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gyptians used, at first, a pure picture writing; gradually the pictures, much conventionalized, came to represent syllables (the first syllables of the names of the things pictured), and at last single letters, on the principle of ‘A was an Archer who shot at a frog.’
——Bertrand Russell, 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Chapter I

A was an Archer who shot at a frog.
沒有文字,我們如何用繪畫表達前人的薪火相傳?
在沒有文字的時代,圖畫就是「集體記憶」的容器。洞穴壁畫、器物花紋、宗教壁飾,都不僅是審美表達,而是將知識、儀式、族群故事以圖像方式固定下來。火種如何保存?靠的是共同的想像與對圖像的再現性理解。
圖畫是「前文字時代的文字」。它的力量不在於能否精確傳達語音,而在於能否觸發群體對某個故事、規範或儀式的再現。當書寫還未成熟,圖像已經替代了語言的延展性。這就是人類如何在沒有文字時,仍能用圖畫把經驗與知識一代代傳下去。
沒有文字,漢摩拉比要如何立法?
文字誕生之前,規範只能靠口傳與記憶,容易模糊、扭曲或被權勢者隨意更改。楔形文字的出現,使《漢摩拉比法典》得以刻在石碑上,公開立於廣場,不僅是紀錄,亦具有「保存權威」與「制衡規範」的功能。我們談論希臘文明的「奇蹟」時,往往想到哲學、數學、悲劇或民主制度。但要理解這些思想與制度為何能被創造、保存、傳播,首先要解答一個基本問題:他們是如何「書寫」的。文字不僅是記錄工具,更是傳播思想的媒介。從象形符號到拼音字母的演化,涉及數千年的試驗與轉折。當符號足夠簡化、足以承載語音與語義,知識便得以廣泛流通。這一過程,從尼羅河、兩河流域,經愛琴文明,再到腓尼基與希臘,構成了古代地中海最深遠的技術革命之一。以下將依循時間軸,梳理文字如何完成這場決定性的演變。
「制度化」
埃及約前3200–3000 出現聖書體象形[註1],兩河幾近同時成熟為楔形文字[註2]。兩者最初多為詞或語素的表記[註3],並以「判讀符」[註4]輔助區別同形異義。行政需求(稅、倉儲、度量)、跨地區交換與宮廷檔案,使書吏體系日漸穩定,書寫材料(紙草[註5]、泥牌)與書寫工具(筆、刻針)被標準化。
「語音化」
埃及與兩河皆運用畫謎原理[註6]:以字詞的讀音來借記另一詞,逐步建立音節或子音值。這使表記單位由「詞」演變成「音節/音段」,便於抄寫與學習。愛琴文明的線形文字 A/B[註7] 直接以音節為核心,顯示語音化在東地中海已成可行方案。
「字母化」
腓尼基人在前11–10 世紀整合出以子音為主的輔音音素文字(abjad)[註8],符號數量約二十上下;它捨棄複雜的語素(詞綴、詞根)或音節結構,直接表示「音位」(phoneme,語音最小單位),極大降低識字門檻。希臘人在前8 世紀左右改造此系統,將若干子音符號重新指派為母音[註9],形成真正的「字母表」[註10]。母音的明記使拼寫與朗誦一致性提高,長篇詩歌與法律、科學文本得以在跨城邦傳抄時仍維持音形一致,教育可依據「字母—音」的方式進行。
“For instance, ‘Gimel’, the third letter of the Hebrew alphabet, means ‘camel’, and the sign for it is a conventionalized picture of a camel.”
——Bertrand Russell, 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Chapter I
總結
字母的出現,大幅縮短了學習的時間。識字不再是少數書吏的特權,更多人能夠自己讀寫。書寫材料也在變化:從脆弱的紙草到耐久的羊皮紙,從不便翻閱的卷軸到可以隨手翻頁的冊本,效率逐步提升。字體也因簡化而更易書寫。這使得史詩能被固定下來,歷史與哲學也開始以接近口語的散文記錄。總體來看,從象形符號到字母的演化,不斷降低了閱讀與傳播的門檻,讓希臘世界擁有廣泛的知識流通與公共討論的基礎。
註解
[註1] 聖書體象形(Egyptian hieroglyphs):同時含語素、音節與音素值的多層系統。
[註2] 楔形文字(cuneiform):以楔狀筆觸壓刻泥牌,初為蘇美爾語,後被多語承用。
[註3] 語素書寫(logographic/morphographic):一字形對應一語素或一詞。
[註4] 判讀符(determinative):不發音,標示語義範疇以助判讀的記號。
[註5] 莎草紙(papyrus):尼羅河流域紙莎草(Cyperus papyrus)纖維製成的書寫材料。
[註6] 畫謎原理(rebus principle):以圖符的讀音轉記另一同音或近音詞。
[註7] 線形文字 A/B(Linear A/B):愛琴青銅時代音節系統。線形文字 A 尚未被完全破譯;線形文字 B 用於記錄早期希臘語。
[註8] 輔音音素文字(Abjad):主要記錄子音的字母系統,元音多靠讀者補入(如腓尼基、早期希伯來)。
[註9] 母音標記創新:希臘人將腓尼基喉塞、咽音等再分配為 /a e i o u/ 等元音符號。
[註10] Alphabet:最早的全音素文字,同時明記母音與子音的音位文字系統。「αλφάβητο」本身就是由希臘字母中的前兩個字母 άλφα(α)和 βῆτα(β)組合而成。
資料來源:
Bertrand Russell, 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Beloch, Griechische Geschichte
Rostovtseff, History of the Ancient World
British Muse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