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K｜新巴比倫 前傳 - 零

K

接著的日子裡，時間飛快得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鍵，忙碌、緊張，卻又無比充實。

首次實地任務的成功，驗證了「地球萬物BCI」系統的可行性。回來後，方辰星便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系統的改良與優化中。她與曉筠的團隊，不斷調整著腦機介面的傳輸介面及演算法，使其變得更穩定，萃取生物參數的速度也大幅提升。狩獵機器人聯隊使用優化後的BCI介面，也成功地自主完成了數十次【危險】級別的樣本採集任務。

這個事實，讓方辰星豁然開朗。難怪，無論是任務途中、或是戰鬥中，他總是緊跟在自己身後。他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總處在一個能隨時支援自己的位置，默默地守護著她。她開始覺得，K 那副玩世不恭、什麼都不在乎的外表，或許只是一種他刻意維持的偽裝。

後來，在一次與積電城資深同事的閒聊中，方辰星又知道了更多關於 K 的故事。

K 的爸爸是鄭博士唯一的兒子，與 K 的媽媽，當年都是積電城中最頂尖的研究員。K 是他們在這裡共同生活時生下的孩子，這也意味著，K是積電城裡極少數的「原生居民」，也是純正的新巴比倫國民，在身份上，並不歸屬於任何一個企業巨頭。

而他之所以被叫做「K」，還有個有趣的典故。他的本名，叫做「鄭可爽」。據說，是爸媽希望他這一輩子都能過得無憂無慮、非常舒爽。小時候，因為爸媽都全心專注在工作和實驗上，沒太多時間陪伴他，頑皮搗蛋的鄭可爽一旦闖禍，就常被忙得焦頭爛額的爸爸，順手在頭上「K」一下以示警告。久而久之，身邊的叔叔阿姨們就開玩笑地叫他「K」。積電城中的人員流動性很大，知道他本名的人越來越少，但每個人都知道，這裡有一位吊兒啷噹的原住民，K。

很遺憾的，在 K 十歲那年，他的父母因為一場嚴重的意外，雙雙去世了。

K 從此便跟著爺爺 鄭博士 長大。但鄭博士同樣是終日沉迷於實驗中，根本無暇照顧一個孩子。K 的童年，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孤單地渡過，這也養成了他今天這樣孤僻、不喜與人交際的個性。但城裡的老員工們都知道，K 的內心其實非常溫柔，也因此大家對他都特別包容，同時也都默契地為他保留著足夠的空間，從不去過度打擾他。

在知道了 K 的成長經歷後，方辰星對於他有了一種全新的、混雜著同情與理解的認識。那個討厭的「沒禮貌的傢伙」形象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用堅硬外殼包裹著柔軟內心的孤獨靈魂。

所以，每當實驗告一個段落，需要放空思緒時，方辰星也時常會跑去那個她曾經被 K K到頭的屋頂，或是落日花園的角落。方總能輕易的在這幾個地方找到 K 的蹤跡。

一旦發現 K 又在那邊發呆，她會輕輕悄悄地走過去，在他身邊靜靜地坐下。

兩人之間沒有太多言語，有時甚至一個下午都說不上一句話。他們就只是坐在一起，並著肩，搖晃著懸空的腳，一起看著遠方的天空，或是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無盡大海，認真地發呆。

要說兩人之間唯一的電燈泡，自然也是方辰星初期主動靠近 K 的藉口，就是那頭被他們從荒野中拯救回來的鐵甲小豬。

小豬剛回來的時候，幾乎是與 K 形影不離。牠的媽媽為了保護牠而喪生，而 K 也在年幼時失去了雙親，或許是這種同病相憐的身世，讓小豬對 K 產生了雛鳥情結般的依賴。無論 K 走到哪，那頭小豬就噠噠噠地跟到哪，模樣十分討喜，很快就深得城裡所有人的疼愛。

大家似乎也很有默契地，將那份不知該如何向 K 表達的體貼與善意，全都付諸在了這頭小豬的身上。餐廳會為牠準備特製的營養餐，路過的工程師會忍不住停下來摸摸牠頭上那塊可愛的骨板，就連負責清潔的機器人都被更新了程式，會主動繞開這個橫衝直撞的小傢伙。

