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元三十一:破碎的信任
城市的脈動在晝與夜的交替間從未停歇,如同一個龐大而精密的儀器,總有些齒輪在常人視線無法觸及的陰影處默默轉動。汪艾嘉,就是那個習慣於觀察這些隱秘齒輪運轉的人。他的世界裡,信任需要基石,而直覺,往往建立在無數被忽略的細節之上。
這次觸動他警覺神經的,是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巧合。他的一位在通訊行業深耕多年的舊識,偶然提及發現了幾條不同尋常的通訊記錄交匯點——已被我公司辭退的南西、處於半隱退狀態的前副總倪洛,以及與我有過明顯過節的陳紹謙,他們名下或用關聯人登記的幾個特定號碼,在近一個月內,有過數次時間不短、且集中在深夜或清晨非正常時段的聯絡。更關鍵的是,這些通訊的信號源,曾多次出現在陳紹謙那座位於市郊、以私密性著稱的湖畔別墅附近。
這個信息像一根尖刺,扎進了汪艾嘉慣於冷靜分析的神經系統。他深知,在南西和倪洛目前近乎邊緣化的處境下,他們與實力雄厚、且動機不明的陳紹謙產生如此密集且隱秘的交集,絕非尋常。
他沒有聲張,而是動用了自己積累多年的私人信息渠道,進行更深入的交叉驗證。反饋回來的信息碎片逐漸拼湊出一個模糊但令人不安的輪廓:南西近期在行業沙龍上對我的怨懟幾乎不加掩飾,並曾與幾個背景複雜的媒體人有过接觸;倪洛則看似深居簡出,卻與公司幾個重要的機構股東代表有過非正式的「喝茶」閒聊;而陳紹謙控制下的一家境外殼公司,近期的資金流向出現異常波動。
所有這些線索,都隱隱指向了我,以及我目前傾注了大量心血和資源的「軒安科技」。
更讓汪艾嘉心頭一沉的,是他設法拿到了一份「軒安科技」最新版股東協議的副本。當他仔細審閱那些被林明軒和王律師輕描淡寫稱為「標準條款」的內容時,他的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份協議,與其說是融資文件,不如說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權力陷阱。所謂的「創始人一票否決權」,幾乎剝奪了我作為重要股東的所有實質性話語權;而那看似客觀的「定向增發」觸發條件,其模糊性足以在特定情境下,被輕易操縱成為稀釋我股權的合法工具。
危險的訊號如同警鈴在他腦海中尖嘯。他不能再等待,也無法再保持沉默。他選擇了一個週末的下午,將我約到了我們過去常去的那家湖畔書咖。
他沒有迂迴,直接將裝有通訊記錄摘要、資金流向分析以及那份被他用紅筆標註出關鍵風險點的股東協議的平板電腦,推到了我面前。他的語氣依舊克制,但眼神裡的憂慮如同湖面上驟然聚集的風暴。
「喬安,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相信,但我必須告訴你這些。」他指向那些證據,「南西、倪洛和陳紹謙,他們近期聯絡異常密切,這絕非巧合。而林明軒讓你簽的這份協議,」他的指尖重重地點在屏幕上那些被標紅的條款上,「這不是普通的投資協議,這是一個陷阱。裡面的『一票否決權』和『定向增發』條款,在特定情況下,可以完全剝奪你的股東權利,甚至將你徹底踢出局。」
我的臉色在聽取過程中一點點沉了下來。我先是難以置信,隨即湧起的是被侵犯隱私和質疑判斷的憤怒。「艾嘉!你私下調查我?調查明軒?還有南西他們?」
我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提高,「你為什麼總是要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我身邊的人?明軒他是我親自選的合作夥伴,我們之間有感情,有信任!這份協議是他和王律師反复推敲過的,是為了公司更好的發展!你根本不了解他為此付出了多少!」
汪艾嘉沒有退縮,他的目光直視著我,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我不需要了解他付出了多少,我只需要看清這白紙黑字設下的局!喬安,信任不應該建立在對潛在風險的盲目無視上!陳紹謙是什麼人?新加坡的事情你忘了嗎?南西和倪洛對你心存怨恨,他們和陳紹謙攪在一起,目標是誰還不夠明顯嗎?林明軒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你簽署這樣一份協議,你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單元三十二:鴻溝
