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余姐臨走前，交代協辦小言和小游好好提點我，每個月該做些什麼、該注意些什麼。
這非常重要，我完全是走一個茫然新手的路線，每件事情都是硬著頭皮做，遇到一件事就處理一件事。
我常常在接到業者或農會承辦的電話時，優雅的告訴他：「你問要怎麼回傳報表是吧……等我研究完跟你說。」
然後掛上電話後，一邊翻找前人的文件一邊在內心尖叫。
啊啊啊那個承辦說他才剛來沒做過，但我也剛來而已啊啊啊，余姐你怎麼都沒留下掃描檔，救命！
即使有交接清冊，仍不比實際執行一遍來得深刻。
「冷藏筒封條要定期去巡查，同仁順路的話會幫忙看，剩下還沒去的，我們再載你去看。」月底時刻，小言拿出一疊巡查表，如是告訴我。他翻了翻文件，在某個業者頁停頓數秒。「……也是有特定的業者，很難剛好『路過』就是了。」
等等，我聽不懂，請說人話謝謝。
「記得穿雨鞋。」坐在較遠處的小游插話道，一臉認真。
「最近沒下雨應該還好，而且這個天氣還不至於整個牆壁『都在爬』吧。」小言點點頭，兩人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神。
欸不是，不要交換我看不懂的暗號，給我說人話！
「我也可以去嗎？先去見識最恐怖的。」坐在對面的方正探頭過來，舉手報名。一副要參加旅行團似的輕鬆愉快，明明連旅程的目的地是哪番光景都不清楚。
這次要巡查的業者共有三家，小言表示可以開車載我們，於是我申請了公務車，並讓他倆幫忙聯絡業者。
有小幫手的感覺真不賴。
稻穀以散裝方式儲放在冷藏倉庫，進出料都透過管線輸送，農業署人員會在出料口開關處繫上封條，並告訴業者需要經過同意才能剪開封條、移動稻穀。
這些稻穀是政府向農友收購的國家財產，委託業者保管，任何稻穀的動靜都要掌握，也是我身為倉儲管理的主要任務。
至於倉庫的管線在哪裡，封條又綁在哪裡呢……
許多都在地下通道啊啊啊！
隔天的我和方正，在協辦的陪同下前往碾米廠。我看著業者走到兩座筒狀倉庫中間，對地板的鐵門熟練敲了幾下，接著打開那片鐵板——
映入眼簾的，是許多黑色蟲蟲竄逃的畫面。
還在想為什麼要敲敲門，原來是要把蟑螂嚇跑啊！
「這家的管道設計比較不良，進出不太方便，也容易積水。不過最近沒下雨，這個數量算很少了。」小言以非常客觀的口吻向我分析，而我望著奔逃到遠方的零星蟑螂，選擇沉默。
這就是前一天所說的「牆壁都在爬」的生物嗎？確實不多，而且偏少還偏小隻，可能繁殖季還沒到。
不對，我不想分析這個，我也拒絕思考這個！
小游率先爬下去地下通道，方正跟在後方。這個入口有個巨大的馬達機械，沒有梯子可以攀爬，只能尋找各種鐵板構造的邊緣充當支撐點。他倆吃力的一步步下潛，一旁還有上了黑油的大型鏈條，只能小心翼翼避開，以免沾到髒污。
其實方正根本不用下去的，完全憑新人的一股衝勁，這會兒看他艱辛的動作，只希望他不會覺得後悔，好像是被騙來的。
「你要下去嗎？」小言環著胸看他們順利消失在出入口，接著看向我。
當、當然要，我可是主辦，我得下去瞧瞧。
我低頭看看腳下的雨鞋，這雙是之前在公所看田的熟悉老戰友，沒想到在新單位也派上用場。
前一天已經聽協辦們描述許多地下道的狀況，要正式來參觀啦。
模仿同事的攀爬動作，手抓穩、腳步踩穩，再往下踏一步。地下道的深度不深，約一個成人再高一點，很快就到底。
潮濕不流通的空氣在周身環繞，就著出入口的光線，我左看右瞧，沒看見方正他們的蹤跡，但有聽見聲音。
「葉子，要從下面鑽過來，我們在這邊。」不確定是小游還是方正在說話，回音很大。
我沿著馬達走半圈，看見一個方形管道橫亙面前，下方勉強可以蹲低鑽過去。
到達管道另一頭，立即踩進一窪積水，牆壁距離很近，低矮的天花板有黑色不明生物爬過的殘影。
即使聽大家聊過下方情況，實際在裡頭走動仍然令人震撼。
這裡是哪裡我是誰，我怎麼在鑽很像下水道的地方？
手電筒的燈光閃過，小游和方正正在管道某段的開關處，檢視束在上方的封條號碼。
「沒有變動。」在巡查表上一一打勾簽名，兩人微弓著背，朝我走過來。
啊，身高矮在這時真不錯，只有我可以抬頭挺胸走路。
「這次只有一點積水，還能接受。聽說余姐第一次來的時候，踩下去水位直接到腳踝，而且她穿平底鞋……」小游罕見的多講了幾句話，填補在地下空間的沉悶氣氛。
似乎是余姐剛好出差到附近，想說順道來巡查，沒先打聽這邊的狀況，一進入地下就狼狽不已。
……我有事先做好心理準備真是太好了。
然而無論再多的事前準備跟想像，許多事情都只有實際來到現場才知道。
原來不只像前幾天爬上穀倉那般飛天，在農業署上班還要學會遁地啊。
接下來巡查的兩家碾米廠，狀況都不若第一家的險惡。其中一家的地下通道很寬敞，出入口設有爬梯，地面也很乾燥乾淨。另一家的管線甚至都在地面層，只需要繞過管道就能輕鬆查看封條。
每個倉庫的建造工法不同，狀況也都不一樣。話說稻穀在密閉的管道之中移動沒有食安或衛生問題，就是對在周遭工作的員工影響較為深遠。
我體會到方正所言，先苦後甘的重要性。挑戰了最不堪的環境後，其他都不算什麼。
「今天的都還好耶？等天氣越來越熱，牆壁上的蟑螂會越來越多，但其實牠們比較怕你啦，不用擔心——」
啊啊啊小言閉嘴，我不想聽不想聽！
對吼，其實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環境，僅僅是混亂邪惡中的開端而已。
只能繼續加油吧，飛天遁地的農業公務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