,却見劉追擡頭掃了他一眼,道:「倒是你等二人不是才丟了差使嗎,難道不想聽聽蕭先生給你等指點的明路麽?」說完也不再等,兀自轉身向巷外走去。周三倌見辛貴還楞在那裏沒回過神來,忙上前推了他一把。兩人這才一前一後搭起地上的和尚,匆匆向遠處的人影追去。  

  「娘的!這死和尚怎的這麽沈。」巷子裏只留下不知是哪個留下的牢騷,淋漓的細雨轉眼間便將地上所有的痕迹洗得一乾二淨,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


  初夏的夜空星漢燦爛,閃爍的群星俯視著建州古城中星羅點點的燈火。自漢末以來不斷修建又毀弃的高大城垣,在黑夜中靜悄悄地隱伏著,如同一條沈睡的巨龍,環繞著寧靜安詳的閩北第一大城。一道淡如輕烟的人影從城外直奔而來,借著城垣殘破的缺口,毫不停留地向著市區長驅直入,眨眼間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當一切又都歸于平靜之後,高聳的通仙門城樓上,一個青色的身影乍現乍隱,遙遙地朝著前一個夜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在那個方向,長橋門內層層叠叠的三拼厝多半已經沈浸在睡夢之中,只有少數幾點昏黃的燈光,如同暗夜大海上起伏的航標燈火,指引著奮不顧身的飛蛾來投入生命中最後的輝煌。

  輕烟般的人影在高低錯落的屋宇間躡足穿行,似乎時時都在警惕身後可能的偷襲,因此前進的速度明顯不如入城前快捷。在他身後幾十丈外,跟踪而至的青衣人却幷不急躁,只是遠遠地跟著,絲毫不露痕迹。

  猛地,前面的一出三拼厝前高挑的旗幌在夜風的吹拂下旋轉舒展,恰好這時將正面已經被風雨侵蝕得有些斑駁的字迹映現在星光之下。「拙郎中」三個歪斜的字體,憑著武林高手的夜眼清晰可見。輕烟般的人影立時刹住脚步,遲疑良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一躍而起,下一刻,在這座尋常破舊,形似竹亢的竹亢厝中,便響起幾聲幷不高亢的驚呼。

  時光的流逝漂白周三倌的鬚髮,吹漲了辛貴的肚皮,但幷沒有因此而消磨掉他們的脾性。已經做到北苑官焙三大管事之一的辛貴,依舊是那副乍乍虎虎的德行。剛從最初的驚嚇中恢復過來,大爺的架子和氣派也馬上見風揚帆地扯了個十足。周三倌縱然沒有那麽囂張,但已做了快五年的鑄錢局書吏,見天地看著大把的錢從自己眼皮底下冒出來,日子長了也漸漸地有了威勢。雖然剛才的驚呼裏還能依稀看到十年前的那個衙役模樣,但轉眼間也在堂上端坐不動,擺了一副巋然不動的架子。只是手中的盞子裏已潑掉了大半茶水,却依舊止不住地在那裏發抖。

  堂前的小小天井中,一個中等身材的黑衣人渾身緊綳地立在那裏,如電的目光掃視著堂上三人的面部表情,隨即便死死地盯在首座上的那人臉上。

  歲月的刻刀已經把這人的輪廓捉摸得面目大變,一頂青布軟巾下,有些斑白的鬢髮已經槁枯。臉上的皺紋更是縱橫交錯,以至于一時分辨不出真實的年紀,只有一雙眼中那熟悉的光芒依舊旺盛,却又有如深潭一般,叫人看之不透。

  那黑衣人目光緊鎖著這對深潭一樣的眼睛,一時竟有些失神,對辛貴的大聲呵斥充耳不聞。反倒是那對眼睛稍一流轉,便霍地瞪得溜圓,直楞楞地定在一件物事上,再沒有分毫移動。黑衣人的心神這才回歸本位,已驚出一身冷汗,却不曾留意到身後大門外的露欞門頭上,一個淡淡的青色身影已經隱伏起來,再沒有什麽聲息。黑衣人順著那眼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倒提著的那柄型如鐵鏟樣的東西,不由得心中一陣激動,嗓音沙啞地向堂上人喝到:「和尚,可還識得某家麽!」

