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今年過得特別快,一眨眼夏天過了,再一眨眼就聖誕了,然後又要過新年了。
就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新年早已不是小時候那個味。懶得走訪親戚,懶得應付七姑八婆的閒言碎語,懶得出門。要不是大馬這裡的習俗,只要還沒結婚就可以拿紅包,我寧可頂著一頭油頭躺在床上度過整個新年假期。
也不知具體是從何時開始......或許是,長大的過程中,逐漸打破小時候對長輩的濾鏡;還是偶然聽見父母為哪個親戚的言論私底下展開爭論——發現,小時候仰頭看的長輩們,和現在幾乎能平視的他們,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像平行時空在無人發現的空隙中匆忙交錯,同一個面孔底下藏了不同的人。小時候覺得熱心有愛的姑姑,長大再看是個雞婆又毫無邊界感的姑姑。小時候覺得冷漠不討人喜歡的表哥,長大再看發現自己成了他的翻版。小時候覺得親戚間都是兄友弟恭、和諧友善的美好家庭,長大再看,竟全是大人之間笨拙的演技形成的幻影。
幻影的迷霧只能剛好遮擋小孩的視線,人長高了、抽長了,也跟著穿透了迷霧,來到了名為真相的「現實」。這裡沒有迷霧中以為的溫暖,只有冷清徹骨、荒唐可笑的明爭暗鬥罷了。
回過頭一看,我的人生中,不存在一個能無話不談的長輩。他們總是稱忙,不給小孩過多的關註。沒有人是真心實意地疼愛小孩,這是我從小就隱約就能察覺出來的事。他們湊到我面前,喜歡的是捏捏肉嘟嘟的臉蛋,喜歡的是小孩獨有的尖細嗓音呼喚他們稱謂的那一刻。
我小時候的記憶是少得可憐。我記得小學不喜歡改正數學題,因而常常被打手心;我記得我為了得到大人的關注,選擇偷竊錢財;我記得沒有人教過我一天得多久就要換一次衛生棉;我記得父母為了打消我出國留學的念想,不惜叫阿姨來給我談心。我以為她能理解我,終於開口說放棄學鋼琴,放棄他們花費幾年為我鋪好的路——她恨鐵不成鋼,開口解釋沒幾個人能靠寫作成名,讓我早些打消這個想法。
是啊,我恍然大悟,是她逼著表姐學鋼琴,促成表姐成了我的鋼琴老師,盆滿缽滿,成了親戚間人人稱羨的成功人士。
小時候給阿姨照顧的日子,我和妹妹坐在車後座,看著表姐去上鋼琴課的路上哭了一路也於事無補,後視鏡映照出阿姨的表情是冷漠——那些畫面,我怎麼能忘了?
我記得很多。
但我記得的都是不好的,記著這些不為我的人生增添一些美麗色彩的斑駁糟粕。
如今長大了,我仍舊無法完全擺脫這些親戚的嘴臉、聲音。我稱作無職,天天躲房間裡寫作,企圖靠這些編排出來的文字熬出頭。他們一擁而上,逮住我,說給我介紹工作、說我不該浪費青春,利用還能操勞的身體拼命工作、拼命賺錢,這才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
肩膀被抓得生疼。可我在笑,笑他們的老舊思想,笑他們的「關懷」,笑他們背地裡怎麼說的我,笑他們自以為認識的我。
我煩所有和親戚有關的飯局,我煩他們組的旅遊,我煩所有和他們有必要溝通的時候。這就是長久以來壓縮造就的結果。
如果有個知情達理的長輩,或許我記得的過去不至於完全糟糕。可惜,我在這群人裡頭,找不到一個最像我的人。
所以,我不再對這些人有過多的奢求、期待,只想要離得越遠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