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是你！
中午時分，醫生神情凝重地來到加護病房外，對爸爸和哲民說：「家屬都在嗎？王太太的狀況已經很不穩定了，請大家儘快過來，她隨時可能…」
爸爸的身子微微一晃，扶著冰冷的牆壁沒有說話。哲民深吸了一口氣，立刻打電話給郁婷，讓她帶著毛毛趕過來。不久後，一家人都到了病房外。護理師特別開了彈性探視，讓他們可以一直陪著媽媽。
進到病房時，媽媽原本昏睡著，呼吸微弱，四肢冰冷。大家圍在病床邊，沒有人說話，只聽得到機器滴滴的聲音和媽媽微弱的呼吸聲。
忽然間，媽媽的手指動了動，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
「媽…」哲民低聲喊了一句，握緊了她的手。
媽媽的目光有些渙散，但慢慢聚焦，看到家人時，她的眼裡突然有了光采。
她的聲音很輕的說：「你們…都在啊…」
「媽，我在，我們都在。」哲民紅著眼眶說。
媽媽的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她要了一點水潤潤嘴唇，然後一字一句地交代著：「哲民…你要好好照顧郁婷，還有毛毛…你爸身體也不好…你也要多關心他…不要再跟他嘔氣了，好嗎？」
哲民緊緊握著她的手，眼淚模糊了視線，只能不斷點頭：「好，媽，我答應你…」
媽媽的眼神又轉向爸爸，聲音更輕了：「老王…你要答應我…你自己也要好好活著…」
爸爸的手一直在抖，眼裡滿是血絲，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地點頭。
那一天，哲民一家就這樣一直陪著媽媽，握著她的手，說著話，訴說著過去的點點滴滴。護士偶爾進來觀測數據，又輕輕退了出去，讓家屬能多一點時間相處。
太陽慢慢落下，病房裡的光線也跟著暗了。到了晚上，媽媽的眼神漸漸渙散，呼吸一次比一次淺。
她最後看了家人一眼，眼角滑下兩行淚，像是放下了所有牽掛，嘴角帶著一點點微笑，慢慢閉上了眼。
機器的滴滴聲越來越慢，直到最終只剩下長長的機械音。
那一刻，所有人都紅著眼眶，沒有哭出聲，哲民緊緊地握著媽媽的手，陪她走完最後一程。
天空陰沉，雖然是春天，但今天的風似乎特別的冷，像是在為這場離別伴奏。白色的菊花被擺滿了靈堂，哲民站在靈堂門口，黑色西裝外套被冷風吹得微微顫動，他的臉色很白，整個人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陰影罩著。
郁婷牽著毛毛，走到哲民身旁，紅著眼眶輕聲問：「你還好嗎？」
哲民只是搖了搖頭，沒有開口，眼神緊緊盯著靈堂裡那張熟悉的遺像。親友們陸續進來，簽名、鞠躬、獻花，會場裡只有誦經聲和低低的抽泣。
哲民在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站在那裡，表情冷得像石頭，隱隱約約透露出來的情緒比起傷心更像是憤怒。
有人在旁邊小聲說：「哲民還好嗎？怎麼…感覺那麼可怕」
另一個人搖搖頭：「可能太傷心了吧…」
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壓著什麼，只有星楷看著他，感覺得到那股憤怒裡還夾雜著痛苦和自責，像隨時會爆炸的火山。
儀式結束後，靈堂裡的燭火搖搖晃晃，親友們陸續離開，氣氛慢慢安靜下來。
爸爸站在原地，臉上滿是疲憊，眼神空洞得像沒有了靈魂。休息了一會後他轉頭看到哲民，發現他還站在媽媽的照片前一動不動，他緩緩的走到哲民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準備說什麼的時候，哲民突然大吼「你不要碰我！」眼神裡的憤怒像終於被點燃的火。
爸爸愣住了，手還停在半空中，眼裡滿是錯愕。
哲民一步一步逼近爸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像是隨時會衝破堤防：「你知不知道，這輩子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媽媽！可是因為你，我從小到大都怕你！我不想回家，我一回家就只看到你那張臭臉，對媽媽、對郁婷大吼大叫，嫌這個嫌那個，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一樣！你覺得自己賺錢了不起是不是？很了不起？了不起到我們全家都得像狗一樣看你臉色過日子？！」
他的聲音在顫抖，語氣卻一刀刀往爸爸心口砍去：「我每次回家都在想，今天你會不會突然發火？我連吃個飯都得提心吊膽！我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你會不會拍桌子、會不會摔東西、會不會把氣全都發在媽媽身上！」
他的聲音已經開始破碎，帶著嘶啞的怒吼：「然後呢？最後的最後，你還選擇不告訴我！我連跟她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我只能看著她躺在病床上，越來越虛弱，手心的溫度一點一點消失，而我只能在旁邊看著！我只能看著！」
他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聲音裡帶著崩潰的顫抖：「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啊？！為什麼？！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我恨你！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爸爸臉色蒼白，像被當面扇了幾個耳光，手在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哲民的聲音徹底撕裂，像是所有壓抑了多年的憤怒、悲傷和委屈，在這一刻全都傾瀉而出。
說完，他轉身跑開，背影孤單而決絕，眼淚在離開的那一瞬間奪眶而出。郁婷和毛毛在遠處看到這個場景嚇壞了，她看了一眼爸爸，猶豫了一下，郁婷便抱著毛毛去追哲民了。
爸爸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身子像是被什麼擊碎了，他再次抓著胸口的衣襟，身體搖搖欲墜，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老，孤單得讓人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