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集:笑容的終局
螢幕上的瘋狂笑臉驟然熄滅,通訊中斷的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指揮艦橋上,空氣凝固如鉛。高振邦額頭青筋暴起,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陳品宜臉色蒼白,但眼神卻在最初的驚駭後,迅速凝結成冰。培養艙中那張凝固的「沈曼君」笑臉,張承浩癲狂的宣言,像淬毒的冰錐刺入大腦,卻也瞬間點燃了她所有的鬥志。
「他沒走遠!」陳品宜的聲音斬釘截鐵,打破死寂,「『帶著鑰匙來找我』…『真正的核心』…他還在船上!或者,這艘船本身就是『核心』的一部分!立刻封鎖所有出口,徹底搜查!重點尋找隱藏艙室、通風管道、水密隔艙!他需要空間完成他的『儀式』!」
「品寧!」她轉向妹妹,後者正十指如飛,試圖重新鏈接船內網絡,「鎖定他最後信號的源頭!還有,那個『沈曼君』…是活體還是…模擬?控制她的系統!」
陳品寧的螢幕上數據流瀑布般滾落:「信號源被物理切斷了,像拔掉插頭…最後的爆發點就在主實驗室!那個艙體…」她調出爆炸前搶救的零星數據,「…生命體徵極其微弱且異常,不像是正常人類!更像是…深度麻醉下的植物狀態!控制她的系統獨立且自毀了!」她抬起頭,眼中是冰冷的憤怒和困惑,「姐,『鑰匙』…他說『帶著鑰匙』…是什麼?」
陳品宜的腦海中,趙敏臨死前緊握的小熊吊墜、林曉薇可能被改造的手鐲、張承浩扭曲的「淨化」理念…碎片激烈碰撞。「『鑰匙』…可能是觸發最終陷阱的道具,也可能是…」她的目光猛地投向監控螢幕上主實驗室那恐怖的畫面,「…啟動或關閉『沈曼君』這個…『裝置』的關鍵!或者,它指向林曉薇!張承浩需要她來完成某種『同步』!」
命令迅速下達。特警小隊以戰鬥隊形,開始對「普羅米修斯號」進行掘地三尺般的搜索。船艙內部的詭異景象被更清晰地記錄下來:除了主實驗室,其他艙室更像是準備好的牢籠或手術台,牆壁上塗抹著扭曲的符號和那個猙獰的笑臉標記,空氣中殘留的甜膩氣味更濃了。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張承浩病態的儀式感和掌控欲。
搜索推進到船隻最深處的動力艙附近。這裡的引擎早已停止,巨大的機械結構在應急燈下投下猙獰的陰影。一名特警隊員敏銳地發現,一處厚重的隔音艙壁,其邊緣的鉚釘有新鮮的磨損痕跡,與周圍陳舊的鏽蝕截然不同。
「有暗門!」小隊指揮官低聲示意。
技術人員上前,用攜帶的熱成像和聲波探測儀掃描。艙壁後方,顯示出一個溫度略高、空間狹長的密室輪廓!更關鍵的是,探測儀捕捉到裡面有極其微弱、但規律的…心跳聲!不止一個!
「破拆!準備突入!小心陷阱!」高振邦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
定向爆破裝置被小心安置。沉悶的爆炸聲後,隔音艙壁被炸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濃重的機油味混合著那股甜膩的氣息撲面而來。強光手電射入,照亮了密室內的景象。
密室中央,兩張簡陋的金屬椅子背對背固定著。椅子上,分別綁著昏迷不醒的林曉薇和…失蹤多日的李國華!兩人面色慘白,嘴唇乾裂,顯然被囚禁了一段時間。他們的頭部,都戴著一個佈滿電極和微型針頭的金屬頭環,複雜的線纜連接到旁邊一台閃爍著詭異紅光的儀器上。儀器的螢幕上,跳動著難以理解的腦波圖譜和生理參數。
而在他們對面的陰影裡,一個身影靠坐在牆角。正是張承浩!