  怎麽能不認得呢?!十年了,在多少日子裏,只要一靜下來,那張平淡中透著獰猛的窄長臉龐,還有那雙隱含邪异的冰冷眼睛都會浮現在自己的眼前。縱使用遍所有的法子祈禱懺悔靜心凝神,都不足以抵消這副面目給自己留下的椎心刺骨的痛楚。原本以爲,十年的光陰已經逐漸磨平了自己的欲念,平淡如水的日子也早成就了自己古井不波的境界。哪想到只一眼,便勾起了沈睡在心底最深處的所有那些回憶、痛楚和欲念,還有在這之上,更多的掙扎和絕望——那是他的鏟子啊!沒想到十年過去,自己再見到它竟恍若隔世,却又仿佛就在昨天還曾將它抱在懷裏,輕輕摩挲。

  一滴混濁的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順著拙郎中的面頰上的皺紋流淌著,沿著它自己的軌迹飄落下去,掉落在面前的茶盞中,發出一聲不大的叮咚聲。已經靜得全無聲息的堂上,拙郎中,十年前的仁拙和尚,却如耳邊響起一道驚雷般,猛地一震,全然不顧被碰翻的茶具和竹凳,還有周辛二人驚怖的目光,幾步便繞到天井之中,伸手便去抓那柄鏟子。

  伏在露欞門頭上的青衣人驚得三魂出竅,想要躍下阻止却已來不及,正心頭懊惱之際,却見那黑衣人竟順手將鏟子遞到了拙郎中手裏,不由得心中驚訝,便又重新伏低了身形,運足耳力目光,向天井中探去。

  周三倌這時才依稀便認出,那在堂上的燭光下隱約可見的窄長面容,竟是當年偷了仁拙和尚鏟子的流浪漢!雖則當年他和辛貴幷沒把這當回事,但這十年來與拙郎中結下的交情,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那鏟子是扎在他心頭最深的一根刺。如今物是人非,若是當年的和尚再次墮入痴狂,可沒有第二個劉半仙能再把他拉回來了。心中想著,周三倌情不自禁地立起身來,舉步就向天井走去。辛貴早停下了外强中乾的喝斥,但見老夥計如此孟浪的舉動,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要去拉時,周三倌已經出了堂門。辛貴急得一跺脚,便也向天井奔去。

  

  ****


  手中傳來的竟是那麽一種陌生的感覺,十年的夢回縈繞似乎已經將那種最銘心刻骨的滋味消磨成了另一種模佯。一旦真的重新拾起,才知道過去的再也回不來了。拙郎中渾身篩糠一樣顫抖著,身子越發岣嶁下去,立時像又老了十歲一樣。整個人竟站立不住,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却依舊將鏟子緊緊抱在懷裏,兩眼毫無聚焦地望著面前的地面。對面的黑衣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立著,臉上的表情竟也是一副絕望與悲傷,看在周辛二人眼裏,只覺得詭异非常。周三倌乍著膽子摸上前,邊想拉起地上的拙郎中,邊在嘴裏無意識地說道:「和尚你這是何苦,十年心血難道還抵不上把鏟子?依我看你沒了鏟子,反倒更像個大夫。快起來吧,地上很潮的……」  

  拙郎中低頭端詳著手中的鏟子,帶著哭腔喃喃著:「兄弟,你不懂的。你不懂這鏟子裏的滋味。我巴望了十年,可再也找不回那種滋味了。」一番話竟說得對面的黑衣人面有戚容,似乎深有同感一般。

  辛貴聽了這話,心裏一陣子的難受,直覺裏總覺得哪里不對,却又說不出來,直氣得駡道:「放你娘個狗屁!老子就不信一把破鏟子能比個活人更值錢。什麽滋味還不是人的鳥嘴裏跑出來的?沒了鏟子你和尚不照樣活得滋潤,如今才見著這物件便要死要活,依我看倒不如沒有的好!」

  口裏駡著,忍不住沖上去一把搶過鏟子,順手便向大門外丟去。

  拙郎中「啊」地一聲,人却被辛貴按著站不起來。身前的黑衣人却閃電般向空中翻飛的鏟子一把撈去,眼看就要抓到之際,一道青色身影如九霄雷霆,當頭直壓下來。黑衣人淩空換勢,兩道身影立時在天井上方的門樓處滾成一團,呼嘯的勁風縱橫十丈,把天井裏的三個人推倒了一地。