方辰星和 K 兩個人，倒是為了小豬的命名，起了個爭執。

小豬到來的第一個月，在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後，方辰星和K如往常一樣在屋頂的簷邊並肩坐著發呆。小豬正舒服地趴在兩人腳下，翻著肚皮發懶曬太陽。

「喂，」方辰星突然開口，「你幫牠取名了嗎？」

K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指著地上的小豬，用一種彷彿在確認物種的語氣反問道：「豬！？」

「對啊，」方辰星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在問那頭小豬，你取名了沒？」

K 用一種「這還用問」的表情看著她，斬釘截鐵地說：「豬！」

方辰星被他這種極致的敷衍惹得又好氣又好笑，她鼓起臉頰：「不行！那不是名字！這樣太可憐了！」

她看著小豬頭上那塊如同頭盔般的結晶體，想了想，眼睛一亮：「有了……就叫牠『鐵兜兒』吧！」

K 看了一眼她那雀躍的表情，他深知方辰星的個性，自知不容他開口，最終也就撇了撇嘴，識相的不跟她吵。

反正，他平常也沒有需要呼喚豬的名字。

動力裝甲

轉眼半年過去。T-ONE計畫的各個分支都在高速運轉，日子在忙碌與充實中飛快地流逝。

這天早晨，四人小組又像往常一樣，聚集在餐廳的固定角落裡吃早餐。桌上擺著食物列印機新鮮合成的餐點，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他們之間的默契早已如同家人般自然。

「……基因模型的精煉已經順利啟動，」曉筠用叉子戳著一塊營養蛋白塊，雙眼發亮，興奮地說，「地球萬物BCI 的運作效率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好！真是乖乖我的神！」

迪亞哥正大口咬著麵包，聽到這句奇怪的讚嘆，差點噎到。「咳、咳……等等，」他灌了一大口水道，「乖乖什麼神？那是哪個神話體系裡來的？」

曉筠看他一臉困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神秘兮兮地湊近，像個小老師般解釋道：「這是積電城這邊的老同事們教我的啦！新巴比倫國有一種歷史悠久的零嘴，叫做『乖乖』。這裏的原住民資訊設備工程師們都有個習慣，會在每一台重要的伺服器上，像供奉供品一樣，恭敬地供奉一包綠色包裝的乖乖。」

她壓低聲音，表情活靈活現：「這可是相傳從非常遠古的21世紀初期就流傳下來的做法喔！取『乖乖』的諧音，意思是祈求伺-服器要乖乖運作，不要鬧脾氣。」

迪亞哥聽得目瞪口呆，愣了幾秒後，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哇，這也太有趣了！用零食來當作伺服器的護身符？這種古老的迷信居然流傳了幾千年！」他樂不可支地轉頭對著一旁沉默的齊藤理人說：「嘿，理人，聽到了嗎？看來我們實驗室那兩台動不動就給我們鬧脾氣的量子伺服器，就是少了供奉乖乖神囉！」

齊藤理人罕見地抬起頭，視線從他的數據板上移開，嘴角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笑意，淡淡地吐出一個詞：「迷信。」

方辰星被他們逗得莞爾一笑，順著話接道：「不知道乖乖神對動物有沒有效？上週去抓捕的那群巨角牛，鬧起脾氣時才真的可怕。」她回想起當時的場景，臉上還帶著一絲心有餘悸的蒼白，「脾氣超級暴躁，整群牛發動衝鋒的時候，跟地震一樣，地面都在震動。那次的狩獵過程驚險萬分，多虧了巴特爾和圖雅兩兄弟，還有……」

她的聲音頓了頓，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餐廳的角落。K刻意地獨自坐在她身後的一張小桌，正戴著耳機，一個人靜靜的埋頭吃著早餐。

「……還有 K，不然我現在可能不能坐在這邊和你們一起吃早餐了。」

「喔——又來了！」曉筠和迪亞哥立刻默契地起鬨，交換了一個促狹的眼神。

「我們的方博士有專屬騎士守護，當然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啦！」迪亞哥用詠嘆調般的誇張語氣說。