他穿著沾滿油污的白大褂,頭髮凌亂,臉色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敗,左臂用簡易夾板固定著,顯然在地下油庫的爆炸中受了不輕的傷。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沒有瘋狂,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專注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宗教般的狂熱。他手中握著一個類似平板電腦的控制器,拇指懸在一個猩紅的按鈕上方。
「別動。」張承浩的聲音沙啞而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透過特警隊員頭盔裡的麥克風清晰地傳到指揮艦,「再靠近一步,或者試圖切斷任何線路,他們頭環裡的『Somnus-7』改良劑和微型炸藥,會同時啟動。你們將欣賞到…最完美的『昇華』。」他的嘴角,竟然也扯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僵硬的弧度,如同他「作品」的拙劣模仿。
特警隊員們僵在原地,槍口死死鎖定張承浩,卻不敢輕舉妄動。人質,尤其是頭上戴著致命裝置的人質,是行動最大的噩夢。
「張承浩!」陳品宜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密室內響起,冷靜而充滿穿透力,「結束了。你無路可逃。放了他們!」

「結束?」張承浩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乾澀刺耳,「陳品宜,你錯了。這才是真正的開始。」他緩緩抬起頭,視線彷彿穿透了船艙的鋼板,看向虛無,「你們以為找到沈曼君,就是真相?可笑。那只是我失敗的初稿!一個空殼!一個提醒我『淨化』之路艱難的…紀念品!」
他開始講述,語調平緩,卻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八年前,沈曼君的自殺,確實點燃了復仇的火焰。但最初點燃這火焰的,不是沈維安,而是張承浩自己!他對沈曼君有著病態的迷戀和佔有慾。她的孤傲和憂鬱,在他扭曲的視角裡,是一種「不完美」的、需要被「矯正」的純粹。他聯合林曉薇(利用她對自己的迷戀和操控欲)、吳志雄(煽動他的嫉妒和攻擊性)、李國華(引導他的輿論能力)、趙敏(利用她的懦弱和沉默),對沈曼君進行了長期的精神打壓和孤立,美其名曰「讓她融入集體」、「磨去她的稜角」。這一切,源於他扭曲的「救世主」情結——他要「拯救」這個他認為「墮落」於世俗標準之外的靈魂。
然而,沈曼君的自殺,給了他當頭一棒。他無法接受自己的「救贖」失敗,更無法接受沈曼君用死亡來「玷污」他賦予她的「意義」。沈維安的悲痛欲絕,成了他眼中軟弱無能的象徵。一個更瘋狂、更「純粹」的計劃在他腦海中成形——他要「復活」沈曼君!不是肉體的復活,而是精神的「提純」!他要創造一個沒有痛苦、沒有雜念、永遠保持「完美」笑容的「永恆存在」!以此來證明他的「救贖」是成功的!而當年參與「矯正」沈曼君的每一個人,都成了他計劃的「素材」和「祭品」——他們必須用生命和扭曲的笑容,來為沈曼君的「重生」鋪路!
