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記得第一次發現發現流浪者計畫,是在雲門的相關活動裡。但是第一次認真地去瞭解整個計畫,則是在閱讀「轉山」的過程裡,透過作者謝旺霖的描述,以及隨後與雲門的相關互動而發生。而第一次與流浪者計畫發生交集,則是聽到阿銘大哥(盧銘世)提起其獲選為流浪者計畫的專家組,正準備出發去流浪,而有機會與其討論行程,甚至差點跟隨著其腳步來個小流浪。雖然最末沒能成行,但是卻發現「流浪者計畫」在心中所泛起的漣漪不斷地擴展。這學期,更是分別邀請第一屆的獲選者王瑋廉以及阿銘大哥到學校分享流浪的故事,只是企盼著那關於流浪的感動與勇氣,能夠同樣地在學生心中發生作用。於是當發現「趁著年輕去流浪」這本書發行時,心中著實開心不已。因為那不但一口氣收集了許多流浪者的心情故事與感想,更在作者與流浪者的互動裡撞擊著更深的自省與反思。
開始談這本書之前,先談個小插曲。前些天,在飛沙國中的活動裡和阿銘大哥聊了許多,其中便提及這本書。阿銘大哥聽見之後,不禁笑著說其也要寫一本「不年輕,也要流浪」。就在哈哈大笑之餘,兩人也開始認真地討論著流浪的意義與必要。印象很深刻,林懷民老師曾說:「年輕時的流浪是一生的養分」,其在獲得國家文藝獎之後,深感流浪的必要,於是將獎金捐出成立了流浪者計畫,目的就為了鼓勵與支助許多藝文工作者出國流浪。轉眼之間今年已經來到了第五屆,也開始收成這甜美的果實。看著許許多多流浪歸來的遊子在生命裡慢慢找到力量與定位,感動之餘,除了更加肯定流浪的意涵,也更加讓人珍惜這本書的誕生。
「趁著年輕去流浪」是作者訪談了其中一些參與流浪者計畫的流浪者,而將那過程集結成書。書中一開始便透過嚴長壽先生提及流浪在現代教育的意涵,堪稱切中流浪意義的核心:
在台灣的教育體制之下,年輕人未經世事就已世故老成,他們或許不清楚真正的方向與內在的渴望在哪,就早已在世俗與他人所期待的道路上循序漸進。「無災無難到公卿」或許是一種無知的幸福,但總有一天,當陷入孤獨、無助之境,被迫重新審視最內裡的自己之時,或者手足無措、或者退縮逃避。看著書中幾位年輕的創作者,及早發現教育體制所給予個人的不足之處,無寧使流浪這件事,更顯出非凡的意義。
是啊!套用其所提及的「流浪,讓人發現自己」,這不單單是許多流浪者共通的心聲,也是另一篇推薦者施振榮先生所著墨的部分:
每位流浪者的流浪經驗或許不盡相同,不過由他們分享的故事中,都可以令人深刻地感受到出走,原來反而是要去找到生命最初的原點,在流浪的過程中,逐步找回內心的自我。
常常喜歡跟學生聊夢想,這幾年發現或許因為時代的改變,或許因為資訊的發達,現在的學生更願意去編織自己的夢想。但另一方面,卻也憂心著,他們是否具備支撐夢想的生命韌度。有句話說的殘忍,卻不容辯駁:「夢想是美麗的,現實是殘酷的。」築夢是種幸福,但是踏上夢想之旅的過程中,卻會發現除了一開頭的美麗心情,其必須承接陸續發生的困頓與挫折。什麼是夢想,那不單單是一種嚮往完成的甜蜜幸福,而是過程中不斷認識自己卻也不斷超越自己的過程。那或許是甜蜜的,但是那絕對是辛苦的。如果沒有足夠的生命韌度,甚至單純地以為甜蜜是築夢的唯一元素,那麼最末往往容易落得自我懷疑與否定的地步。因為,看不見辛苦背後的自己,如何能撐過夢想背後所必須承擔的困頓;因為不夠貼近自己與了解自己,往往在面對挫折時,興起了為何而戰,為誰而戰的茫然與懷疑。
所以,如果依照前面的說法,對許多學生來說夢想的藍圖早已懷藏在心中,那麼或許得要接著探詢,其所必須憑藉的生命韌度從何而來。過去在物質條件匱乏的年代,總有許多的機會去試煉與強化生命韌度。如今,物質條件優渥,生活不虞匱乏,那麼還有什麼機會得以去挑戰自己,認清自己。其中一個絕佳的答案便是「流浪」。一如林懷民老師所提:
離開台灣,隔了時空的距離,台灣,還有在台灣的自己,變得特別的清明,因而逐漸培養出對付自己的能力。
更有甚者,林老師精確地描述著流浪的過程所將經歷的「緊張、興奮、疲累、挫折與重建」五個階段,那不也剛巧貼近著築夢過程的心境。如果能在流浪的過程裡,回到重建的階段,那不也帶回了許許多多的勇氣、決心與自信得以去面對往後自我實現的過程。