那家隱匿在巷弄深處、掛著暖簾的居酒屋,曾經是我與汪艾嘉之間無需言語便能獲得慰藉與力量的避風港。木製的門扉推開,喧鬧的人聲與食物香氣便撲面而來,彷彿將外界的紛擾都隔絕在那片暖簾之後。店內光線昏黃,空氣中瀰漫著烤物的焦香、酒釀的醇厚,以及老舊木頭被歲月浸潤的氣味。
然而,今天,這片熟悉的、理應讓人放鬆的空間裡,卻瀰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緊繃。上次不歡而散的陰影,如同無形的牆壁,隔在我們中間。
我面前的小瓷杯裡,清澈的燒酎幾乎未動,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杯壁,目光落在吧台後那排散發著溫潤光澤的酒瓶上,刻意避開他的視線。我的側臉線條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有些僵硬,下顎微收,顯示出我內心的抗拒與尚未完全平息的慍怒。
汪艾嘉坐在我身側,他杯中的燒酎同樣未減多少。他的姿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靜,只是背脊挺得比平時更直,那沉靜之下,壓抑著洶湧的憂慮與一種深刻的無力感。
最終,還是他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在周遭的喧鬧中顯得格外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喬安,關於上次我提到的那些……你後來,有再仔細看過那份協議嗎?或者,有試著從其他管道,了解過陳紹謙近期的動向嗎?」他的問題伴隨著旁邊客人突然爆發的笑聲,顯得格外突兀。
我摩挲杯壁的動作猛地一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我轉過頭,看向他,昏黃的光線下,我的眼神裡交織著失望、疲憊,以及一絲被反覆觸碰痛處的惱火。烤鰻魚的香氣此刻聞起來竟有些膩人。
「艾嘉,我們今天一定要在這裡繼續這個話題嗎?」我的聲音帶著被燒酎微微灼過的乾澀,冷硬而防禦,「我以為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信任明軒,我相信他的為人,也相信我們共同規劃的未來。那份協議,是為了公司發展,是經過專業律師審核的!為什麼你總是要執著於用最壞的惡意去解讀他做的每一件事?」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引來了旁邊食客短暫的側目。
我抓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灼熱的液體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裡,卻未能驅散那股寒意。我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理性,但話語中的尖銳卻掩飾不住:「是,我承認,商場上是有風險,有爾虞我詐。但我不能因為存在這種可能性,就用懷疑的眼光去審視我身邊每一個親近的人!那樣活著太累了!林明軒他給了我支持,給了我溫暖,在我需要的時候站在我身邊!這難道不比你那些冷冰冰的、未經證實的『推測』和『調查』更真實嗎?」我揮手擋開了師傅剛送上來的烤雞串,動作帶著明顯的煩躁。
汪艾嘉靜靜地聽我說完,他的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沉的、幾乎令人心碎的平靜。他看著我,目光像是要穿透居酒屋氤氳的煙氣和我築起的所有防禦。旁邊一桌的划拳聲顯得格外刺耳。
「喬安,」他的聲音很輕,卻在喧鬧的背景音中異常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我從未要求你用懷疑的眼光去看待所有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在付出信任的同時,保留一絲保護自己的清醒。感情不應該是讓人盲目和軟弱的藉口,真正的夥伴關係,應該經得起理性的檢驗和風險的評估。」
他頓了頓,眼神裡掠過一絲痛楚,拿起自己的酒杯,卻沒有喝,只是握著,指尖微微用力:「我擔心的,從來不是林明軒這個人,而是圍繞著你正在發生的、那些你看不見的暗流。南西、倪洛、陳紹謙……他們不是孤立存在的。當這些因素以一種不尋常的方式交織在一起時,這本身就是最強烈的警訊。我寧可你現在生我的氣,怪我不信任你的判斷,」他終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更沉,「也不願看到你將來因為毫無防備而受到無法挽回的傷害。」
