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日期:2025-8-25
臺灣最強80後相聲演員黃逸豪,這次帶著五位後輩(但相聲資歷可能比他還長)宋明翰、段彥西、吳思偉、劉毓謙、吳胤頡推出《相聲失控》,九月號和十一月號會是完全不同的節目。聽聽逸豪分享為什麼想要相聲失控,如何失控。
用現代的框架 包傳統的內核
蓉:今天來到現場的是臺灣最強80後相聲演員黃逸豪,這次逸豪帶著五位後輩,有宋明翰、段彥西、吳思偉、劉毓謙、吳胤頡推出《相聲失控》。這是不是去年開始的?
豪:對,我們去年從7月開始,然後在臺中那邊做了一系列的相聲失控活動,今年就是想說要把它擴大的舉辦,就全省嘛,應該說西半邊,我們就沒有去東部啦,但是西半邊的話,我們希望做一個巡迴。
蓉:我看你們有九月號、十一月號。
豪:對,兩檔不一樣的節目,我心很大,是不一樣的節目,九月跟十一月節目完全不一樣。
蓉:那很燒腦耶。
豪:要寫段子,相聲的好處就是我們有很多傳統段子可以做改編。但是我們改編的話,基本上就是能換的東西,我們盡量換。我們可能就是只抓到一個,比方說報菜名,我只要最後那個貫口,然後其他的東西我就開始瞎編。我用一個現代的框架去包一個內核這樣。
蓉:剛剛還沒錄的時候,其實就有稍微問一下逸豪,相聲現在大概遇到的狀況。因為逸豪上次來的時候是另外一齣戲,跟戴立吾老師的,比較沒有專注在講相聲。可是那時候你就講,國中開始就非常喜歡聽(豪:哇,你居然還記得),等於是小時候很喜歡的東西,最後變自己的職業,其實可以這樣的人不太多。
豪:對啊,但這件事情到底好還是不好,其實我有點懷疑。當興趣變成工作的時候,其實多多少少還是會覺得有點疏離感嘛,還是應該……你會覺得這個好像變得有點負擔。
蓉:對,難免會有一點,因為它是工作就會有壓力,它就不單純是興趣。可是還是感覺得出,對相聲還是很有愛。
豪:對,目前來講還算是擁有熱情的啦。
從相聲到脫口秀 一開始是想發洩
蓉:但相聲像我們剛剛有講到,它的確有面臨到時代上面的演變,然後現在很多人聽stand-up comedy,站立喜劇,表示你對相聲很有愛,所以你還是想要把這兩個有點結合嗎?是這樣說嗎?
豪:應該是說,我一開始去說脫口秀的時候,只是因為我想要找個管道發洩我內心當中一些很糟糕的想法,不是這麼堂堂正正的笑話啊或者什麼。但久了之後我發現說,其實這兩個東西在本質上面沒有真正的不同。它本質上都是我想要說笑話逗樂觀眾,只是因為各種文化、各種時代的影響,所以它們長成了兩種不一樣的樣子。
而且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是,我們在講脫口秀的時候,我們會覺得它是一個很現代的東西,很新的東西,年輕人喜歡,然後講相聲就會覺得它很傳統、很古老。但是事實上這兩個藝術他們的創始人,應該說祖師爺,相聲的祖師爺叫朱紹文,是清末的人;脫口秀的祖師爺,我們後來是歸在馬克吐溫,他是第一個做全美巡迴脫口秀的一個表演者。其實朱紹文只比馬克吐溫大十歲,所以這兩個藝術基本上是同時成熟的。但大家現在會覺得說,欸,相聲好古老,然後脫口秀很新,它的本質上都受到了西方跟中國的文化影響造成的。
西方他們會一直希望說我們要一直求新啊、突破啊,我們要去玩各式各樣不一樣的東西,但是中國的話就會希望你傳承老祖先的智慧,然後祖先之法不可變啊什麼的,都是這一套的東西。所以經過一百多年的累積下來之後,你會發現說,好像相聲聽起來就很舊,它好像不應該亂玩啊幹嘛的,但是脫口秀的話你愛幹嘛幹嘛,大家無所謂。
