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看到自己的友人,忽然變老。
雖然你也是許久未相聚,可那種變化,仍然清晰可見。
沒有誰可以靠美容技術改變時間,但總有人覺得可以,而另一些人,則忘記了時間。后者很親切,我也喜歡,但我們終究要看到衰老。
在生活中,總能遇到這樣的人。
他們少言寡語,喜歡沉默,但并不拒人千里,反而有著讓人感到踏實的性格。
比如說,他們就從來不會打聽你的細節,甚至連名字和從哪兒來的這種事,都不會輕開其口。
可你要是問他們,他們會很容易回答你的問題,并且不隱瞞也不顧左右而言他。
除非你惹到了他們,讓他們生氣,他們也不太會主動來問你,這種親切有度的距離感,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我知道這樣的人,不會有太多朋友,也不愿意有太多朋友。
但我總想成為這種人的一個朋友,就算到了很老很老的年紀,也希望能遇見一個。
不是有很多人,可以理解這個念頭的。
我接觸到的那個層面,很多人并不喜歡這樣的人,也不愿意去耐心了解這樣的人。他們很容易生氣,也很容易熱情,總是事無巨細表達自己,也總是事無巨細地探尋他人。他們應該生活在一個幾十人聚居的鄉村,然后在舞會、在教堂,做一些簡·奧斯汀筆下的熱談。他們和我喜歡的那一類人,格格不入。還好,這世界足夠大,可以讓彼此格格不入,而互不打擾。
但不管怎樣,看到友人變老,也就意味著自己也在變老。
我們不是駐顏有道的希臘神靈,更不能變來變去,一會兒就返老還童。
我們總會變老,皮膚會起皺紋,頭發花白,腿腳笨拙,一些斑點也會不經意出現,更別提當年那股青春奮發的勁頭了。
時間變快了,一個月仿佛一天,一年也只是節日、工作日、節日、工作日地倏忽而過。
時間也變慢了,天黑得越來越遲,天亮得越來越早,慢下來的生命,讓一切滋味淡下去。
我知道,這樣的感覺,不可改變,也無需抗拒。
還能怎樣呢?請年老的使者,盡快來到,放出原本袋子里困住的時間?還是把一支支太陽的利箭射出,把那無盡的青春,刺痛摧殘?
如今再看到美麗的事物,我都會想到它們的衰老,所以便沒了過去的狂熱,而多了一些冷靜。
能夠開花的時節,并不久長。
五代時馮道有詩說:「已落地花方遣掃,未經霜草莫教鋤。」
后人便說他有仁心。雖然世事紛亂,無力相抗,但也盡心盡意,有所作為。到了北宋,漸漸又把他打入道德谷底,其實無論是指斥其人,還是夸其無雙,都有自己的作為。說的是過去,論的是現在。一生功過有誰知,不就在自己的方寸之中嗎?至于后人,后人便自有后人的功過,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說到這里,大概還是有些想起一些過去,便在走路的時候,又看了看那些正聳立開放的黃色花朵。
雨打秋涼,落花尚未,便讓它們留在枝頭,因為一生還未過去。
我這樣想,便會因為這個,越發喜歡那樣沉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