「你們臉上的恐懼、痛苦、虛偽…」張承浩的目光掃過被綁著的林曉薇和李國華,帶著厭惡,「…都是阻礙『昇華』的污穢!沈曼君當年承受的,你們必須千百倍地償還!只有經歷極致的恐懼和痛苦,在死亡瞬間被『Somnus』鎖定在極樂與痙攣的巔峰,你們的『笑容』才能達到最純粹的狀態!這份『純粹』,將成為滋養新生的養料!」
他耗費巨資(利用沈維安的財力和「深瞳資本」的殼子),打造了「幻境之門」作為捕獵場和初始舞台,研發了「Somnus」和神經控制技術,綁架了真正的沈曼君(她當年的自殺未遂,被張承浩祕密轉移,對外偽造死亡證明),試圖將她改造成理想的「容器」。但沈曼君殘存的意志產生了劇烈的排斥反應,實驗失敗,她的大腦嚴重受損,成了植物人狀態,只保留了那被強制固定在臉上的「笑容」。這就是主實驗室裡那個恐怖「作品」的由來。
「她是失敗品,但她的『笑容』是完美的!」張承浩的聲音帶著病態的迷戀,「她教會我,真正的『淨化』,需要更強大的『共鳴』!需要…同源的靈魂作為『引信』和『催化劑』!」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盯住了昏迷的林曉薇。
「林曉薇…」陳品宜瞬間明白了,「她不僅是當年的參與者,她對沈曼君有著…複雜的嫉妒和模仿?她的腦波頻率,或者某種精神特質,與沈曼君有相似之處?」
「聰明!」張承浩讚賞地點頭,眼中閃爍著狂熱,「曉薇她…一直活在曼君的陰影下,她模仿曼君的憂鬱,渴望得到我對曼君的那種『關注』。這種扭曲的共鳴,這種渴望被『淨化』的潛意識…是她成為最佳『鑰匙』的原因!」他揚了揚手中的控制器,「這個裝置,會將曉薇的腦波,通過極致的恐懼刺激,強行『調諧』到與曼君殘留的『笑容』頻率共振!同時,李國華…」他厭惡地瞥了一眼,「…作為當年的『記錄者』和『傳播者』,他的痛苦和死亡,將作為『見證』的能量,注入這場偉大的『昇華』儀式!當共振達到頂點,新的、純粹的、永恆的『存在』,將在曼君的軀殼中…誕生!」
這套扭曲的理論和儀式,聽得所有人毛骨悚然。這不是復仇,這是一個瘋子用科學和謀殺進行的造神運動!林曉薇是啟動儀式的「活體鑰匙」,李國華是祭品,而那個植物人狀態的「沈曼君」,則是被他妄圖「奪舍」的容器!
「瘋子!你這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高振邦怒吼。
「瘋?」張承浩嗤笑,「這是進化!是超越凡俗的…藝術!」他的拇指,距離那個猩紅的按鈕更近了,「現在,觀眾到齊了。陳品宜,尤其是你,作為側寫師,作為見證者…讓我們開始最終的…」
「等一下!」陳品宜突然厲聲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張承浩,你口口聲聲說『純粹』,說『淨化』。但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虛弱、狼狽、躲在骯髒的角落裡,用別人的生命來填補你內心的空洞和無能!你比沈曼君當年承受的『污穢』,要骯髒一萬倍!你根本不配談論『純粹』!你只是一個可悲的、被自己妄想吞噬的可憐蟲!」
這番直刺靈魂的痛斥,讓張承浩那張偽裝平靜的臉瞬間扭曲!他眼中偽裝的狂熱被撕裂,暴露出底下翻騰的暴怒、自卑和被戳破偽裝的驚惶!「閉嘴!你懂什麼!」他失控地咆哮起來,身體因激動而前傾,懸在按鈕上的拇指微微顫抖。
就是這瞬間的情緒失控!陳品宜等待的就是這個破綻!她並非無的放矢,她的話語是經過精密計算的武器,旨在刺激張承浩最敏感的神經!
「品寧!就是現在!」陳品宜對著通訊器低吼。
「收到!」陳品寧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她早已通過之前恢復的數據和對船體殘存網絡的滲透,鎖定了張承浩控制器可能的無線通訊頻段。就在張承浩情緒失控、防備出現裂縫的剎那,陳品寧發動了蓄謀已久的攻擊!一股強大的、特製的定向電磁脈衝(EMP),從指揮艦上特製的發射器,精準地射向動力艙密室的方位!
嗡——!
一陣無形的能量波掃過。密室內所有的燈光猛地一暗,隨即閃爍不定!張承浩手中那個控制器螢幕,瞬間爆出幾點火花,徹底黑屏!連接林曉薇和李國華頭環的儀器,也發出刺耳的警報聲,紅光亂閃!