蓉:而且我記得你上次來就有提到,為什麼會後來到stand-up comedy,就是你剛剛有說到,很想說自己想說的東西,可是相聲就是很多框架。它很多經典,但經典就是磕磕絆絆很多。
豪:我覺得是一個,我不知道是算良性循環還是惡性循環就是。有一部分演員,他想要擺脫以前在路邊的、在街邊表演的時候那種腥羶色啊,那種很低俗的東西,他要往藝術的方向走。但是觀眾也會被演員影響,他慢慢會覺得說,哦對,相聲就應該往這個方向走。然後演員也會慢慢感覺到,觀眾越來越不能接受那些太世俗的東西,然後就會慢慢的兩邊互相影響,變成說像是慢慢往藝術的方向去走。
但是我覺得一個良好的發展軌跡應該是,我不管是低俗的高雅的,各式各樣的方向應該都要有人玩。你去聽音樂,你不會在那邊說,所有音樂就應該古典樂,那搖滾樂怎麼辦?那嘻哈怎麼辦?應該是各個種類的表演都要有。包括像現在脫口秀,很多人還是覺得說,臺灣脫口秀就都是低俗的啊,都是腥羶色啊,但其實我們已經有很多相當好的作品,它在討論人生,它在討論生活大小事情,它在討論各種層面的問題。但是大家有的時候可能目光只集中在那個地方,然後覺得這個表演藝術它就長這個樣子,很可惜。
那我覺得相聲這一方面的話會比較嚴重一點是,有一些領域真的沒有人玩,沒有人敢碰。比方說像腥羶色,比方說像屎尿屁,這個還是最低俗的。甚至包括像是政治、宗教,然後現在一些性別議題,什麼多元化這種東西,其實在長期被這個社會馴化的過程當中,相聲越來越少人會去碰這一方面的東西,我覺得很可惜,所以我需要有一個野性的空間去把它重新抓回來。
玩到溢出來 就要用更大的容器裝了
蓉:但聽起來難度就很高,因為你又要在相聲的框架裡面去鬆動它的邊界。
豪:我覺得這個框架就是到了適當的狀態的時候,能拆盡量拆。它其實應該是可以玩得更多元化一點。因為我們現在覺得,相聲應該有一個既有的樣子,所以我們就是都要有那個框架在。但是當它的能量儲備到一個程度的時候,它應該是要可以鬆動的,它應該是要可以自然被拆掉的,而不是我們主動去,啊,我這個東西我就是不要,我這個東西就是不要。不急。只是在我們現有的框架,我們盡量把它玩到溢出來,把裡面的把你的內涵溢出來之後,它自然就要用更大的容器去裝它了。
蓉:因為現在劇場也是,傳統戲曲其實也一直在玩新的東西。
豪:大家都在尋求突破啦。
蓉:因為你其實也很難真的照傳統了。
豪:對,現在的觀眾其實就真的,我覺得他們大部分時候,其實真的沒有看過傳統的東西,但是他們是聽到傳統時候會怕。很多人都跟我反映說什麼,啊,我想去聽相聲,但是我怕聽不懂。你聽到這句話其實……
蓉:哦,這個斷層很大耶,像我們小時候聽《那一夜》、《這一夜》,我們並沒有聽不懂這件事啊。
豪:對,但是你去問現在的年輕人,他會覺得會不會聽不懂。但是這件事情很吊詭的是,相聲它本來是存在一個街頭藝術,它路邊,走過去的都是那種路人,怎麼會有聽不懂這種事情?就表示相聲走到一個程度的時候,它的確是有點偏離了真正的觀眾,應該說普羅大眾(蓉:進到殿堂裡了)。你只剩那一些願意接受你或者是願意嘗試你的觀眾,但是對於外圍的這些普羅大眾,他們聽到你就會怕,他們根本就不敢進來,反而他去聽脫口秀的時候,他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因為他知道臺上演員講的東西一定是我聽得懂的,或者是說他講的東西一定是我生活當中的東西。即便低俗,即便亂搞,但是我聽得懂,他們的時代跟我是一致的,對吧?
蓉:那你在帶著這五個後輩一起在做的時候,他們原本都講相聲嗎?
