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蓓菈和婕莉，夫妻倆重新跨上馬匹。
此時，河濱那頭竟傳來陣陣槍響；槍聲此起彼落，彷彿是替邦提夫婦送行的禮炮。或許，這可以解釋「麥潔為何缺席？」
他們倆知道：甫經惡戰的居民們已經學會練槍、自保的教訓。
「喂喔……至少下一批政府派來的獵兵會為迪奇．癩冕的突然消失，和班儂與他快活的夥伴們的失聯……得到滿意答案？」
杭特如此評論，一邊心虛地點頭：
「應該啦？」
茉琳卻開始後悔，後悔自己剿匪的義舉害這座本該寧靜的山村吹起一股好戰的歪風。
「反正我是信了。」杭特本人倒沒想太多──作戰的勞苦讓他累壞了；他只想回去好好享受剩餘的假期。
離去前，兩人欣賞最後一眼西山的落日餘暉，將落日山澗的著名景緻深深烙印在記憶深處。
隨後，他們甩動馬鞭，策馬往山區走去。
達達的馬蹄、微風吹過樹林而發出的窸窣聲，伴著杭特怦怦的心跳聲；他忐忑不安，緊握著口袋裡的金髮簪。
茉琳只是靜靜地看著前方；身子順著馬背的起伏搖晃著。
她不發一語；彷彿仍在心中消化西山之旅的經歷，回味與居民們、萊爾姊妹、富萊曼父女相處的點點滴滴。
杭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茉兒？──」
「有。」
看來她一直留心身旁看起來心事重重的丈夫。
「呃……」他抽出保留許久的金髮簪，「送妳……」
金髮簪閃耀著亮澤。
茉琳心一喜，旋即卻不安起來。
「你……剛剛……」她不敢開口。
兩人搭檔這麼久了，仍有一些隱私空間，原則上，彼此是互不干涉的；就像「愛花錢買什麼，」她基本是不管丈夫的。
「我一直在掙扎，該不該送妳東西。」他遞過金飾。
回想起剛剛交換信物的橋段，對方很快就意會過來。
「不用送我東西──我只要你在就好。」茉琳務實地說。
這下換杭特緊張；急著回應：
「我很享受『賞金獵人搭檔』的身分。不過……」有些彆扭，開始遲疑。
他掙扎一陣，才接著說下去：
「我更想要以『丈夫』的身分──」
「『夫妻』──不是理所當然嗎？」
杭特啞然，頓時無法言語。
對他來說，這件事似乎沒有憑嘴上一句來得「理所當然」──
畢竟兩人，從「名義上」結婚迄今，始終維持「相敬如賓」的互動方式；就算有親吻之類的親暱行為，也不曾跨越「那條底線。」
從未有過「肌膚之親」的這個事實，就像一塊封路的大岩石，擋在他邁進「親密關係」的這條路上。尤其知悉茉琳童年時代的創傷後，杭特更不敢提這件事。
少了所謂的「坦誠相見」的儀式，杭特總覺得這段「趨近於荒謬的對戲」的關係，比三流劇作家寫的爛劇更歹戲拖棚；就算是親親吻、抱抱，勾勾手臂，感覺上也像家家酒般的兒戲。
他又裹足不前了；邊緊張地搓手心，邊吞回話語。
將金飾捧在掌心，茉琳小心翼翼、緩慢地轉動它，仔細檢查著。這細膩的舉動留給對方充足的時間，在心裡妥善準備想說的話語。
杭特接著說：
「雖然遲了幾天──是我們『組成搭檔』的周年紀念日。」
扭扭捏捏地，怕對方忘了這件事似，他避開關鍵的字句。
茉琳頗有興致地瞄了他一眼，並追問：
「『組成搭檔』嗎？」
杭特心一抽。
「我記得兩個月前的禮拜四才是『組成搭檔』紀念日。」她故意混淆兩個日子，反過來考對方。
他眉頭一皺，心裡掙扎一陣，才坦白地說：
「我很確定『結婚紀念日』是來這裡的第三天──匪徒第一次侵襲村莊的那天。」
茉琳的嘴角勾起勝利的笑容。
「我沒主動提起，是怕你分心，害你『一槍一殺』的槍法失準了。」
杭特不甘示弱地回應：
「我？不可能──我從來沒打歪過──」
「也對。」她坦率地承認。
達達的馬蹄聲……樹葉窸窣的聲響……馬蹄聲……窸窣聲……
邊緩緩點頭，茉琳邊默默驅馬靠近他，使兩匹馬幾乎相貼側邊並行著。
「嘿……」他率先開口，但遲疑一陣。
茉琳沒講話。
他抓抓後頸，忍住尷尬，接續：
「我剛好看到它──它很漂亮……配給漂亮的妳……肯定……肯定……更漂亮。」
杭特已經後悔這種尷尬爆表的表白。
受到讚美的那方忍不住挖苦：
「怎麼──對上蓓菈或小婕莉，就敢毫不遮掩來上一段？」
一聽，杭特整張臉紅得像燒紅的熱鐵，連耳尖都發燙。
達達……達達……馬的步履緩了下來；向晚西山的微風涼爽而不令人畏寒──似乎連群樹都同意，緩緩搖動著；樹梢間迴盪「沙沙、沙沙──」的聲響。
她靜靜地盤起秀髮，並小心將髮簪別上。
別好後，她提問：
「好看嗎？」莞爾，流露溫柔的眼神。
杭特嘆了口長氣；喉結上下滾動著，卻遲遲發不出有意義的話語。
達達……沙沙……達達……沙沙……
「嘿──」
夜幕緩緩降下之際，杭特終於開口。
她安靜聆聽、等待著。
「遊騎兵萊爾──」
話說到一半，他打住了。
茉琳只是緩緩點頭，沒有插話。
入夜後的西山氣溫遽降，到了會惹人打哆嗦的程度。茉琳束緊她的披肩，讓脖子充分被布料包起來。
「麥潔兒──呃哼……」他又停頓半晌。
「茉兒……下次有空……陪我回家一趟好不好……」他吞吞吐吐接續著，「想回去祭祭老媽……還有、還有……」
茉琳的吐息結成淡薄的白煙霧。
「順便看看老ㄅ……老八……呃，老坎農(Canon)的墳……如何？」說畢，他垂下頭不發一語。
她傾靠對方肩上，在對方耳際呢喃：
「……你……噓……咈……」
「再說一次，用妳甜美的嗓音，再為我輕唱一回。」
「我愛你，薛柏(Shepherd[1])。」
「我也愛妳，碧翠絲(Beatrice[2])。」
[1] 牧羊人
[2]“one who brings joy.” 帶來喜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