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日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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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問為什麼,只想陪你回家


夜深了。

這一夜的月亮格外明亮,亮得讓街道邊的屋瓦都泛著淺白的光。

李陌坐在公車最後一排,手裡握著那張薄薄的悠遊卡。卡片一角的薄膜被他指尖摳開,掀起一角。他盯著那道開口,看了很久,沒有移開視線。

他已經坐在車上兩個小時。

不為了去哪裡,也不為了回家,只是想在移動的空間裡,把自己暫時放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在不斷前行的車廂裡,逃離那個讓他快要窒息的屋子。

情緒是在今天傍晚崩塌的,毫無預兆。

他原本在家看書,看著看著就開始心悸,呼吸短促,手心出了一層冷汗。

那些熟悉的畫面像潮水一樣湧上來——房間裡的靜默,藥罐的聲音,自己蹲在牆邊什麼都不想說的模樣。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病發」,或只是疲倦到了極限的反應。

只知道再不離開那個空間,他會發瘋。

公車每停一站,車門便開又關。有人上車,有人下車。他始終不動,視線一直落在前排的把手上。

夜班車人不多,車廂安靜得只能聽見引擎的低鳴,和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

他很久沒有哭,可這一晚,眼淚忽然自己落下,沒有任何聲音。

不是為了什麼具體的悲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倦意,也許這就是「撐不住」的樣子。

他沒有擦眼淚,只是讓它沿著臉頰慢慢滑下去。

當公車再一次靠站,門邊的人上車,他沒有抬頭看,直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呼吸聲,他才像被觸到神經一樣,微微一顫。

「李陌。」

他抬起眼,看見許南川。

對方沒有問他為什麼在這裡,也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

只是一隻手慢慢伸過來,在他肩膀輕輕落下。

李陌沒有開口,眼淚卻再一次湧上來。

「走吧。」許南川低聲說,語氣不帶任何責備,「一起回家。」

「我……不想回去。」李陌喉嚨發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不知道怎麼面對。」

「那就先不面對。」許南川的手沒有收回,只是輕輕收緊,「可以先跟我走,哪裡都好。」

李陌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

公車重新發動,窗外的路燈一盞盞倒退。

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也許是那間屋子,也許是那種永遠不會被治癒的自責與無力。

車廂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駕駛在前面沒有回頭。

許南川坐到他身邊,靜靜看他一會兒。

「想聽音樂嗎?」

李陌沒有回答。許南川沒有追問,只是從口袋拿出耳機,拆開線,把一邊遞過來。

「你可以不說話,但我想讓你知道,我還在。」

這句話輕輕落下時,李陌胸口忽然一陣收縮,眼淚又滑下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容易哭了。

以前的他總能撐著、忍著,即使內心早已廢墟一片,也不會在人前崩潰。

可是此刻,他無法再假裝堅強。

許南川沒有催促,只是把耳機輕輕放到他手心,另一端塞進自己耳朵。

音樂響起,是沒有歌詞的鋼琴聲。

緩慢而平穩,一鍵一鍵,和他的心跳一樣,沉沉地落在空氣裡。

他慢慢把耳機戴上,視線落在兩人之間懸著的白色線。

那條線很細,脆弱得一拉就會斷,可他從沒覺得有什麼比這更真實。

「我……很糟糕。」李陌啞著聲說,「總是想逃。」

「那就逃啊。」許南川語氣平靜,「沒有人說你一定要撐完今天。」

李陌閉上眼,眼淚滑過耳朵邊緣,落在衣領。

他想說:你不會懂。

可他沒有開口。

因為對方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不急著救他,也沒有要評斷他。

車開了很久,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下一個終點站的廣播響起,公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時,夜風灌進車廂,冷空氣讓他打了個顫。

許南川先站起來,回頭看他,沒有伸手,也沒有催促,只是用一種很平和的聲音問:「要跟我一起下車嗎?」

李陌看著他,胸口那種倦意忽然減輕一點。

他沒有回答,只是慢慢點頭,他跟在許南川身後走下車,腳步有些發虛。

下車的瞬間,風吹得眼淚乾了,臉上只剩一層冷澀的感覺。

「去哪裡?」他低聲問。

「先找個地方坐坐。」許南川看著他,眼神很溫,「如果你想,就再上車也可以。」

李陌沒再回答,只是任由對方帶著走。

他們穿過一排還亮著燈的店面,走進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簡單小咖啡館,選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許南川點了熱牛奶,放到他面前。

「慢慢喝,不急。」

李陌垂著眼,看著杯口升起的熱氣。

「謝謝你。」他聲音沙啞,過了很久才說,「我本來以為你不會來找我。」

「我也以為你不會再讓我靠近。」許南川慢慢呼出一口氣,「但今天,謝謝你讓我陪著。」

李陌沒有抬頭,眼淚又一次湧上來。

他想說自己不值得,也想說這樣下去只會拖累別人。可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把那杯牛奶往自己面前拉近了一點。

就那麼一點點距離,像是用盡了他全部的勇氣。

窗外的深夜一如既往漫長,燈火稀薄。

但這一刻,他忽然不再那麼害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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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色書簡 The Cloud-Stained Le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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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寫下的是未說出口的話語、未寄出的思念,以及所有你我之間的沉默。 每篇文字,都是一次次靜謐的醞釀,從未得到過回應的遺憾與渴望。 有時是散裝文字,承載不了心事而破碎;有時是一篇荒誕的天馬行空;有時是腦海翻騰已久的故事;有時是單純想在杳無人煙的地方嬉戲;更多的是,那一抹壓抑過後的情慾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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