豪:都是相聲演員,他們甚至有一些人的,怎麼講,習藝經歷比我還老。他們有一些,因為他們都是什麼可能小學三年級開始學,然後長到現在快27、28歲這樣。他們很多人就是已經講20幾年相聲,我到今年大概18、19年,比我還老。他們都是受傳統的,傳統相聲訓練非常深厚的一些孩子。
想要化掉相聲演員的骨架
蓉:所以等於是你先跨出去的,然後你帶他們一起跨出來。
豪:對,因為我想要,我覺得在那個傳統底下,在那個傳統的教育方式底下,他們會有很好的根基。但是到了這個年紀的時候,我覺得他們應該要多一點不一樣的刺激,或者是,我們講玄一點就是化掉他們本來的骨架,化掉他們本來的感覺,然後要重新融入現在的人群。
蓉:是不是也可以說,因為相聲太多經典的段子,很難即興?
豪:可以,完全沒有問題。我們在臺上,所有相聲演員要掌握一個很大的功課叫做「現掛」,現掛就是我在現場即興的笑話。
蓉:所以這個其實也是你們的根底之一,不是只有背段子。
豪:對,只是大家很少去探究這一塊,因為相聲對他們來講就是一個很精緻的藝術,它是一個表演藝術,它不能出錯,所以很多人會覺得說,好像就是上臺背詞嘛。我甚至曾經在一個表演,我們去台電大樓,他們邀請我們去演出,演出完之後,我就聽到兩個警衛在底下,啊,幹嘛找這些人,就上臺背背臺詞而已啊,把劇本給我們,我們上就好了。我們在底下,他們在他們工作崗位,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那邊逛,你知道講得好大聲。我覺得好,給你劇本你上,你也行。但我相信這是很多人對於相聲的刻板印象。他們不知道說,原來相聲在臺上要經過的雕琢,或者是他們在臺上即興啊,我們跟觀眾所有的互動,不是這麼簡單的。他所有每一句話,它都需要有一定的琢磨。
蓉:而且那個節奏。其實要被逗笑沒那麼簡單吶。
豪:很難掌握。我前兩天去教一個成人班,就教他們練段子。光是半頁的劇本,他們半頁的劇本,大概不到十句臺詞吧,兩個人哦,不到十句臺詞,我講了大概一個小時。就是從第一句出來,我就哦,這個東西不對,然後調十句話,調一個小時沒辦法,還是教不完。它要麻煩的時候很麻煩,要簡單也很簡單,的確就是你把臺詞背好,你上去講也可以,那要精進到什麼程度,這個就看演員自己的想法。
如果讓相聲演員賣情趣商品?
蓉:那這次你們的《相聲失控》大概是什麼樣的內容?
豪:因為我們兩檔不一樣,然後我們這一次有一個段子叫做《改行》,《改行》它最原始的架構就是像以前的京劇演員,他們因為什麼國殤,因為皇帝死掉駕崩了,然後要有一個國殤,所以大家不能唱戲,就紛紛改行,就什麼名角去賣菜的啊、賣西瓜的,然後都用京劇的腔去唱那些內容。這個東西很明顯,臺灣沒辦法用啊,對吧?這些京劇啊,或者是這些名角都跟臺灣都沒有什麼關係。所以我就把它改成,我們這次演員裡面有一個叫吳思偉的,多才多藝,他從小就是聽相聲、聽京劇,他甚至後來去臺灣戲曲專科學校學京劇,就是京劇的專業戶這樣。
然後我就把他變成我角色,我就讓他到處改行,他去賣餅乾啊、賣什麼……直播帶貨、讓他去酒吧駐唱之類的,那裡面的東西我們就全部換成他會有的東西,然後結合現在的素材(蓉:用京劇的行當去做這些事?)我盡量用曲藝的方式,就是曲藝裡面的唱,比方說像是太平歌詞,比方說像是賣布頭,我甚至後來讓他去賣情趣商品。這種東西在傳統上,就是在我們一般認知的相聲裡面,誰會讓相聲演員去賣情趣商品?不可能,那我就故意設計,我希望讓觀眾可以感覺到,相聲其實還有很多的可能性。不要局限在一些很殿堂、很藝術,那些東西很好沒有錯,但是我覺得可以玩得更野一點。
蓉:那對這些從小在相聲土壤長大的,他們要跨出去,有障礙嗎?一開始?