曉筠則收起玩笑，一臉擔憂地握住方辰星的手：「話說回來，辰星姐，妳出任務也太頻繁了吧？前陣子才聽妳講完破甲隼的冒險故事，才沒隔幾天你又跑去抓牛？」

方辰星喝了一口溫熱的咖啡，暖意讓她緊繃的肩膀稍微放鬆了些，語氣坦然的說到：「沒辦法呀，這些頂端生物的數據，在T-ONE計畫的現階段是最重要的基礎。資料庫一天不完善，後面的所有計畫都無法推進，必須要趕緊接上。」

大家聽完，也只能默默的點點頭，知道她是一個工作狂，一切以計畫進度為第一優先。

她放下咖啡杯，神情變得嚴肅，說到：「預計下週，我們就要開始抓捕【極危險】等級的生物。現在正在等鄭博士的指令，他特別讓我要多等他幾天，他似乎在準備著什麼。」

過了幾天，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方辰星被鈴木隊長召集到了一間巨大的格納庫中。

這裡的空間足以停放三架「拓荒者」飛空艇，穹頂高達三十米。在格納庫的正中央，一具人形支架上懸掛著一件新裝備。它由銀灰色的鈦合金骨架與黑色的奈米碳纖護甲片組成，關節處隱約還能看到泛著藍光的管線和伺服馬達，充滿了粗獷、未經修飾的工業氣息。

「辰星，」鈴木隊長語氣認真的說：「為了因應未來任務風險的升高，鄭博士在幾個月前特別下令成立了『動力裝甲研發部』。眼前看到的是他們的第一個原型機。」

鈴木隊長接著解釋道：「它目前的功能很基本，但也至關重要。首先，它具備了基本的物理防禦，可以抵擋一般野獸的抓咬和衝撞；關節處的輔助馬達，則能在緊急時刻提供額外的爆發力，協助你進行閃避，並稍微強化你的肌力，讓你們在複雜地形中更靈活。」

他頓了頓，稍微凝重的語氣說：「更重要的，是它內建了緊急生命維持機能。一旦穿戴者的生命體徵降到危險值以下，它會立刻注射穩定劑，並向總部發出最高級別的求救信號。它的核心目的只有一個——在突發危險中，保住你的性命。」

方辰星走近懸掛著裝甲的人型支架，用指頭觸摸著，感受材質的獨特觸感。一副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想試穿的模樣。

鈴木隊長：「來，試試看吧。」

方辰星應了一聲，按下支架上的啟動按鈕，支架上的機械臂隨之啟動，將整套裝甲從懸掛狀態，輕柔地打開、放低。

她依著指示，踏入腳部的固定器，然後將雙臂伸入臂甲。只聽一連串輕微的「咔噠」聲和氣壓鎖定的「嘶嘶」聲，裝甲的各個部件便自動閉合，從腿部、腰部到胸口與手臂，完美地貼合在她的身體曲線上。裝甲內側一層柔軟的凝膠材質，也隨之調整壓力，讓她感覺不到絲毫金屬的冰冷與僵硬，彷彿是為了她量身訂做一般。

最後，一個輕薄的神經傳導頭盔從上背部延展開，將她整個頭部罩住，一片清澈透明的石英顯示眼罩包覆住她的雙眼，頭部最終僅露出她俏麗的下半部臉孔。

「BCI介面啟動。」

一個平穩的系統提示音在她腦中響起。瞬間，一道淡藍色的半透明HUD（抬頭顯示界面）在她的視野中展開。左下角，清晰地顯示著她當前的心率、血壓、體溫等即時生理訊號，確保她在任務中能隨時被監控與保護。

她試著活動了一下手指，金屬外骨骼幾乎在同一毫秒內，便完美同步了她的動作，發出細微而流暢的伺服馬達聲。她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裝甲在BCI介面的輔助下，竟顯得輕盈而自然，彷彿本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與力量感包裹了她。方辰星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眼神中充滿了興奮與滿意。她由衷地喜歡上了這具博士精心為她開發的新法寶。

