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點的光》
第四章|晚一點,可能更亮
第一場試辦活動,她決定帶大家去看螢火蟲。
她不是為了浪漫,而是為了講一個關於時間與方向的故事。
她聯繫了南投鹿谷的生態解說員,也安排了在地茶農分享「晚採」的學問與耐心。
報名很快湊滿十五人,年齡從二十五到六十五,像一條跨世代的測試線。
吳子齊自告奮勇當攝影,說要做一支短紀錄。
蔡亭予帶著手寫問卷,說要現場蒐集需求與情緒變化。
陳仲維開車,說是順便出來走走,但手裡悄悄帶了小電風扇怕山路悶熱。
婆婆本來說不要來,最後還是上了車,說要看看到底有什麼「晚光」。
以萱扛著腳架,背包裡塞了兩顆備用電池,像準備迎接一場看不見結局的演出。
下午四點半,大家在茶園的涼亭集合,山風像一首不急不徐的歌。
茶農阿吉說:「今年雨水晚,茶芽長得慢,但慢不一定壞,味道會不一樣。」
她聽見「慢不一定壞」,心裡輕輕一震。
傍晚六點半,解說員帶大家沿步道而下,叮嚀不要開手電筒,並放低音量。
林子裡的濕氣包住手臂,土壤的味道像久違的記憶。
七點過後,第一顆綠光在樹叢間一閃即滅,像有人試探地敲門。
然後又一顆、又一顆,像零星的訊號互相回應。
芷珊示意大家停下,壓低聲音說:「等一下,我想跟你們講一段話。」
她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味的風,讓聲音落在剛剛好的高度。
「你們現在看到的是山窗螢,是夏末才會出現的螢火蟲,也是台灣體型最大的螢火蟲之一。
雖然來得比較晚,但體型更大,發出的光也更亮。
看到它們我才知道,晚一點不代表就不好,因為花了比較多時間,反而能把黑夜照得更亮、更深、更久。
所以不用因為晚了就著急慌張,你想發出什麼樣的光,慎重地去尋找答案更重要。」
她的聲音在林子裡很輕,卻被許多顆小小的光點點頭回應。
婆婆小聲對陳仲維說:「這倒是有點道理。」
陳仲維嗯了一聲,沒再多說話。
一陣靜默之後,有人小聲抽氣,有人悄悄把手伸出去,像要接一盞會飛的燈。
吳子齊壓低音量:「學姊,這段話我一定要放在片頭,拿來做品牌核心敘事,超有共鳴。」
她點點頭,眼睛也亮了一下。
解說員示意大家繼續前行,林徑越來越黑,光點卻越來越多。
吳子齊蹲著拍攝,鏡頭裡像是一條會呼吸的河流。
以萱湊近她耳邊說:「媽,妳剛剛超像在跟光講話的導演。」
她笑出聲,笑聲又被夜色收進去。
到了溪邊,螢火蟲像撒下來的碎銀在水面上飄漂,偶爾也停在葉尖上。
一位三十多歲的參加者問:「我三十二歲轉職太晚嗎?」
她說:「你看它們。」
那人抬頭,看見兩隻螢火蟲在空中畫成一個模糊的圈。
他低聲笑:「好,我懂一點點。」
另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說她想開一間小店,卻被兒子說太夢幻。
婆婆突然插話:「先想清楚要賣什麼,誰會來,賺不賺得到吃飯錢,再來夢。」
女士愣了兩秒,忽然也笑著說:「阿姨你說得對,我先算一算。」
一名參與的退休老師說:「謝謝你們辦這個活動,我退休後總覺得自己像被遺忘,但剛剛看螢火蟲,我突然覺得,或許我還能發光。」
陳仲維靠在樹幹上,悄悄對她說:「我剛剛也有被妳說服一點。」
她看著他:「哪一點?」
「晚一點不代表不好。」
他說這句話時,臉上沒有以往的防備。
這句話像石子落水,在她心裡漾開一圈又一圈。
回到涼亭,大家圍坐,喝著阿吉泡的熱茶。
茶香從杯口升起,跟夜裡的光混在一起,像一種說不出的安穩。
芷珊拿出一張白板,寫下「晚光計畫—社區故事市集」。
項目上有三條:熟齡職人工作坊、跨世代互助服務、在地品牌共創內容。
她對大家說:「我們會把活動做得像一個小型的夜市,但賣的是故事、技能、陪伴和被尊重的說明。」
有人點頭,有人馬上舉手報名擔任志工。
蔡亭予低聲說:「這個跑起來,我就辭職。」
她看著朋友,眼裡一閃一滅,像遠處的光。
散場後,婆婆走在她身邊,忽然說:「妳剛說的那段,我記起來了。」
她側頭看婆婆,等下一句。
婆婆慢慢地說:「我年輕時想開小吃攤,妳公公說辛苦,我就沒開。現在想想,也許那時候再等一下,選好時機,也不是不行。」
她握住婆婆的手,手心有汗,但握起來踏實。
下山的路不太好走,大家用手機的紅光照著腳下,每一步都看得見,也走得慢。
她忽然想到一個名字:「晚光工作室」。
她在手機記事本裡打下這五個字,覺得它剛剛好。
回程的車上很安靜,大家各自累了。
以萱靠在椅背,耳機裡傳出輕快的旋律,她忽然低聲說:「媽,妳剛剛講的話,我覺得很帥。」
她笑,沒回話,心裡卻暖了一層。
到家時已經快凌晨一點,城市燈火像不肯休息的眼睛。
她把窗簾拉開,讓一點夜進來。
在那一點夜裡,她第一次覺得四十歲不是終點,而是一個能發光的轉彎。
她躺下後久久無法入眠,腦子裡不斷閃回老師那句「我還能發光」。
於是她在筆記本上寫下:「晚一點,可能更亮。」
她想,這或許就是「晚光計畫」真正的開場白。
以上故事為虛擬情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