他的話語像溫過的酒,初入口溫和,後勁卻帶著苦澀。但我此刻的心,被情感和一種固執的自我保護牢牢佔據,如同拒絕醒來的醉客。我搖了搖頭,語氣帶著決絕的疏離,將酒杯重重放下:「夠了,艾嘉。你的關心,我收到了。但這是我的選擇,我的人生。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決定,而不是持續不斷地用你的『擔心』來干預我的判斷,這讓我感覺……不被信任,也感覺窒息。」
我拿出錢包,抽出幾張鈔票壓在未動的烤串盤子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複雜,有歉疚,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堅持:「我們都冷靜一下吧。或許……暫時保持一點距離,對我們都好。」居酒屋的喧鬧彷彿在這一刻與我們無關,形成了一個尷尬的靜默泡泡。
汪艾嘉沒有起身,也沒有挽留。他只是抬起頭,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眼神彷彿要將此刻在昏黃燈光下、帶著酒氣和倔强的我刻印在腦海裡。然後,他極輕、極緩地點了點頭,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最終的、令人不安的接受:「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決定。我不會再主動用這些事情『打擾』你。」他特意強調了「打擾」兩個字,帶著一絲苦澀的自嘲。
他頓了頓,最後說道,聲音低沉卻穿透了周圍的嘈雜:「但我說過的話,不會改變。我會繼續關注。如果……如果你將來需要,無論何時,我這裡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我沒有回應,只是緊緊抿著唇,轉身快步離開了居酒屋。暖簾因我的離去而劇烈晃動,將外頭清冷的空氣短暫地捲了進來。
汪艾嘉獨自坐在原地,許久未動。師傅猶豫著是否要收走我那份未動的食物。他面前的酒杯已空,只剩下冰塊融化後殘留的水痕。他失去了預警的資格,但他守護的決心未曾動搖分毫。
居酒屋內依舊人聲鼎沸,烤物的香氣依舊誘人,但曾經共享這份煙火氣的兩個人,之間已然裂開了一道難以彌合的鴻溝。信任的基石出現了動搖,而風暴,仍在未知的前方積聚著力量。
單元三十三:同盟的助攻
城市的另一端,權力的遊戲在更隱蔽的層面無聲上演。陳紹謙位於頂級商辦大樓的私人辦公室,如同一座懸浮於塵囂之上的堡壘。
三百六十度的環景玻璃窗外,是繁華都市的脈動,但室內卻保持著一種近乎絕對的靜謐,只有恆溫空調低微的運轉聲,以及頂級音響流淌出的、音量被壓到極低的巴洛克時期大鍵琴樂章。這裡的空氣冰冷而潔淨,不帶一絲煙火氣,與居酒屋的喧鬧溫熱形成了兩個極端的世界。
陳紹謙沒有坐在那張象徵權力的巨大辦公桌後,而是斜倚在會客區一張線條流暢的意大利白色皮革沙發上。他穿著剪裁極佳的家居式絲絨上衣,姿態慵懶,眼神卻銳利如鷹。他面前的水晶茶几上,沒有文件堆積,只有一台超薄筆記型電腦,螢幕上顯示著複雜的股權結構圖和資金流向示意圖。
南西和倪洛坐在他對面稍顯拘謹的單人沙發上。與陳紹謙的閒適形成鮮明對比,他們的神經是緊繃的,眼神中混合著期待、興奮,以及一絲對眼前這個男人深不可測手段的畏懼。
「階段性的擾亂已經完成,」陳紹謙開口,聲音平靜,不帶絲毫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網絡上的蒼蠅嗡嗡作響,『頂峰』的撤離也在她預料之外撕開了一道口子。她現在,應該已經感覺到四面楚歌的寒意了。」他的指尖在觸控板上輕輕滑動,螢幕上的圖表隨之變化。
「陳總運籌帷幄,」倪洛適時地奉上一句,語氣帶著刻意的恭維,「她現在內部壓力不小,正是需要外部強心針的時候。」
「強心針?」陳紹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不,我們要給她看到的,是海市蜃樓,是足以讓她卸下所有防備、甚至主動掏空家底去擁抱的『黃金機會』。」他的目光轉向南西,「南西小姐,之前讓你透過關係放給林明軒的『市場風聲』,他反應如何?」
南西立刻坐直身體,語氣帶著邀功的急切:「他上鉤了!陳總。我按您的吩咐,讓幾個『朋友』在科技論壇和投資人群裡,不經意地透露了某個海外巨頭正在尋找AI垂直應用領域的合作夥伴,而且預算龐大,時間緊迫。林明軒那邊已經開始悄悄組建臨時團隊,連夜趕製企劃書了,他顯然不想錯過這個『天降良機』。」
