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就近指揮討伐洛王的戰事,武宗皇帝決定暫駐大名府一個月。
這天一早,行宮會議室內坐滿了人,除了皇帝,還有魏國公、武定侯,五位內閣大學士、吏部、戶部和兵部尚書,以及河北、山東兩道的兵備使。還來了一位稀客,就是「鎮北將軍、檢校兵部左侍郎、北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總督延綏、宣府、大同三衛諸軍務」,簡稱「三邊總督」的楊倫。
會議一開始,楊倫便起身說道:「去年冬天,北蠻那邊大雪成災,草原上的牛馬凍死一大半,搞得今年開春就糧荒,各部落都苦哈哈的。依照我們掌握的情報來看,他們很可能趁朝廷在忙著平叛,沒空顧邊防的時候,突然南下,劫糧搶物。」
「各位有何高見?」武宗皇帝看了看底下低頭沉思、交頭接耳的大臣們。
北寧殿大學士先開了口:「依往例,大概是把三大營的駐防點往宣府那邊挪,或者派遼東、寧夏兵備道出兵牽制……但這回,微臣倒有個大膽點的想法。」
「說吧,讓朕聽聽看。」武宗望著面前那位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的大學士。
「這辦法不見得可行,但如果成了,不只能穩住邊境,說不定還能讓國庫多進一筆銀子。」北寧殿大學士正色說道。
「快說快說!」戶部尚書早就忍不住了,國庫捉襟見肘,朝廷一打仗就得燒銀子,現在一聽說能有收入,眼睛都亮了。
「我建議開放邊境交易市場,從原本的四處擴增到八處,增加交易的品項,重點是讓靠近朝廷邊境的部落,用馬匹和弓弩來換糧食。」
「這樣,我們既能換來優質戰馬,也能強化騎兵。據說北蠻的弓弩在風雪或大雨中照樣能射,威力不減,有這利器,朝廷騎兵部隊戰力肯定更上一層樓。」
「而對那些邊境部落來說,只要能換到糧食,就能活下來。吃飽喝足了,自然不會聽那些中央部落的號令亂來。現在這節骨眼上,誰有糧草,誰說了算。」
話一說完,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連武宗皇帝都沒想到,平時不多話的北寧殿大學士,竟說出這麼精妙的對策。
不等皇帝開口,大臣們紛紛附和。
「內閣贊同大學士的建議。」
「吏部支持。」
「戶部和兵部也沒意見!」
武宗皇帝一拍桌案:「好!內閣擬旨交朕用印。榷場地點定下來就立刻開放交易。戶部派出侍郎級官員負責榷場的律例與稅務,各鎮守府派駐軍隊負責維持邊境秩序與安全。不過軍隊的戒備等級還是要提高,楊總督,這事就交給你了。」
「謹遵聖命。」
武宗翻起桌上的會議資料,頭也不抬地說:「楊總督若還有要事在身,也不必陪著,可先行離席。」
楊倫也不客套,雙手一拱,告退離開會議室。
武宗抬起頭:「接下來,談談洛王的事吧。」
魏國公站起來拿起木桿,走到會議室中央懸掛的河南地圖前:「洛王號稱擁兵十萬,其實沒這麼多,本公估計最多也就六萬出頭。」
他用木桿依次點了點「彰德府」、「洛陽府」、「開封府」與「商丘府」這四地,繼續說:「現在洛王得了寧王和遼王的支援,南陽府交給遼王,汝寧府給了寧王,這樣他就能專心應對朝廷的南征大軍。」
「洛陽是洛王老巢,他把原來的王府護衛隊強化得像鐵桶一樣。編制內的還不夠,他還把洛陽衛跟周邊衛所的空額全拿來用,光這支隊伍就有三萬多,步兵兩萬,騎兵八千。」
「其餘三城的駐軍多是臨時招募來的,每城約有一萬二到一萬五千兵力。彰德交給征北將軍曾善,商丘是征東將軍周安,開封則由征西將軍劉炳炎坐鎮。這三人就是洛王軍下的三大將。洛王本人留在洛陽坐鎮指揮全局。」
「四座府城構成一個穩固的防禦網,特別是洛陽、開封、商丘都靠著黃河,能用河運調兵運糧。硬打的話,代價不小。」
武宗點點頭:「諸位怎麼看?」
兵部尚書此時站起來,走向地圖時接過魏國公的木桿,點向商丘府:「微臣認為,首攻之地應是商丘,不是彰德。」
「理由有四,」
「第一,彰德居四城之尖,打下去,洛陽、開封、商丘都能迅速馳援。」
