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橫豎都是被人糟蹋,寧可將自身價值最大化。
下班前最後三十分鐘,心想今天的工作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便低頭專心書寫護理日誌。誰知下一秒,護理站驟然響起刺耳的警示鈴,劃破了片刻的平靜。
「吼……又是那個老番顛!」小君忍不住發出嘖聲,一臉厭煩。
「他一定又故意找我們麻煩啦!」小雯隨即附和,口氣不耐。
現場一片死寂,沒有人願意前往——大家都知道,那裡躺著一位「出了名」的麻煩病人。不是把水潑得整張病床溼答答,就是無端辱罵醫護人員(醫師除外);更過分的是,他三番兩次對護理師進行言語性騷擾,讓人身心俱疲、苦不堪言。
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肯自告奮勇。這時,護理長出現了,見我們全都站在原地不動,臉色變得很難看,直接詢問:「病患有需要,怎麼沒人出面?那張病床到底是誰負責的?」
小雯和小君猶豫地舉起手,臉上滿是不願意。
「既然是妳們兩位,怎麼還不過去了解狀況?」
小雯皺著眉,一臉無奈地表示:「可是周醫師要我在下班前,把血液分析整理好交給他啊。」
小君一聽,立刻也跟著辯解:「我也要去幫病人翻身啊……又不是閒著沒事做……」
「夠了!妳們只會互相推卸責任,工作不能只挑自己喜歡的做。妳們都忘了當初宣誓時的承諾嗎?」
聽到護理長這麼說時,我內心忍不住想潑她冷水——那種誓言,不過是用來安慰自己、欺騙現實的說詞罷了。
身為護理師,這份工作看似充滿意義,實際上,我們只是被遺忘的一群。
每次衛福部聲稱要替醫護人員爭取福利,最後真正拿到加給的,總是醫師;護理師永遠被排除在外。說穿了,只因那些坐在決策位置上的人,本來就是醫師出身,他們考量的,從來只有自己人。
可再這樣也不是辦法。我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態,緩緩舉起手。
「我去看看好了,反正我手邊的事情不急著處理。」
聽到我這樣說,小雯和小君像看到救星般望向我,眼神裡盡是感激。可我心裡清楚,我並不是為了她們著想,只是單純不想讓這股尷尬的氣氛繼續下去。總得有人站出來,打破僵局。
我緩緩踏向病房,腳步異常得沉重,彷彿連身體都在本能地抗拒。當護理師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早已明白一句老話並非放諸四海皆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事實上,某些病人恰恰因為自知命不久矣,反而變得更加放縱、肆無忌憚。
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滿地撕碎的衛生紙。這種無理取鬧的舉動,我一看就知道他又再製造麻煩。即便如此,我仍努力壓住心裡的不耐,以柔和的語氣勸導:「陳伯伯,怎麼了呢?為什麼把房間弄成這樣?需要我幫忙嗎?」
他沒有回答,只靜靜盯著我,然後抬起手,示意我靠近。
「怎麼了嗎?」我試著保持鎮定,緩步走向他,但心裡仍抱著警戒,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妳離我這麼遠,要怎麼跟妳說話?要這麼大聲講話很累耶!妳知不知道我是病人啊?」
果然……又開始了。那熟悉的伎倆再度上演,我壓抑著不悅,勉強逼自己走上前。
就在這時,陳伯伯像變了個人,他突然撲上來,死死抱住我。不僅如此,還將臉貼向我的胸部不斷磨蹭,口中甚至吐出猥褻的話語:「妳聞起來好香喔……我真想死在妳懷裡……」
那一瞬間,憤怒壓過了驚嚇。我立刻用力將他推開,聲音顫抖卻帶著憤怒地喝斥:「陳先生!你太過分了!」
然而,他不但毫無悔意,還理直氣壯地回我:「我都快死了……家人也不理我。人生對我來說,早就沒有意義了,我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一聽到他這麼說,我只覺得目瞪口呆。這個人……已經連演都懶得演了。他的尊嚴盡失,是非觀念,社會規範對他而言早已不復存在。只因自己是重症病人,就選擇徹底放棄人生。
開什麼玩笑……就算你放棄了自己的人生,我還是得繼續活下去啊!憑什麼把你那任性的放縱,化作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
我低著頭,默默收拾地上的殘局,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話硬生生壓進心底,假裝自己沒聽見。
時間失去了意義,四周的一切都慢了下來。那一瞬間,我感覺靈魂像被抽離,飄向遙遠的地方,留下的身體只是依著慣性在動作。
走出病房時,正巧遇到同事,她神情擔憂地問:「蔓庭,妳還好嗎?」
我愣了愣,眼神裡滿是遲疑與茫然,最後只能輕聲回應:「我沒事……」
離開醫院後,我想起今天是繳房租的日子。走到ATM前,我再三確認帳號與金額,將房租轉給房東。當交易明細從機器中列印出來,我看見帳戶餘額只剩五萬多。這些錢是我這半年來省吃儉用才一點一滴攢下的。
我明明在從事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卻領著連房租都難以負擔的薪水;不僅如此,還得忍受病人的羞辱與侵犯,最終換來的,竟只是那微不足道的薪資。
一想到這裡,心底便浮現出一個荒謬的想法——若注定要被人踐踏,至少也該換來對等的代價。
「笑貧不笑娼」乍聽荒謬,實則是對現實最赤裸的諷刺與寫照。
這個念頭愈發強烈,在我腦中揮之不去,讓我不禁想起 Dora 曾提供給我的提案。
或許,那正是讓我從現實困境中掙脫的唯一出口。
機會這種東西,從來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