  混亂中,只聽得黑衣人的聲音叫道:「姓蕭的,我天鉞星與你何怨何愁,要如此逼迫與我?你口裏說得好聽,其實比我還貪。倒不如咱將著星宿的名銜送與你如何?」

  另一道清朗的聲音隨即響起:「子夜臥龍鉞乃天下神兵,無論如何不能落入宵小之手……」

  這聲音才一入耳,地下周辛二人已經驚呼出來:「蕭先生!」

  門樓上乒乒乓乓一陣拳脚著肉的聲音,眨眼間人影一晃,天井裏便多了兩個對峙的仇敵,一柄似鏟非鏟的東西被兩人各持一端橫在中間。那一身青袍的中年人,可不就是當年的蕭書辦。  

  周辛二人嘴巴張得老大,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不知該說什麽好。倒在前面的拙郎中却一骨碌爬起來,徑直向那把鏟子走去。

  蕭先生一見不禁心下嘆息,一念貪嗔竟至于此,十年過去還如此不顧生死,也難怪那麽多武林中人要爲了它打生打死。正想著怎樣才能阻止天鉞星暴起傷人時,却發現對面的黑衣人竟如痴呆了一般,周身全沒了殺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拙郎中,臉上狂喜、悲傷、沮喪、貪婪、憤怒……各種表情竟然一應俱全,旁人看來居然也一清二楚,仿佛是他特意要表現出來給人看的一樣。

  周三倌從側面支起身子,擡頭正望見拙郎中那張營養不良的乾瘦臉旁。一霎時,他竟以爲這是一場惡夢,十年前他和辛貴初見鏟子和尚時的情景,似乎又回到眼前。眼中閃爍著异樣神光的拙郎中旁若無人,整個人脫胎換骨一般散發著別樣的氣息。只見他走上去,輕輕拿起鏟子,黑衣人和蕭先生都楞在那裏任憑他爲所欲爲。

  月光下,燈影中,拙郎中雙手輕拂鏟柄,臉上早已涕泪橫流,身板一挺,立時如履岳臨淵的宏大氣勢四散開來,轉眼間又變成如沐春風般的舒適。望著他,蕭先生心頭禁不住涌起一股想要敞開心扉,去親近、服從的由衷愉悅,直到耳邊聽到一陣仰天大笑,才猛地一驚,發覺竟被個毫無武功的半老郎中禁制了心神。頭上立刻冒出鬥大的汗珠,心中對那把鏟子不禁升起一股异樣的感覺。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拙郎中一邊大笑,一邊擡頭望月,嘴裏說著,到最後却變成了痛哭。

  「果然如此!」楞在一旁的天鉞星口裏喃喃著,眼中竟也浮現出一點泪光。

  周三倌和辛貴這時早被弄了個暈頭轉向,面對一副寶相莊嚴的和尚,除了跪在那裏連連磕頭外,再沒了別的主意。

  

  ****

  

  「你可是想知道這鏟子的奧妙?」拙郎中沙啞的聲音回蕩在夜空中,竟別有一種空靈和穿透力,仿佛直達人心一般。  

  「空懷寶器十年,却終歸不得其門而入,想不到根子却是在你這和尚肚子裏。快快將著鉞中的妙用變化說出來,否則……」天鉞星激動之下,有點語無倫次,全不想身邊還有個蕭先生,而恢復了神奇的拙郎中,只怕也不是單靠武功就可以制服的。

  「千萬不可!拙郎中,他是長生洞府的妖邪之人,若是被他知道了這鉞中控人心神,制魂奪魄的法門,他必拿去禍害衆生。如此神兵,還應由有德者據之。」蕭先生急急道。  

  「嘿嘿,這有德者怕就是你蕭先生吧?你追殺老子十載,放著大好的官場前程不要,還不是爲了這把子夜臥龍鉞?若論貪念,我天鉞星如何比得上出身蕭家鎮的你啊!」黑衣人反唇相擊,一點不在乎蕭先生開始獰厲的面容。

