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人權電影節選映的劇情片《約見波布》再到國影中心選映的兩部紀錄片《遺失的映像》到《S-21:赤柬殺人機器》,恰巧因爲觀影順序的關係,我得以倒著回顧潘禮德導演過去的作品,他終其一生都在挖掘這段親身經歷的歷史,這場名為「紅色高棉大屠殺」悲劇,當時的「真相」究竟為何?《S-21:赤柬殺人機器》電影開場鏡頭對準一名母親,他希望兒子能夠「說出真相」,是赤柬逼仍是青年的他成為了殺人兇手。「政治電影必須揭露虛構的部分。」三部作品中皆有「虛構」的成分,無論是《S-21:赤柬殺人機器》讓集中營的劊子手們「重演」當年每日反覆做的工作內容,到了《遺失的映像》則使用泥人偶「重構」記憶裡發生家人親人的真實故事,《約見波布》汲取了兩部作品的精髓,透過演員們的深刻演繹「重現」劇本當中的虛構情節,導演親自揭露一事才顯得有其意義。

「我們身處在泡泡之中,有可能隨時破滅。」
《約見波布》當中的「泥人偶」沿用自電影《遺失的映像》使用過的元素,該紀錄片透過泥與水創造出的人偶,填補「被消失」的真實歷史影像紀錄。最初導演開始使用泥偶只是個意外,導演本是請他的助理雕刻他形象的泥偶,讓他想起童年時沒有玩具,而是與泥人偶相伴的兒時回憶,他意識到自己可以用他們來說故事,且拍完之後泥偶還能夠不破壞環境地,塵歸塵土歸土。用活著的雙手創造記憶中的人形,因而能夠注入潘禮德導演的「意念」,對導演來說這些泥偶都擁有著靈魂,如同非洲人認為每副面具面具都有靈魂一般,但這些人偶並沒有像逐格動畫般動起來,而是以靜止的方式擺在場景之中,到了《約見波布》後泥人偶變得更加精緻,補足了無法讓演員重演的段落,他們也成了參觀工坊裡的微縮模型,而受邀的三名記者得以觀看「正發生」的一切。
「我希望孩童不要死去。」
《遺失的映像》當中他們製作的第一個泥人偶正是導演的父親,穿著一套白色西裝,打上深色領帶,他的知識份子父親小時候潛移默化影響著導演,父親卻不願妥協於赤柬控制他們的「飢餓」手段,因此他決定保留尊嚴絕食至死,母親卻未曾埋怨過丈夫,而是支持他的反抗行動。「飢餓」就此成爲故事中的另一主題,《約見波布》片中的攝影師保羅就曾偷溜出守衛們嚴加看守的營地,他拿著相機四處拍攝,拍攝路邊土堆裡的白骨頭顱,最讓他感到震撼的一幕,使他連快門都無法按下去,他見到了屋子內瘦弱的孩子們,他們歪著身體躺在床上整個人奄奄一息,保羅身上卻沒有食物能夠給他們充飢。不只如此,《S-21:赤柬殺人機器》裡頭倖存者提到當年他們被關在集中營時,被安排在室內與屍體相伴,每天只有兩湯匙的米湯,若有蟲子飛到嘴邊,他們會拼了命地吃蟲子,看守去要他們把蟋蟀吐出來,看著他們繼續受苦。《遺失的映像》裡不只說了九歲的孩子舉報母親偷採芒果的恐怖故事,赤柬對孩子們從小的「再教育」,竟讓這對母子天人永隔,還講了一段小女孩餓到偷玉米的故事,卻因此違反赤柬訂下的規矩而受罰,她躺在導演身邊啃著鹽巴,隨後再也沒發出聲音死去了,片中也呈現了醫院裡所見到的悲慘景象,一名母親正白髮人送黑髮人,看著女兒死去後,她也跟著成了病榻上的屍體。

「真空的金邊是遺失的影像。」
而在這段歷史之中的藝術家們,就像潘禮德的電影導演鄰居,他的童年得以穿梭在片場間,看著女舞者對他起舞,作為他認識電影的啟蒙,最終仍不敵被赤柬處決的命運。諷刺的是《約見波布》當中記者們參觀工坊也拍到了赤柬靠著藝術「繪畫」來造神,就此美化一號兄弟波布,而《S-21:赤柬殺人機器》當中的倖存者也是一名畫家,他當時靠著畫筆活了下來,替集中營的杜赫同志畫人像,他提到畫中的赤柬形象必須擁有處女般動人的肌膚,他的下筆要輕且心懷敬意。若是畫作不被欣賞,隨時都會被殺害,如今他則透過畫筆把沒能被相機照下的一切畫出來,觀眾會看到片中擺上一幅幅大型畫像,聽完畫作背後的故事,感到無比沉痛。

「所有極權的開端,都從歪理開始。」
筆者我個人愛極了《遺失的映像》導演的旁白自述,像是在講一段悲傷的歷史,卻是個人經歷過的苦難。其中不乏一些關於夢想的編織,像是當時導演自己喜歡講阿姆斯壯登月的故事,孩子們也聽得津津有味,喜愛說故事的人卻接連被殺害,「在『我們的星球』上,什麼都沒有。」他們無法像阿姆斯壯一樣跨出人類的一大步。片中這些殘忍的故事像極了不可能發生的電影情節,卻是真實存在上演過的歷史,《遺失的映像》這部作品足以列入我人生最愛的紀錄片之一,那些片中的亡魂以一抹微笑注視著活著的我們,他們的沈默形成了浪潮般未曾止息的吶喊。

「只要我還活著,什麼都不會忘記。」
從《遺失的映像》到《S-21:赤柬殺人機器》兩部紀錄片中,我們皆可見到水的意象,如同前者開場湧向鏡頭的海浪,兩部作品裡也有著「水灘」這一元素,不只是集中營員工重回犯罪現場,講述執行死刑過程後鏡頭拍到的那灘水,或是多年後因為埋了屍骨而無人能喝的有毒綠水,對應到片中受害者提到多年後柬埔寨人希望能夠重修舊好,集中營員工應與倖存者們達成和解,但是他們卻不願承認這段充滿錯誤的歷史,而是將自己視為「發生過意外的人。」被攝者形容這種悲痛又不是地上的一灘「積水」,沾濕褲管後哪能輕易任其「晾乾」呢?《S-21:赤柬殺人機器》還有一段充滿哲學詩意的比喻,影片尾聲吹過室內揚起了塵埃,那一幕對應到受害者所說的話「我們變成風中的灰粒。」他們「殺」還代表具有道德意識,讓他們的死有某種意義,而赤柬卻選擇用「毀滅」來形容這群囚犯,毫無人性可言,生而為人,不該成為風中的沙粒,更不該化為塵埃。對我而言《約見波布》也當屬大師之作,既有《S-21:赤柬殺人機器》那不帶入自身的冷靜凝視,亦有著《遺失的映像》將自身帶入的真實情感,同樣揭露著紅色高棉這段「寧可錯殺也不可錯放」的恐怖歷史,以及「打造公平社會」這句口號背後,人們不再有追求夢想的權利,而成了純粹順從的生物,然而,我們絕非豢養的家畜,只會服從的人類並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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