「不!」張承浩驚駭地看著手中失效的控制器,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精心準備的終極殺招,竟然被瞬間癱瘓!
「行動!」高振邦的怒吼與特警隊員的動作同步!煙霧彈和震撼彈同時投入狹小的密室!濃煙和巨響瞬間充斥整個空間!
「保護人質!」指揮官的聲音在煙霧中響起。訓練有素的特警隊員,在煙霧掩護下,如同獵豹般撲向綁在椅子上的林曉薇和李國華!他們的目標明確:第一時間解除致命的頭環!
張承浩在煙霧和混亂中,像一頭受傷的困獸。他看到特警撲向林曉薇,眼中閃過極致的瘋狂和毀滅欲。「我的…是我的!」他嘶吼著,竟不再理會失效的控制器,而是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支裝滿詭異藍色液體的注射器,狠狠扎向自己的頸動脈!「一起…淨化吧!」
「阻止他!」陳品宜的尖叫聲穿透通訊器!那藍色液體,很可能是「Somnus-7」的終極濃縮版或某種自毀性神經興奮劑!
距離最近的一名特警隊員,在濃煙中瞥見了張承浩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他放棄了原本撲向李國華的路線,身體在空中強行扭轉,如同炮彈般撞向張承浩!
砰!
沉悶的撞擊聲!兩人重重摔倒在地!注射器脫手飛出,撞在艙壁上碎裂,藍色的液體濺了一地。張承浩發出痛苦的嚎叫,被特警死死壓制在地,瘋狂掙扎。那名特警隊員的肩膀被注射器的碎片劃傷,鮮血直流,但他毫不在意,用盡全身力氣鎖住張承浩。
與此同時,另外兩名隊員已經成功衝到林曉薇和李國華身邊!他們沒有貿然摘下頭環,而是迅速拿出特製的電磁屏蔽袋,將整個頭環連同控制器部分,小心翼翼地套入袋中!袋內的特殊材料瞬間隔絕了內外的一切無線訊號,阻止了可能的遙控引爆!
「人質安全!裝置已隔離!」通訊器裡傳來報告。
指揮艦上,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高振邦立刻下令:「逮捕張承浩!醫療隊準備!立刻撤離人質!」
然而,就在這勝利的曙光初現之際,異變再生!
被壓在地上、狀若瘋癲的張承浩,突然停止了掙扎。他抬起頭,臉上沾滿血污和灰塵,卻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混合著嘲弄和釋然的笑容。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密室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通風口柵欄。
「呵呵…呵…」他發出漏氣般的笑聲,「陳品宜…你贏了…嗎?『鑰匙』…已經轉動了…你聽…深淵…在迴響…」
他的話音未落,一陣低沉、詭異、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嗡鳴聲,突然從船體的各個角落響起!聲音越來越響,帶著某種令人心悸的共振頻率!船艙的燈光開始瘋狂閃爍,牆壁和地板傳來劇烈的震動!
「怎麼回事?!」
「船體異常震動!」
「聲源無法定位!像是…整個船都在響!」
警報聲在指揮艦和「普羅米修斯號」內部同時響起!陳品寧臉色大變:「姐!聲波頻率…是超低頻!強度在急速攀升!這不是引擎!像是…某種聲波武器或者…自毀系統的啟動前兆!」
陳品宜瞬間明白了張承浩最後的話!「鑰匙」不是指林曉薇,而是指他們登船的行為本身!張承浩早就設定了最終的毀滅程序,而他們的大規模行動,觸發了某個隱藏的環境感應器(可能是腳步震動、特定人數的紅外信號、或者艙門被破壞的壓力變化)!整個「普羅米修斯號」,才是他為自己、為他的「作品」,也為所有追捕者準備的最終墳場和「淨化」熔爐!他要拉著所有人同歸於盡!