豪:有一些人會有障礙。我覺得他們的普遍心態,他們還是覺得說這個東西它應該要經典化、要藝術化。我覺得這個東西沒有錯,我覺得表演本來就應該做得很精緻,做得很藝術,這個很好。只是說,在這個之餘,有沒有一些新意,我們可以去玩一些不一樣的東西,讓這一門藝術更加的多元,更加複雜。慢慢的,他們也被我汙染了,現在就會開始主動給我一些有的沒有的意見。
蓉:因為他們也就是這個社會上生長的人啊,所以其實你很難……
豪:這些人很麻煩,你知道嗎?他們有一些人,比方說剛剛講吳思偉,他平常不聽流行歌。
蓉:他連生活裡都是⋯⋯?
豪:他就只聽京劇,他連洗個澡就要放京劇在旁邊聽這樣。然後每天看到他就是嘴裡面在哼的都是京劇的段子,你跟他講一些流行音樂,他幾乎都沒有在聽。
蓉:這個時代還可以如此「脫節」是蠻厲害的。
豪:這個圈子好多人這個樣子。包括像我們有另外演員叫吳胤頡,他也是,小時候也是都不聽一些流行歌,他聽到最新的歌是誰的歌?費玉清。
蓉:Oh my God,他們應該都才二、三十?
豪:二十出頭。
蓉:真的就老靈魂耶,生錯時代的感覺。
豪:對,或者是那種從國中就開始聽京劇啊,就是在聽什麼貓王。吳胤頡最厲害的模仿是模仿貓王跟費玉清,我說你在幹什麼?!但也很有趣,他小的時候模仿這個東西,你會覺得,哦,有一個反差,但是他年紀越來越大的時候,他勢必要去接觸一些更屬於他這個年齡層要碰的東西。還在調整當中。
蓉:所以這個難度反而是比較心理上的,對不對?因為技術上大家都是非常厲害的。
豪:對,但是他們的好處是,我跟他們講這些東西,他們不太會排斥。他們其實知道說,對,應該可以做一些這樣的事情。
第一次聽脫口秀 「他們在幹嘛?」
蓉:是因為你就是已經先跨出去的人。那你當初有這種障礙或掙扎嗎?還是你就是無縫接軌?
豪:我一開始有。我記得我第一次去聽脫口秀的時候,那個時候卡米地喜劇俱樂部還在師大那邊。我第一次去聽、第一次去看,那個時候大家說實在就是,大家表演都很粗糙(蓉:而且應該話也沒有講得很清楚吧?),講話也是比較糊啦,這是肯定的啦,但是表演的內容,那時候大家我覺得都沒有掌握到喜劇的創作的狀態。我去聽完之後,我就,他們在幹嘛?他們在說些什麼東西?然後全場也沒有人在笑,那個帶我去的朋友他問我說,欸,你有興趣要不要來這邊講?我說我這輩子再也不要來這種地方。我那時候對於臺灣的喜劇,哦,這是什麼垃圾?為什麼可以上去?那後來自己開始做脫口秀之後也知道,其實就是缺乏一個環境,它需要有一點時代的累積。
蓉:你那時候那麼鄙夷,為什麼……你是想說,啊,那我來做給你們看,一開始是這樣?
