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憶中，有火車、車窗外的稻田風光，還有坐落在田地之間，那一座又一座不明用途的大型圓筒。巨型筒狀倉庫約莫七八層樓高，矗立在平原中極其顯眼。
我從未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站在正上方，遙望遠處，開始思考人生。
又是一次的重點稽查，整理資料時就知道這次要去看的公糧都儲放在冷藏倉庫。低溫保存的稻米品質較佳，越來越多業者興建冷藏筒，配合自動化設備，有效增加效率及收益。
「測距儀帶了吼？有帶吼？」站在鐵製樓梯的最底端，碾米廠老闆問了好幾次。
「確定有帶？」連同事小言也不放心的多問了一句。
我摸摸口袋，拿出小小的測距儀，讓他們看個平安喜樂。老闆終於安心點點頭，接著示意一位員工大哥帶我們上去。
於是由員工帶頭，我和協辦小游小言外加政風科員，一行人踏上漫長的登梯之旅。
一個又一個窄小的轉角，高聳旋轉而上的鐵製階梯看不到盡頭。抬頭看去，員工和小游已經走到幾乎不見人影，後方的小言跟科員則是順著我的腳步慢慢走，絲毫不顯疲態。
「之前有過爬上去才發現忘記帶測距儀的情況嗎？」我喘了喘，回頭問道。
「有爬到一半才想起來過。」小言回答，一派從容，「就安慰自己，當運動。」
如果發生一定超級崩潰。我吞吞口水，暗暗壓了壓口袋，確定重要物品有隨身攜帶。
鐵梯是完全的室外空間，隨著階梯高度上升，視野逐漸寬廣起來－－如果天氣好的話。我看向白茫茫的遠景，沉默了一瞬，直在心中喊可惜。
今天的空氣品質不佳，一早起了大霧，接近中午還未散去，也許是霧霾來著。能見度不高，只能就著近處的田區，欣賞重劃區方方正正的綠色田野風光。
踏出階梯，走上空中走道，兩側的欄杆給予堅強的安全感，雖然腳踩的洞洞鐵網相當樸實而透風。
嗯，不要往下看就沒問題。
我們所在處是倉庫上方的空橋，可以俯瞰整個碾米廠全貌。圓筒狀倉庫有好幾座，分別排成數列，翻開位置圖對照了一下，我毫無頭緒。
「大哥，先看六號。」小言傾身檢視了半秒，向員工說道。
「這樣看嗎？」我將紙張翻轉了九十度。
「……這樣才對。」小言有些無語，將紙轉往另一個方向。
哭啊，我那無藥可救的方向感。
領路人走向通道側邊的爬梯，準備順著梯子爬到接近筒倉上緣的那一層。
前方的道路不再是階梯了，而是需要雙手並用的梯子。
我看了看，忍不住笑出聲。這裡是哪裡？我是誰？我怎麼在這裡爬梯子！
緊張到某種程度是會笑的，我感受此刻有點崩潰又有點好笑的情緒，覺得自己正朝著瘋瘋癲癲的方向突變。
後方的政風科員默默停下腳步，沒打算離開空中走道，目送我們繼續前行。
都爬到這裡了，跟上啊喂！
員工和小游很快爬下梯子，踏上另一條通道，我捲起衣袖，摩拳擦掌準備上路。
「板子先給我吧。」小言貼心將我手上的資料接過去，讓我解放雙手，好好攀爬。
梯子較高的地方有一圈護籠保護著，我謹慎抓穩鐵杆，一步步向下走。
倉庫上方有一排管路，是稻穀輸送、入料的地方，管路旁同樣有鐵網及欄杆圍成的通道，可以行走在上面。
「原來這麼高的地方是人可以走的啊……」我環顧周圍，方圍數十百公里，就我們位於制高點。小時候總是看不懂這些圓筒，現在站在上面更是不懂。
我為何而來，人生好難。
「嗯？這還不是最高的。」小言語氣是一貫的從容及處變不驚。
還有更高的嗎！原來這不算什麼嗎！
我又忍不住笑出來。這裡就我一個人在大驚小怪，沒人陪我一起對這高度震驚，好孤單啊啊啊！
看向遠方那個坐在階梯上的科員，可惡，能共感的人現在正在開心拍風景照，倒是記錄一下我這崩潰的樣子啊。
我沿著通道走，吃力的跨過管線，接近正在打開倉庫上方開口的員工及小游。
「葉子，測距儀。」小游主動佔據了較危險的位置，朝我伸出手。
我趕緊遞過去，讓他拿著工具對準倉庫內側測量距離。
向小言拿回資料，我翻到數量表的頁面，依照小游喊出的數據換算稻穀數量。身處的高度讓我感到緊繃，明明只是簡單的加法減法，卻怎麼算都覺得不對。
「六號倉沒變動。下一座。」小言已經迅速在腦海中換算完畢，簡潔跟我解釋完後，請員工帶我們前往下一座倉庫。
嗯，我決定不和這些數字過不去。總有一天我會理解的吧。
爬上來測量稻穀高度，是為了確認業者是否依規定保管好公糧，沒有擅自移作他用。
檢視一座又一座倉庫，周身被高空的微風吹拂，此時陽光透過散開的雲層照耀進來，原先舒適的溫度一瞬間升高上去。
沒經歷過還不知道，如果是夏日正午的氣溫還得了，肯定會被熱昏頭。
我意識到今天的天氣其實很適合爬穀倉，趕緊拿出手機多拍了幾張照。
「來來來笑一個！」我招呼協辦來拍照，小言默默落跑去，小游則是配合的對鏡頭比耶。員工大哥也無意中入鏡，只是那一臉困惑展露無疑。常常在這裡爬上爬下的他，肯定無法理解我這個觀光客心態。
這不過是每日的工作日常，也許對未來的我而言，這一切也會逐漸習以為常。
看著周圍這些舉止從容的人們，我忽然下定決心，要將此時此刻的心情記錄下來。等到哪天我變成老鳥了，我還能想起這時的驚恐與興奮，笑著說當時的我好青澀。
跟著大家走下樓梯，回到地面，身後的政風科員重重呼出一口氣。看他泰然自若拍照的模樣，還以為很樂在其中，原來不是這樣。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主任說『你們上去就好』……真的好高啊。」
何止咱們的主任，連碾米廠老闆也沒打算爬上去啊！
然而我的心情是快活的，雖然感到緊張，更多的是登高望遠帶來的刺激感。
慶幸我不會對高度過於恐懼，可以享受這樣的工作日常。
今天走這一遭，也算是半征服冷藏筒了吧？我要繼續努力熟悉這些倉庫才行。
再度摩拳擦掌，我在心中為自己加油打氣。
「走吧，去冷藏平倉。」小游將位置圖拿過去看了看，如是說道。
「……那是什麼？」我疑惑。好像有聽過這名詞，又好像沒聽過。
「剛剛的是上錐型冷藏筒，這家業者還有比較傳統的冷藏平倉。唔，年代有點久遠就是了。」小言說道，講到一半頓了頓，斟酌了一會用詞。
幾分鐘後，我們站在一座陳舊的梯子面前，看員工大哥努力揮手將蜘蛛網及灰塵拍開。
我抬頭望去，這倉庫的各種欄杆樑柱構造，上頭垂掛著無數網狀、絲狀白色塵埃。
何止是年代久遠了……這又是哪種古墓探險的序幕！
政風科員絲毫不打算跟上，直接用友善關懷的眼神目送我們。我嘆息，跟著員工大哥的腳步，毅然決然踏上探險的啟程。
要做到處變不驚，恐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葉子，加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