在這之前的日子裡，方辰星已經出勤過不下數十次的【危險】任務。從最初的生疏到熟練，她對於身邊的夥伴們，也都已經充滿了信賴與默契。她信賴鈴木隊長的沉穩指揮，信賴巴特爾和圖雅兄弟那如同野獸般的直覺與無雙的狩獵技巧，還有，那個如影隨形的守護著她的 K。

只是，過去的任務中，她往往在現場都是被重點保護的對象。當遇到緊急狀況時，她總覺得自己是大家的負擔。

那種看著同伴們浴血奮戰，自己卻只能躲在後面，偶爾還需要別人來拯救的感覺，讓她感到很窩囊。

但現在不一樣了。站在格納庫中，她感受著動力裝甲傳來的與自己心跳幾乎同步的輕微律動。她終於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出發抓狼

日子終於來到了，首次執行【極危險】生物狩獵任務的這一天。

清晨的格納庫中，氣氛比以往任何一次出征都要凝重。空氣中不再有閒聊的聲音，只有裝備校準的電子音和機械關節的微弱轉動聲。這次的目標——「暗影獵狼」，是一個狡猾且致命的無聲殺手，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容不得半點疏忽。

鈴木隊長帶領的機器人隊伍，火力明顯進行了升級。不僅原本的狩獵機器人都加掛了額外的聲波感測器與消音裝置，關節處也覆蓋了吸收噪音的軟性材質。隊伍中還多了數架「鷹眼」無人機，它們能夠在林冠上方進行多光譜掃描與戰術支援，確保地面部隊不會陷入孤立。

方辰星與巴特爾、圖雅兩兄弟，都已穿上了那套略顯粗獷、卻充滿安全感的「守護者」動力裝甲。裝甲啟動時，發出低沉的嗡嗡聲，讓他們感覺自己與這台金屬骨骼融為了一體。但K，依舊是那一副萬年不變的軍風裝扮，雙手插在口袋裡，靠在艙壁上，一副吊兒郎噹的模樣，彷彿這只是一趟無關緊要的郊遊。

曉筠、迪亞哥和齊藤理人也特地前來送行，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擔憂。

「辰星姐，妳一定要小心！」曉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看過模擬數據，暗影獵狼的潛行能力幾乎能騙過所有光學感測器，上次那群巨角牛的經歷已經夠嚇人了，這次妳千萬不能再衝到最前面！」

「曉筠的擔心是對的，」迪亞哥的表情也難得地嚴肅起來，「我跑了上百次模擬，在數據層面，這傢伙就是個幽靈。妳的裝甲很棒，但畢竟還是原型機。在它發出警報之前，那頭惡魔可能已經在妳身旁了。所以……千萬別讓牠跑到妳背後。」

始終沉默的齊藤理人，此時上前一步，將一枚小小的數據晶片遞給方辰星。「升級的GPS 追蹤器。」他言簡意賅地說，「萬一軍用 GPS 衛星訊號被干擾，這個採用了我特別改造過的訊號強化版應該會有幫助的。」

面對夥伴們的關心，方辰星心中一暖。她活動了一下裝甲的手臂，感受著其中傳來的力量，微笑著讓大家安心：「放心，我都知道。有了這個，至少我能保護好自己。而且，」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們隨時可以透過裝甲上的GPS追蹤我的位置，要是我迷路了，記得來救我。」

這時，一個粉色的小身影從迪亞哥身後竄了出來，是鐵兜兒。牠如今已長大了不少，背上的骨板也變得更加堅硬，正親暱地用頭磨蹭著方辰星的腿甲，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也想跟著一起去。

K 本來想彎腰把它抱起來，似乎打算帶牠同行，但方辰星立刻出聲制止了。

「不行，」她搖了搖頭，語氣嚴肅而溫柔，「這次的任務太危險了。」她蹲下身，輕薄貼身的動力裝甲發出輕微的運轉聲，她輕輕撫摸著鐵兜兒頭上的骨板，「乖乖等我們回來。」

方辰星將小豬委託給迪亞哥他們照顧，隨後站起身，毅然轉身，朝著已經放下艙門的飛空艇走去。「走，抓狼去！」她對著身後的夥伴們揮了揮手，踏上了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