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款遊戲叫《美少女夢工場》——這個名稱放在今天大概會被視為政治不正確,但日本人一向不在乎這些。姑且不論它是否暗含「光源氏計畫」的意味,對許多粉絲而言,泰勒絲就像一個現實版的美少女夢工場。
人們見證了她從鄉村音樂的普通少女,蛻變為流行天后;看著她從單純的戀愛小曲,成長到複雜的情感敘事;陪伴她度過每一次分手、每一場風波、每一個跌倒與重新站起的時刻。就像遊戲中的玩家一樣,粉絲投入了情感、時間與金錢,以為自己也是這個成長故事的參與者。
然而,當「美少女」最終選擇了「與他人結婚」這個結局時,玩家才猛然意識到——她從來都不屬於自己。那麼,為什麼她戀愛時粉絲能淡然接受,但一旦訂婚就難以承受?差別不過是一枚戒指而已。答案在於,訂婚象徵著一種終極的排他性:粉絲們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進入她世界的門票。所謂「參與」其實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十幾年來,他們以為自己見證了她的成長與蛻變,以為自己是故事的共同創作者;但訂婚這一刻,卻徹底撕裂了那層溫情的幻象。它冷冷地昭示:她有自己的真實人生,而那個人生裡沒有粉絲的位置。
粉絲們以為的親密感,只不過是夢工場製造出來的文化奇觀。她的真實生活——那些真正重要的決定、深夜的對話、未來的規劃——始終發生在一個粉絲無法觸及的平行宇宙裡。是的,他們共享同一片星空,但她是星辰,而粉絲只是螻蟻。這種差異不僅是財富的落差,更是存在論上的分界:她活在一個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維度裡,而所謂的「陪伴」與「見證」,其實只是單方面的凝視。
《駭客任務》中,有個叛徒出賣反抗軍,只為換取回到母體裡繼續做幸福的夢。我很能理解夢醒的痛苦,也體會「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的深意。畢竟,在這個操蛋的世界裡,夢境可能是僅存的甜蜜。問題從來不是「該不該醒來」,而是「醒來之後怎麼辦」。
我不知道泰勒絲的粉絲在被驟然驚醒後會如何面對明天的生活。或許答案很簡單:他們會去尋找下一個夢。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學不會教訓,也不是因為他們特別愚蠢。恰恰相反,他們心裡清楚這只是一場夢——就像賭徒明白莊家永遠會贏,酒鬼知道酒精會傷身一樣。這就是現代生命模式的精華:一邊看透遊戲規則,一邊心甘情願地繼續玩下去。因為活在夢境裡,比活在現實裡快樂的多。
因此,在某個地方,某個夢工場,正悄然準備推出下一位「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