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敲十二響的時候,荷西將我抱在手臂裏,說:「快許十二個願望,心裏跟著鐘聲說。」我仰望著天上,只是重複着十二句同樣的話:「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送走了去年,新的一年來了。——《夢裡花落知多少》,迷航之四
有好幾本書,我早已忘了是何時列入了待看書單。去年⼗一⽉底回台灣,每當路過二手書店,總會進去望一兩眼,大多數想找的書都找到了,偏偏三毛的《送你一匹馬》沒有出現。不過我也只是抱著隨緣的⼼態,沒有也就算了。
回到香港後,因為朋友托我尋找麥兜故事書的緣故,也順道走了幾間⼆⼿書店。才發現,比起台灣其他早期作家的書,三⽑的作品在這裡更難尋得。通常只剩她初期那幾本比較著名的:《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
一⽇,我去了銅鑼灣富德樓的字字書店,從店⾨⼝一路掃到櫃員台。都是些有趣的書籍,卻沒有我想找的那種舊書,直到離開前的一刻,我看⾒櫃檯前⽅那個特別隱密、⾼度及膝的老⽊櫃。我蹲下⾝,打開它的玻璃櫃⾨,裡頭躺著一本本比我年長許多的書,有余光中、鄭愁予(我忘了是否也有侯⽂詠)……還有三⽑,我還沒讀過的——《萬⽔千⼭走遍》。
我隨即把它取出,在櫃邊翻閱。不知不覺間,⾝體已從半蹲變成半跪半坐的姿態。瞥了眼價格貼,我便起⾝,走向櫃台準備結帳。從店員⼝中得知,那櫃裡的書全是老闆的個⼈收藏,非賣品。難怪,價格貼上的店名不是字字,⽽是精神書局。
⼜是兩個禮拜,這天提早下班,興起之下⼜踏上尋書之旅,走過灣仔活道的精神書局。一進門簾,店裡播著 Bebop,在這樣的音樂下翻看二手書,情懷滿溢。我走向放置中國文學的書櫃,由上而下一本本瞟過。不一會兒,在我腰間那層架子上,發現唯一一本三毛的書。我抽出來,一種果不其然的感覺,書名是《送你一匹馬》。
它封面看似完好,書體卻已曲折呈波浪狀。翻開時費了些力氣,又當即分裂成厚薄不均的三份,心裡一陣惋惜。應是落過水,使紙張曲折變形,水漬逼近書脊。
我放下書,心想日後總還有機會,能找到一本保存得更完整的,便離開了。順著電車往東的鐵軌一路走去,還掛念著那本書。明明是難得一見的絕版書,卻因為「健康狀況」不佳,被像我這樣的人嫌棄、擱置。越想,越是愧疚。
通常浸過水的書,得一頁頁攤開風乾。那本書,大概也曾經歷過某人的搶救吧。誰又何嘗不是在四分五裂之下,被一頁一頁地拼湊回來?
於是我回頭,用三十八元港幣,把三毛送的馬兒牽回家。
這種若有似無的緣,在日常生活裡蔓延。人事物於某個時間點聚散,是早晚的問題,真不是我們能夠決定。
一如夢裡花落知多少,又往往夢中不知身是客。
十二句但願人長久,抵一歲雨季不再來。未料晴空萬里的撒哈拉,會驟然落下奪命的雨。
感念三毛走過無盡風雨,仍在文化大學的歲月裡,為每一位學生與讀者心中,留下一匹馬。
那馬兒,奔馳過野火燒不盡的草原;正是那馬兒,帶著我們無畏水火,走過一季又一季的雨。
但願人長久,雨季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