豪:其實是。其實是因為我那個時候就是開始聽一些國外的脫口秀,然後一個香港的一個演員叫黃子華,我就聽他的那個叫「棟篤笑」,聽完之後我就覺得哇,好棒,真的很棒,然後我就開始自己寫。寫完之後,欸,突然找到一個機會,我就上場試嘛,然後講完之後就,很好啊,我寫得很好啊!喜劇就是這種魔力,你知道嗎,就是你聽久之後你會覺得,哦,我上我也行(蓉:就跟那兩個警衛一樣)。後來剛好就是我們去卡米地演出的時候,我講了脫口秀,然後他們發現我之後就找我去合作,後來就是有一些其他的契機,就開始正式進入到脫口秀的圈子裡面。
蓉:所以也是因為這樣,那五個比較年輕的,他們知道你已經有這樣做,而且可以是可以成功的,所以他們就會覺得,那我們也來試試看。
豪:對,而且我一直都是用一些很高大上的話術包裝。
蓉:因為你看到就是沒有辦法不這樣做,對不對?你一直留在那個很經典也沒有不行,可是它就是會非常非常小眾,而且越來越小眾。
豪:對,我覺得在臺灣這個基礎的市場就不夠大,所以你需要有一些更多元化的內容去吸引更不一樣的觀眾。只是說因為我們傳統的這批觀眾,他們的尺度的確是比較小的。因為我們進劇場的時候很多家長帶小孩,然後有一些聽傳統相聲的觀眾,他們從小到大聽的都是那種很「正派」的東西。所以當我們在臺上演出的時候,如果講一些比較出格的東西的時候,他們是會來投訴的。
我記得我之前有一次,我在臺上就是講一個什麼白雪公主,她不是被毒蘋果毒死了嗎,然後那個白馬王子去親她,然後我就說這個蘋果不可能直接掉出來嘛,所以白馬王子應該是用吸塵器的方式去親白雪公主。我就這樣演,演完之後回來,然後就有一個觀眾,他用電腦打了一封信,親自投遞到我們團的信箱,然後說:「我覺得我好像在臺上看到了一齣A片。」我心想,就只是這個樣子而已,哪一部A片這樣拍?你告訴我。大家對於這個東西的接受度是比較低的,他們的尺度是比較小的。
當然有一些觀眾,他們是可以接受這樣的東西,也其實不少。只是說,既然有一批的觀眾會覺得不舒服的話,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把其他那些可以接受的觀眾,我們單拎出來,另外開一個,我們在這個場子裡面就無所忌憚。
蓉:就是《相聲失控》,我已經告訴你,我要失控了。
豪:對對對對對。
失控準則:經典化、現代化或本土化
蓉:所以在《相聲失控》裡,你不會特別去拿捏了對不對?我已經告訴你,它不是典型的……
豪:我唯一的拿捏就是,有多奇怪。你不要太正常,我就讓你過。我希望就是玩得盡量野一點啦,但是不是說我們所有的段子就一定要往腥羶色,一定要往屎尿屁,一定要多失控又多失控,我覺得是更多元的面向,你們想要怎麼玩都可以。
蓉:如果你不要那麼典型的相聲,你可以發揮什麼創意?而不是我就是要腥羶色。
豪:對,腥羶色它只是一個手段,它不是一個追求。你們有追求的,或者是說我今天就是想要把我的段子弄得很漂亮、很棒,就是很精緻,我覺得也非常棒。我們一開始召集在一起的時候,我給他們三個主要的創作方向,第一個就是經典化,然後現代化跟本土化,你這三樣只要有其中一樣我就讓你過。你今天把自己的東西弄到非常的經典(蓉:你要完全講老段子也沒有問題),也可以,但是你的東西要足夠精緻。要不然的話,你就是現代化,我要讓現代的觀眾聽得懂。再不然就是本土化,跟臺灣的本土放在一起,要創作更多屬於臺灣本土的段子。
蓉:去年做的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觀眾回饋?
豪:我們去年有一個觀眾,她每一次演出結束,她就會給我們所有的演員一人一封手寫信。她幾乎是每場都到,然後非常死忠,她每次到就是坐第一排第一個,然後結束之後我們我們所有的演員就要在那個旁邊,領她的信。然後她的那個印泥還是用蠟封的,她不是用貼的。
蓉:所以她在看之前就先寫好給你們的信?
豪:看這一場的時候他寫給你上一場的心得。非常非常死忠,我們都管他叫盤子姐。
蓉:那她都是裡面都是什麼樣子的信呢?
豪:她給我的信都就是很正面的反饋啦,就是告訴我說,比方說怎麼可以想到這麼多有趣的東西啊什麼,然後我想不到這個段子還可以這樣演。因為她也是常常在接觸相聲的觀眾,所以比方說像北京德雲社啊,她經常看。然後就會看到說,原來相聲還可以玩這樣各式各樣不一樣的的感覺。我們在臺上都會說,哇,每場都來一個盤子姐,反正很開心啦,就是變成一個朋友之間的互相調侃蠻好的。
蓉:所以普遍大家的反應都還不錯。
全力爆發 「想讓整個場子燃起來」
豪:我們自己的觀眾就是,我覺得他們參加到現場的時候的反應都很好。有一些人會覺得說,他們沒有想過原來相聲是一個可以能量這麼大的東西。
蓉:能量這麼大是什麼?