  正在兩人爭得不可開交時,拙郎中微笑道:「誰若想要,便來拿去。這秘密說來真的簡單,却費了我一生光陰。如今告訴你們又有何妨,只怕你等聽不明白,也做不下去。」

  黑衣人和蕭先生先是一楞,旋即都停了爭吵,眼巴巴地望著拙郎中,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等且來拿著鏟子,誰若能拿得起,這鏟子便是他的。」拙郎中淡然地說著,與剛才那副如喪考妣的樣子反差實在太大。可蕭先生與天鉞星哪還顧得了這些,只怕慢了一步十年的心血全都白費,于是不分前後地都一把抓住拙郎中手中的鏟子,待要往回奪時,只覺得心頭一陣亟動,無數情景、心情悲喜雜陳,一下子漲滿了自己的心扉。不由自主地,兩人都沿著那些歷歷在目的心路歷程,將一個孤兒在近四十年的時間裏經過的所有心情經歷了一邊。

  這是怎樣一種經歷!世界上有很多人願意窺探別人的內心,好像這樣便的了多大便宜似的。可真要讓你一絲不拉地從頭經歷一個人的幾十年喜怒哀樂,那唯一的感覺恐怕就只有一個——吐血!

  蕭先生和天鉞星在霎那間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摧殘,心力交瘁下,幾乎前後脚地直向後跌出去,不斷噴出的血霧將整個天井弄得一片狼藉。

  「你等可曾明白了?」拙郎中依然微笑著問著,整個人再沒了以前的那種自閉和畏縮,但也一樣沒有了那種人人願意親近的親切與無害。在淡然的微笑背後,分明有一個狂怒的巨靈蹲踞在他瘦小的身軀裏,躍躍欲試地想要破繭而出。

  蕭先生好容易從天旋地轉中恢復過來,將魂魄欲飛的心神勉强鎮定了一下,依舊不甘心地向拙郎中叫道:「大師法力無邊,奈何正邪不能幷立,還望您慈悲爲懷,讓子夜臥龍鉞歸于正道。」

  「慈悲,究竟何爲慈悲?」一直放射著神光的眼眸,在這個久違的辭彙前變得有些朦朧了。拙郎中細細體會著剛才重新經歷的一生光陰,反復問著自己,究竟什麽是慈悲。

  「慈悲不過是更大的貪。」  

  拙郎中自顧自地咕噥著,「做了幾十年和尚,從沒有學過什麽經卷佛法。只會念一部心經,却到現在也不明白裏面都說些什麽。只曉得當年給人治病是爲了吃肉聽戲;後來是爲了戀著這鏟子上的滋味;沒了鏟子後,還爲了一點念想,想要有一天能得回這鏟子。爲了這些,什麽子女、財帛、名聲、權柄,都不在我的眼裏。如今,終于拿到它,才知道這不過都是在貪。可這貪却給我換來了慈悲的名聲,當真好笑!」

  說著,拙郎中轉過身來,從地上扶起一直磕頭如搗蒜的辛貴,爲他撣去衣服上的灰塵。然後,後退一步,竟跪了下去,向他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言道:「辛兄弟,我白活了幾十年,到頭來才知道活得不如你明白。謝謝你幫我回過悶來。」

  辛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等拙郎中磕完了頭,才回過神來。連忙去拉,嘴裏還叫著:「死和尚莫要幌我,好好的却做這等勾當。快把眼前的事情打發了是正經。」

  拙郎中眼中重新閃爍出异樣的神光,轉頭看了依舊在地上調息的蕭先生與黑衣人,將鏟子隨手丟在他倆中間的地上。

  「噹啷!」金屬敲打河卵石的脆響,在夜空中傳出去老遠。

  「若論貪念,你等不下于我。只是貪念太多,反而不專。所以,這鏟子你等拿去也是廢物。若要真能把貪念專一,其實何必一定要這把鏟子!」拙郎中對著黑衣人說著,眼裏却看著蕭先生。身上的氣勢重新又如山岳一般壓下來,驚得兩個武林高手幾乎以爲自己看走了眼,這假和尚分明是個深藏不露的絕頂能手。可追逐十年的子夜臥龍鉞就在眼前,容不得他們再多琢磨玩味。蕭先生畢竟功底深厚一些,略一恢復立即抓起地上的鏟子便跑。天鉞星稍遜一籌但仍不甘示弱,待要追下去,却又回過頭來,深深地望了一眼天井中的拙郎中,低聲說了句:「謝謝!」

  便眨眼間沒入夜色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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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滕王閣序》,高清附釋文已編輯成冊頁 - 每日頭條https://kknews.cc/culture/enlyjvr.html#amp_tf=%E4%BE%86%E6%BA%90%EF%BC%9A%251%24s&aoh=17076604789024&referrer=https%3A%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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