「第二,商丘靠近山東,附近駐有神策軍、龍鑲軍與數衛兵馬,加起來約三萬兵力,敵寡而我眾。」
「第三,商丘一旦告急,洛陽雖為大本營,卻遠水救不了近火。開封兵力多半已分派支援彰德,就算有心也無力支援商丘。至於彰德,更是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去救援旁人?」
「第四,周安的親弟弟,就是現在被關在青州牢裡的周緣。這人已投降朝廷,若能讓他戴罪立功,去勸說哥哥投降,咱們或許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商丘。」
「若能兵不血刃奪城,又何苦血濺三尺?若能策反周安,那商丘便是一道敞開的門,不攻自破!」
兵部尚書話音落下,會議室內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連武宗皇帝也沉默不語,似乎在衡量這一策略的可行性。
良久,東和殿大學士開口,語氣不疾不徐:「那兵從何處調撥?又由誰統領?」
兵部尚書毫不遲疑,抱拳回道:「微臣建議,由此前平定齊王、魯王之亂的武定侯統領全軍。除神策軍左右兩衛外,可徵調左武衛、右武衛,以及龍驤軍第二、三、五、七衛,總數約三萬兩千人,自東昌府出兵,直取商丘!」
他頓了頓,又道:「同時,請魏國公率神策軍左翊、右翊、左威、右威四衛,加上龍驤軍第一、四、六、八衛,亦合三萬兩千人,自北路出擊,攻打彰德。」
眾臣面面相覷,戰局逐漸成形,卻也隱隱透著殺氣。
南安殿大學士忽地起身,拱手沉聲道:「河南之地,非止水陸要衝,更是天下糧倉之重。兩湖、安徽、江西所產之糧,多經河南中轉至全國各地。洛陽的含嘉倉、太嘉倉、少嘉倉,開封的開平、開源二倉,商丘的商寧、商平二倉,這些倉儲平時調節市價、戰時供養兵馬。而光開平倉,裡面所存之糧,足以供百萬人八個月之需,」
他望向皇帝,又轉而正色盯著兵部尚書:「這,就是洛王能長期與朝廷軍對峙的根基。他有糧。」
兵部尚書微微一笑,顯得成竹在胸:「微臣明白。此戰須雷厲風行,不可遲疑。」
「但也須防敵焚糧!」南安殿大學士語調陡然一沉,「若倉儲盡毀,戰機再佳亦成泡影!」
兵部尚書輕描淡寫地一攤手:「燒了便燒了。河南之外,尚有江淮之糧可援。糧路暢通,三日之內可補其缺。」
「你這話……」南安殿大學士氣得一震袖袍,怒聲道:「你當真以為倉糧易如草芥?難不成你也想步湯平後塵,讓人再將你加入『水、旱、蝗、湯』四患不成!」
此言一出,眾人這才想起,太祖年間的湯平之禍,曾令河南十年不復,糧荒百里,軍民皆苦。那不僅是戰略失誤,更是朝廷百年惡夢。
兵部尚書臉色一變,剛欲反駁,卻被武宗一聲喝止。
「好了,別吵了。」皇帝語氣不重,卻不容置喙,「兵部,學士乃河南人,你這話說得不近人情,他自然聽了不痛快。湯平之禍之後,河南足足花了十年才逐步恢復,你以後說話,還是多顧慮一二。改天找個時間,向學士道個歉吧。」
皇帝頓了一下,又道:「不過這戰略倒是妥當,若無其他建議,就照兵部之策行事。只須再加一條:保糧倉為首務,城池為其次。」
此言一出,南安殿大學士得了顏面,兵部尚書也保住了計策,兩人雖心有不甘,卻只能拱手稱是。
武宗隨即翻開一份奏章,語速加快:「至於鄂國公所奏,將投降之齊王府護衛隊、東昌守軍殘部,以及中都大營與京都三大營所徵調兵力,合編入新設的『鳳翔軍』,用以強化戰力並即刻調往安慶府,負責防務,此事,若無異議,便照准。」
底下眾臣尚未開口,皇帝已闔上奏章,語氣輕快:「若無其他要事,會議到此為止,朕還要回宮批閱奏章。」
會議剛散,吏部尚書與眾臣一同步出行宮,走在宮道之上,卻是滿腹狐疑。他回想方才一幕幕,只覺處處透著古怪。
「皇上這是借吵架消磨內閣心力,好強推鄂國公奏章?」
他搖搖頭,又想起南安殿大學士與鄂國公私交深厚,轉念一想,心底一寒:
「還是說……這吵架本就是場戲?學士故意與兵部交鋒,實則掩護奏章通過?」
想到這裡,吏部尚書咧嘴一笑,低聲喃喃:「陛下啊……你可得把權柄抓牢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