「撤離!所有人立刻撤離這艘船!快!」高振邦的吼聲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船體震動得越來越厲害,那詭異的嗡鳴聲已經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咆哮,彷彿鋼鐵巨獸瀕死的哀嚎!
特警隊員們扛起被解救下來的林曉薇和李國華(他們仍處於昏迷狀態,頭環被屏蔽袋罩著),押解著瘋狂大笑的張承浩,以最快的速度衝向最近的出口。船體開始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管道破裂,冰冷的、帶著油污的海水從裂縫中噴湧而出!
爭分奪秒!生死時速!
當最後一名隊員帶著昏迷的李國華跳上接應的快艇時,「普羅米修斯號」的船體中部,猛地爆出一團刺眼的火光!緊接著,是連鎖的、驚天動地的爆炸!巨大的火球沖天而起,撕裂了夜幕!鋼鐵碎片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四射飛濺!衝擊波將海巡艦艇都推得劇烈搖晃!
「普羅米修斯號」,這艘承載了無盡罪惡和瘋狂的鋼鐵孤島,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沖天烈焰中,斷裂、傾斜,迅速被翻湧的海水和火焰吞噬,沉入冰冷的太平洋深淵。
海面上,只剩下燃燒的殘骸、漂浮的油污,以及劫後餘生、驚魂未定的眾人。快艇上,林曉薇和李國華被迅速轉移到醫療艦上進行搶救。張承浩則被戴上重銬,注射了強效鎮靜劑,由全副武裝的特警嚴密看守。他臉上那詭異的笑容,在鎮靜劑的作用下凝固,如同一個永恆的嘲諷。
指揮艦上,陳品宜扶著欄杆,望著那片燃燒的海域,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火光映照在她臉上,明暗不定。沈曼君那張凝固的「笑臉」,張承浩最後的瘋狂,以及那沉入深淵的罪惡之船,交織成一幅沉重而詭異的終局畫卷。
「結束了…嗎?」高振邦走到她身邊,聲音帶著疲憊和如釋重負。
陳品宜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投向醫療艦的方向。林曉薇和李國華被救了出來,但他們經歷了什麼?張承浩對林曉薇的腦波做了什麼?那個被屏蔽的頭環裡,是否還隱藏著最後的殺機?沈維安、吳志雄夫婦、黃建民、劉心怡、徐正浩、王思婷…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凝固的「笑容」,真的能隨著這艘船的沉沒而得到安息嗎?
「張承浩的審判才剛剛開始。」陳品宜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他的罪,他的扭曲,需要被徹底揭露和審視。那些『笑容』背後的真相…」她頓了頓,眼神深邃,「…不僅僅是仇恨,更是人性最陰暗的深淵。我們找到了兇手,但我們真的…理解了深淵迴響的根源嗎?」
數月後,台北地方法院。
針對張承浩的審判,吸引了全社會乃至國際的目光。檢方出示的證據堆積如山:沈維安的供詞、陳品寧恢復的數位證據、徐正浩留下的記錄、倖存者的證言(李國華甦醒後提供了被囚禁期間聽到的零碎信息)、現場勘查報告、以及從沉船殘骸中打撈出的部分關鍵設備(包括那個被屏蔽的頭環)的技術分析報告… 一樁樁,一件件,勾勒出一個令人髮指的、融合了高科技、心理操控和極端暴力的連環謀殺案。
張承浩站在被告席上,穿著囚服,神情漠然。他的律師以精神失常為由進行辯護,出示了多份精神鑑定報告,試圖證明他長期患有嚴重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和反社會人格障礙,作案時完全喪失辨識和控制能力。