豪:我們在臺上真的就是,整個是爆炸的在演,你知道嗎?就是你演一演會覺得自己要暈過去的那種狀態,拿出生命在燃燒。因為我們平常聽相聲,你都會覺得說就是兩個老頭在臺上(蓉:冷靜),嗯,啊,我說說你聽聽。但是在我們這邊,我希望他們有年輕人應該有的態度,有他年輕人的活力,所以我就會盡量讓他們往上走。當然你今天要四平八穩演,我也不會攔著你,但是我會希望說在某一些更值得爆發的時候,我希望你拿出全心力去處理這個段子,讓觀眾整個燃起來,我想讓整個場子燃起來。
蓉:那如果這個相聲的邊界鬆動以後,你會希望它最後跟大家會說的脫口秀,或站立喜劇,它沒有明確的分界,還是它是有的,它還是不一樣的?
豪:我覺得甚至就連現在我都不覺得它有明確的分界,就是你很難說我今天在臺上做了什麼事情,它就是相聲,沒有做什麼事情,它就是脫口秀。只是說它在整體的氛圍上,你可以感覺得出來,哦,這個人上臺現在說的是相聲,這個人說的是漫才,是氛圍感的問題。但是尤其像漫才跟相聲,它在某些段子裡面的那個混淆程度其實越來越接近。我甚至常常在我自己的相聲段子裡面加入很多漫才的表演手法或者是元素,然後很多人看的時候也會覺得說,現在這個到底是漫才還是相聲?
有一些老前輩,他會覺得不舒服。他會覺得說,你看你這個東西就已經偏漫才了,偏脫口秀了,這個語言不是相聲的語言。但是對我來講我覺得無所謂,我會覺得這個邊界對我來講不是一個應該要遵守的限制,而是應該去突破的框架。等到如果有一天它真的,我在臺上說完之後你看不出來那是相聲是漫才還是脫口秀,無所謂啊,我們給它另外一個名字也可以嘛,它一定要叫相聲嗎?如果相聲這個名字會讓你對它造成困擾的話,那我們另外取一個名字也無所謂。
想知道「我可以玩到什麼程度」
蓉:它其實就跟你要講這些東西的目的是什麼很有關對不對?我其實不用去分這是什麼啊,我的重點其實是要讓你聽了以後你覺得……
豪:你開心,然後我覺得我有揮灑出,我有說出我想說的話,或者是我有在臺上揮灑我的才華,這個我覺得就很好了。當然因為每個藝術門類會有它的分類嘛,然後,我覺得啦,的確是我今天說相聲,那相聲應該要有一個定義,我覺得也很好。它就是定義說,相聲它是要以語言為主,以說笑話為主這樣子的框架,我覺得很棒。那當今天一個異類出來的時候,他努力想要去突破,他是延伸相聲的這個框架,或者是我打破相聲框架,我變成了另外一個東西,我覺得都很棒,只要表演是精彩的都可以。而不是我們就故步自封說,我今天是相聲演員,我就只能做這些事情,或者是我今天是脫口秀演員,我就不應該加入某些元素什麼的,這樣子的限制,我覺得對演員、對觀眾、對藝術,都不是一個很健康的環境。
蓉:上次做完對你的成就感是什麼,讓你還要繼續再做?