書中透過不同流浪者分享著其生命的故事,也連帶拉扯出許多的反省。首先流浪在很多的面向上,常常會放入孤獨的元素。如何去面對孤獨,如何在孤獨裡看見自己,甚而聆聽自己,那彷彿是流浪過程中所需面對的必然。如同流浪者吳耿禛所分享蔣勳老師所提及關於孤獨的學習:
台灣的孩子太受家庭保護、孤獨感不夠,一直沒有機會脫離社會和家庭,缺乏獨自面對自己的能力。…如果沒有辦法孤獨的面對自己,就沒有獨自承擔事情的能力。
以及其在流浪過程中所體會的:
一個人跟自己獨處,會拉出內在的空間;旅行,則讓他學會『換位』觀察。
獨處拉出了內在的空間,更架構了內在對話的場域。自此,生命開啟了面對自己的契機。那不再是隨時去在意他人的想法,那不再是隨時去做好生命的角色,而是必須反覆叩問自己,什麼是自己所要,什麼是自己所在乎的。流浪給了面對自己、貼近自己的最佳契機。如同謝旺霖引用詩人泰戈爾所言:
旅客要在每一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面到處漂流,最後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
以及謝旺霖談及流浪的意涵:
走得愈遠,看得就愈近。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你所遇到的問題都是切身的。每一次的出走,其實都是為了回歸原生的土壤,為了貼近自己的心靈。
什麼是自己?在生活的慣習裡,我們很難停下腳步來思索這樣的議題,常常是順著原來的步伐一步步踩踏著。或許不滿,但發洩過後,卻忘了更進步去思維不滿背後那個被忽略的自己。流浪,有機會卸下了原本的應然,放下了既定的角色扮演,那其實是一個難題,非得去面對的難題。究竟掙脫了外在的框架之後,自己想要呈現的是什麼?於是,流浪的過程裡,得要不斷地去問自己,不斷地去挖掘關於自己的線索,進而不斷地去貼近自己,成為自己。
有時因為那樣的貼近,會拉扯出內心潛藏已久的困頓,會逼使自己去面對與反思過往生命中的斷裂,或者曾經想要逃開的迷惘。如同流浪者王瑋廉所分享記憶裡面對親人過世的無力與茫然,卻在流浪與創作的反思裡找回了清明與醒悟:
生,是從大量的死亡中,開出來的花朵。舞踏對死亡總是保持著積極、有能量的狀態。他恍然體會,死亡,不是終止,而是從生命的實現走向虛線。
因為那樣的體會,其重新去面對生命有形或無形的死亡,重新去完成與親人之間的道別與祝福。那是個生命回溯的完成,那是個人生糾結的回望、理解與釋放。那何其不易,又何其精彩。
而當慢慢地能夠去理解自己,接納自己,也許面對自己便不再困難,也許貼近自己便不再是一種奢求。於是乎,那過程中所建立的自我圖像與生命場域,能否視為一種生命的歸屬,回歸自己內在的角落。如同流浪者柳震東對於旅行的反思:
旅行是動態的移動,最終是要回歸一個靜止的點。那麼在我們的心裡面,是不是有一個天天都可以去的地方?而那個地方,就是所謂的歸屬嗎?而我自己的歸屬又是什麼?
如果流浪最終仍是得回到生命的原鄉,那麼心靈呢?是否也能同樣地回到內在的自我。成為自己,成為如其所是的自己,原該是人生最重要的課題。可是,那往往卻是生命裡最難的課題。成長過程中的應該、生命延續裡的承擔,會讓人懷疑成為自己背後的意涵與價值。流浪,並非是去推翻原有生命的框架,而是給出一個機會在不同的視野裡回頭看看自身的存在。進而給予自己重新去面對與選擇的權利;鍛鍊自己選擇背後所需具備的勇氣;成就自己選擇之後的完滿。不過,更重要的是這都是流浪完成後的醒悟,那該是自然而然的發生,而非勉強而為的矯情,更非流浪之前所需扛起的包袱。別忘了,流浪是為了卸下,帶著這麼多的應該,心裡頭沈甸甸的怎麼走。所以也許可以借用盧銘世的話語,回歸流浪的單純:
一個人流浪吧,感覺一下樹木默默生長。一個人流浪吧,欣賞一下白亮、無聲的月影。一個人流浪吧,體會宇宙輕柔的蕩漾。
無所謂應該、無所謂必然,讓生命回歸到一份單純地感受,也許便能體會流浪的真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