法庭辯論異常激烈。檢方強調張承浩策劃之精密、執行之冷靜、對後果的清晰認知,絕非精神病人所能為。辯方則抓住他扭曲的世界觀和儀式感,渲染其病態心理。
關鍵的轉折點,在於對那個頭環裝置的技術分析和林曉薇的證詞。
技術分析表明,頭環不僅能注射毒素和引爆,更是一個強大的神經調製和腦波讀取裝置。它能在極端情緒刺激下,強行誘導特定的腦波模式。
林曉薇在經過長期的心理治療和身體恢復後,終於站上了證人席。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神深處藏著揮之不去的恐懼,但多了一份堅定。
「…他(張承浩)一直控制著我…從大學時就開始。」林曉薇的聲音帶著顫抖,卻努力清晰,「他利用我對他的感情…讓我參與孤立沈曼君…事後,他用愧疚和祕密綁架了我…『幻境之門』的計劃,我知道一部分…我很害怕,但我更怕他…他威脅我,如果我不配合,就讓我和我家人身敗名裂…甚至…像對曼君那樣對我…」 她痛哭失聲,「…在船上…他給我戴那個東西…說要讓我…和曼君…『融合』…那種感覺…像靈魂被撕裂…有東西…有東西強行鑽進我的腦子…想要抹掉我…」
林曉薇的證詞,結合頭環的技術分析,以及陳品宜作為專家證人,對張承浩行為模式的深度側寫分析(指出其具有高度組織性和目標導向性,妄想是為其罪行服務的工具而非原因),最終擊潰了精神失常的辯護。陪審團一致裁定,張承浩精神狀態不構成免責理由。

法庭宣判的那一刻,張承浩被法警帶走。他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在經過陳品宜面前時,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又極其輕微地、抽搐般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瞬間的表情,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卻讓陳品宜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穿透骨髓。那不是悔恨,不是憤怒,更像是一種…嘲弄的、等待著什麼的漠然。
「無期徒刑,不得假釋。」法官的法槌落下。
塵埃落定。媒體的喧囂逐漸散去。受害者家屬在淚水中尋求著渺茫的慰藉。沈維安在得知女兒沈曼君真正的悲慘遭遇和張承浩的終極扭曲後,在獄中徹底崩潰,不久後被診斷出重度精神障礙。吳志雄夫婦的葬禮低調舉行。楊秀琴帶著徐正浩的骨灰,離開了台北這個傷心地。李國華和王思婷(後者被證實在安全屋失蹤時已被注射毒素,遺體後來被發現)的家人,仍在悲痛中掙扎。
陳品宜和陳品寧的生活,似乎恢復了平靜。陳品宜回到了大學講台,將此案中涉及的犯罪心理學、群體行為、高科技犯罪等內容融入教學,警示著未來的學子。陳品寧則將精力投入了網路安全和反制神經控制技術的研究,發誓不讓同樣的悲劇重演。
然而,在陳品宜心中,那沉船的火光,那凝固的「笑容」,張承浩最後那詭異的一瞥,從未真正遠去。她開始整理此案的所有卷宗、側寫筆記、物證照片(包括那些令人不適的死者面部照片),試圖從更深的層次去理解這場悲劇的根源。她重新審視父親當年的研究筆記,雖然確認與「Somnus-7」無直接關聯,但父親對神經系統、情緒與面部表情關聯的探索,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被張承浩以最邪惡的方式「繼承」和扭曲了。