豪:就是瘋啊。我覺得因為我們演完之後第一個觀眾反饋也是很好的,然後很多同行的反饋是,同行是指其他領域的喜劇演員。就我們在演出的時候,有一些脫口秀演員、漫才演員,他們給我的反饋也都很好。說:「哎呀,我想相聲還可以這樣搞。」「哦,原來相聲是一個這麼爆炸的東西。」另外一方面的話,我自己一直想要在一個沒有束縛的空間裡面去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管是相聲也好、脫口秀也好,就是當我擺脫了這些前輩啊、或者是輿論的束縛的時候,我可以玩到什麼程度,這也是我自己對於自己的期許。
那這一次這場演出,我說實在,因為我們在一開始在算票房的時候,我怎麼算,我最多最多就是打平,賺不到什麼錢,最後賺到,可能啦,我賣滿的話,我可能最多賺到一萬多塊,我自己本人哦,最多賺到一萬多塊錢。我只是自己想要玩這件事情。我跟他們其他演員都講說,你們今天這一場做完之後,你如果不想演也沒關係,你以後不想繼續做也沒關係,我現在在做的只是成就我自己個人的興趣、我個人的願望而已。我沒有要框住大家,所以這些目前來講都還是我自己對於相聲的熱愛。
分清楚台上台下的界線 愈來愈難了
蓉:你會有一個理想的相聲或脫口秀的世界應該是什麼樣的嗎?
豪:理想的世界就是觀眾其實都能包容我們在臺上演出的這些東西,然後可以把臺上跟臺下的界限分得很清楚。
蓉:你有沒有覺得越來越難?
豪:我覺得是很難的。尤其網路的環境,他們並沒有真的到現場去看你表演,所以很多時候他們對你做出的評價是脫離了現場的氛圍、脫離了現場的脈絡。他們會覺得說,你在臺上講的或者是你在網路上講的東西,百分之百就是你這個人想表達的東西,但是他不知道說這個是我在整場表演當中截取的一個……他忽略了現場的氛圍,然後我這個段子的前後脈絡或者是,甚至說,今天觀眾進場的時候的心態其實也是不一樣的。
我今天花了錢買了票進去之後,我跟臺上演員已經達成某一種默契,你今天在臺上講的任何東西,我都要接受,就是不會冒犯到我,我已經默認了你的冒犯。所以在這種狀況之下,觀眾跟演員他們會達到一種默契,我現在在台上說什麼,你都覺得OK,即便我今天對著你罵,你都會覺得這是表演的一部分。
蓉:因為你那個票驗了進去,它真的就是一種契約,我已經知道我在看表演,跟你只有在YouTube上隨便看到一個Clip,其實就是不一樣。
豪:他分不清楚,很難分清楚現實生活跟表演狀態。
蓉:這也就是你後來很少po影片的原因,對不對?
豪:這是其中之一。因為我發現,尤其我啦,我自己的表演風格比較多的攻擊性。我很容易去,比方說,對於時事,對於某個人物,對於某些事件的吐槽,有時候過於強烈,會引起很多人不舒服。
蓉:可是我們的進場其實是有個前提的,但他直接看影片沒有前提,他可能會覺得被冒犯,但其實不是講給你聽的,對不對?
豪:對,但是你也很難就是這樣完全擺脫責任。因為你放到了網路上,你放上去的時候,你知道這些東西會被一些不是你貼的人看(蓉:好兩難哦),很麻煩,但你不放這些東西,你的熱度就(蓉:很難宣傳)。所以我現在就是盡量說,比方說這個東西它比較無傷大雅,我可能會放到網路上,然後比較哈扣的東西,我就放在現場。在以前這個概念剛好是相反過來的,大家記得嗎?以前都是莫名其妙的東西丟網路上,現場我可能反而不敢玩到這麼大,但現在邏輯整個反過來了。
蓉:如果大家聽到《相聲失控》,剛剛逸豪介紹的,好像覺得有點興趣,好像很特別,大家可以怎麼買票?
豪:我們在九月跟十一月有兩檔節目,9/6跟11/22在高雄的任意門,9/7跟11/23在臺南漂泊的白鷺,9/27跟11/29在臺中的群島藝術園區,9/28跟11/30在卡米地喜劇俱樂部,都是下午兩點半。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歡迎大家到現場來看一下。當然如果你覺得自己是一個就是政治正確啊,或者是你覺得這個傳統藝術它就是應該端端正正的,如果你真的完全不能接受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的話,你不要來看也沒關係,我很害怕傷害到一些不屬於我的TA。
蓉:現在很多傳統藝術都試著要(豪:拓展),因為你要在這個時代裡生存,你真的不太可能不去拓展。
豪:對,就要玩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蓉:所以大家真的可以去試試看,說不定你看了以後發現你喜歡。
豪:對,希望你們會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