一個雨夜,陳品宜在書房裡翻閱著厚厚的卷宗。檯燈的光暈下,那些死者臉上「似笑非笑」的照片,顯得格外詭異而悲傷。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林曉薇被解救後,在醫院拍攝的一張康復照片上。照片裡,林曉薇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卻顯得無比僵硬、勉強,眼底深處藏著無法驅散的驚懼。這笑容,與死者的凝固表情,竟有幾分微妙的相似…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封匿名加密郵件。發件人ID是一串亂碼。郵件正文只有一行字:
「你以為笑容是終點?不,它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籠。你聽,深淵…還在迴響。下一個輪迴,即將開始。——旁觀者M」
郵件下方,附著一個壓縮文件。陳品宜的心臟猛地一縮。她立刻通知了陳品寧。
陳品寧遠程破解了加密,解壓文件。裡面不是病毒,而是一段音頻文件和一份掃描的舊日記殘頁。
音頻文件播放出來,是一段經過處理的、斷斷續續的對話錄音:
「…計劃…需要一個完美的『舞臺』…『幻境』只是序章…」
「…『鑰匙』必須是同源…林…是意外收穫…」
「…沈(維安)那個老廢物…他的錢…他的恨…都是燃料…」
「…真正的『核心』…不在船上…船…只是煙花…吸引目光…」
「…『笑容』…是標記…也是…通道…」
「…下一個『畫布』…已經準備好了…更廣闊…更…難以察覺…」
聲音經過嚴重失真,無法辨認具體是誰,但語氣中的冷漠、算計和掌控感,令人不寒而慄。
而那頁日記殘頁,字跡娟秀卻透著絕望,屬於沈曼君:
「…X月X日,晴。他又來了。戴著那副虛偽的面具。他說他在『治癒』我,說我的憂鬱是『罪』。他給我看了那些照片…那些扭曲的『笑容』…他說那是『淨化』後的『完美』…他說,總有一天,我也會擁有那樣的笑容…永恆的…凝固的…我好怕…那不是治癒…那是…謀殺靈魂…」
殘頁的邊緣,有一個用紅筆畫下的、極其微小的符號——一個扭曲的、簡筆的笑臉。
陳品寧追蹤郵件來源,結果如同石沉大海。「旁觀者M」如同幽靈,無跡可尋。
陳品宜坐在燈下,反覆聽著那段詭異的錄音,看著沈曼君的日記殘頁和林曉薇那張勉強笑容的照片。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張承浩被捕了,船沉沒了。但錄音裡提到的「真正的核心」、「下一個畫布」、「通道」… 是什麼?「旁觀者M」是誰?是張承浩的同夥?還是…另一個潛伏更深、欣賞著這一切並準備接力的「觀眾」?沈曼君日記裡提到的「他」,僅僅是指張承浩嗎?那些「扭曲笑容」的照片,在八年前就存在了?
張承浩最後那個詭異的笑容和眼神,再次浮現在陳品宜腦海。那不像是一個失敗者的表情,更像是一個…交接儀式?他是否只是某個更龐大、更隱祕的陰謀中的一環?一個被推到前臺的「演員」?他口中的「深淵迴響」,並非指沉船的爆炸,而是指這場以「笑容」為標記的死亡輪迴,將繼續迴盪下去?
那些凝固的「笑容」,不僅是死亡的簽名,更是某種…標記?通往更深黑暗的…通道?
窗外的雨,敲打著玻璃,聲音單調而綿長,彷彿永無止境。深淵的迴響,似乎並未隨著罪惡之船的沉沒而消失,反而在寂靜的雨夜中,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無孔不入。
陳品宜關掉檯燈,讓自己徹底融入黑暗。她知道,她的戰鬥,遠未結束。側寫師的筆,將繼續追蹤那些隱藏在人性最深處、以「笑容」為偽裝的惡魔。下一個輪迴的陰影,已在黑暗中悄然浮現。而揭開「笑容」背後終極祕密的鑰匙,或許就藏在沈曼君殘缺的日記,和林曉薇那無法真正綻放的笑容裡。
她拿起筆,在全新的筆記本扉頁上,用力寫下兩個字:
笑容囚籠。
窗外的雨聲,彷彿化作了深淵低沉的迴響,永不停歇。
(全書完)
后记:深淵迴響,永不止息

當鍵盤敲下最後一個句點,台北夏夜的溽暑似乎也隨著「普羅米修斯號」沉入的冰冷海水而消散。然而,縈繞在心頭的沉重與寒意,卻遠比故事開篇時更為真切。《微笑标本》不僅僅是一部關於密室逃脫、連環失蹤與高科技犯罪的懸疑小說,它更像是一場直視人性深淵的艱難旅程。
創作這個故事的初衷,源於對「隱形暴力」與「科技倫理」的雙重焦慮。我們生活在一個關係網絡空前緊密、技術觸角無孔不入的時代。校園中無形的冷暴力、職場上精密的傾軋、網絡間匿名的惡意,這些「看不見的刀」所造成的創傷,往往比物理傷害更為持久和隱蔽。而當這種惡意與日新月異的科技(無論是神經科學、人工智慧還是數位操控)結合時,其所催生的犯罪形態,將擁有超乎想象的精密性與毀滅性。張承浩這個角色,正是這種扭曲結合的產物——他以「救贖」為名的偏執,以「淨化」為幌子的殘暴,將人性的陰暗面推向了極致。那些凝固在死者臉上的「似笑非笑」,是對受害者最後的褻瀆,也是兇手內心空洞與瘋狂最赤裸的簽名。
構建「幻境之門」這個死亡舞台,是為了探討「操控」的本質。現實中,精心設計的遊戲機制、沉浸式的娛樂體驗、乃至於我們每日沉浸的社交媒體演算法,無不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我們的行為與情緒。當這種「設計」的力量被惡意利用,當「環境觸發」變成了殺人的開關,當佩戴的手環成了索命的鐐銬,我們賴以生存的科技環境,是否也可能在瞬間化為囚禁靈魂的牢籠?陳品宜與陳品寧姐妹的設定,正是為了對抗這種無所不在的操控——姐姐以心理側寫剖析人心的迷宮,妹妹以技術利刃劈開數位的迷霧,她們代表著人類在面對自身創造的科技怪物時,那不可或缺的理性之光與人性溫度。
小說中一再反轉的劇情,尤其是「旁觀者M」那封如幽靈般的郵件與沈曼君殘缺的日記,絕非為了故弄玄虛。它想揭示一個更令人不安的真相:罪惡的迴響,往往不會隨著單一兇手的伏法而終結。張承浩的瘋狂或許是個極端案例,但滋生這種瘋狂的土壤——群體的冷漠、旁觀的縱容、權力的濫用、技術的失控——卻依然存在於我們周圍。沈曼君日記中那句「謀殺靈魂」,不僅是她個人的絕望,更是對所有無形暴力的控訴。錄音中提及的「真正的核心」、「下一個畫布」,暗示著張承浩可能只是某個更龐大、更隱蔽網絡中的一環。那些被凝固的「笑容」,不僅是過去的罪證,更像是投向未來的、不祥的標記。陳品宜在雨夜中感受到的刺骨寒意,正是源於此——深淵從未被真正填平,它只是在蟄伏,等待著下一次迴響。
在此,必須向所有在現實中致力於照亮人性暗角、守護科技倫理的人們致敬。他們是陳品宜們在現實中的投影,是抵禦深淵侵蝕的堤壩。也感謝每一位陪伴這部小說走過驚心動魄旅程的讀者,你們的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屏息凝神、每一次掩卷沉思,都讓這個關於「微笑」的黑暗寓言,擁有了警示與反思的意義。
故事的終點,陳品宜在黑暗中寫下「笑容囚籠」。這不僅是對過往罪案的總結,更是對未來的預警。真正的囚籠,或許不在物理的密室,不在深海的沉船,而在於我們對惡意的麻木,對技術的盲目,以及對他人苦難的視而不見。願這部小說,能成為一聲刺耳的警鈴,提醒我們在享受科技便利、構築人際網絡的同時,永遠不要遺忘對深淵的警惕,永遠不要停止對人性光明的追尋。因為,深淵的迴響,唯有在持續的凝視與不懈的抗爭中,方能被真正消弭。
窗外,雨聲依舊,彷彿永恆的低語。而我們的故事,雖已落幕,思考,永不終結。
作者 謹識
於台北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