「很好。」陳紹謙滿意地點點頭,目光重新回到螢幕上,「那麼,是時候讓我們的『殼』動起來了。」他輕點幾下,調出一家註冊在開曼群島、股權結構經過層層嵌套、最終控制權牢牢掌握在他手中的公司資料——「先鋒環球科技投資有限公司」。
「倪副總,」陳紹謙看向倪洛,「是時候動用你過去在海外積累的那些『乾淨』的人脈了。找一個身份清白、口才便給、對我們的計畫一無所知,但足夠貪婪的代理人,讓他作為『先鋒環球』的亞洲區投資代表,去跟林明軒接觸。記住,姿態要高,條件要優厚,要讓他覺得,這是他一飛沖天、徹底擺脫章喬安陰影的唯一機會。」
「我明白,」倪洛鄭重點頭,「人選我已經有幾個在考慮,保證背景乾淨,查無可查,而且對巨額佣金沒有任何抵抗力。」
陳紹謙的計畫陰險而周密。他不會親自出面,而是通過這個遙控的「殼公司」,向林明軒的「軒安科技」下達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巨額訂單。這個訂單的內容,會緊密圍繞林明軒之前透露給章喬安的、所謂的「核心技術方向」,讓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訂單的金額會龐大到讓任何初創公司都無法拒絕,但交貨期會異常緊迫,技術要求也會設定在看似可以達成、實則需要傾盡所有資源甚至超負荷運轉的臨界點。
「訂單的金額,我會設定在一個足以讓林明軒暈頭轉向,也足以讓章喬安覺得之前所有投入都物超所值的數字。」陳紹謙冷冷地說,「但付款條件會非常苛刻,預付款只佔很小比例,大部分款項要等到最終驗收合格後才支付。這會極大地消耗『軒安科技』的現金流,迫使他們不斷投入,甚至需要章喬安持續輸血,或者……進行新一輪的、條件更為苛刻的融資。」
他就是要製造一個公司前景無限美好、急需大量資金投入的假象。這個假象,不僅是給林明軒看的,更是透過林明軒,傳遞給章喬安的。當章喬安看到林明軒的公司突然獲得如此巨大的「國際訂單」,她對林明軒能力的信任會達到頂點,對兩人共同未來的憧憬會更加熾烈。同時,她也更有可能在「軒安科技」看似最需要支持的時候,被情感和利益共同驅動,毫無保留地投入更多資源,甚至可能在林明軒的請求下,放鬆對那些致命合同條款的警惕。
「這是一劑甜蜜的毒藥,」陳紹謙關上電腦,身體向後靠進沙發裡,閉上眼睛,彷彿在享受這佈局的精妙,「我們餵給林明軒,而他,會親手餵給章喬安。當她沉浸在虛幻的繁榮中時,就是我們收網的時刻。」他擺了擺手,示意會面結束。
南西和倪洛悄然起身離開。辦公室裡恢復了絕對的寧靜,只有窗外永不疲倦的城市光芒,透過玻璃,映照著陳紹謙臉上那抹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殘酷的微笑。他精心編織的網,正在悄無聲息地收緊,而那致命的誘餌,已然拋出,等待著獵物主動咬鉤。
遠在「軒安科技」辦公室裡,正為那個「天降橫財」而興奮不已的林明軒,絲毫不知自己已然成了別人手中最關鍵的那枚棋子,正一步步將他口口聲聲說愛的女人,推向深淵的邊緣。
單元三十四:資金的絞索
「軒安科技」的會議室裡,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那張曾見證過溫情脈脈與未來藍圖的冰冷長桌,此刻卻成了無聲戰場的中心。窗外依舊是車水馬龍的日常,但室內的光線卻顯得格外慘白,照在每個與會者神色各異的臉上。
林明軒坐在主位,他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更顯沉穩的深藍色西裝。他的面前攤開著一份裝幀精美的項目計畫書,封面上「『先鋒環球』AI智慧系統整合專案」的字樣格外醒目。他的眼神裡燃燒著一種混合了亢奮、焦慮與破釜沉舟決心的光芒,手指因內心的激動而微微顫抖,不時敲擊著光滑的桌面。
我坐在他左手邊的位置。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淺灰色職業裝,臉上帶著連日應對自身公司危機後的疲憊,但眼神依舊保持著慣有的審慎。我面前也放著一份相同的計畫書,但我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林明軒臉上,試圖從他那過度興奮的表情中,讀出更深層的資訊。
「各位,」林明軒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顫音,「今天這個臨時董事會,只為一件事——我們『軒安科技』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機遇,同時也是最大的挑戰,來了!」他猛地將計畫書翻開,指向其中一頁用加粗字體標出的數字。
那是一個天文數字。足以讓任何一家初創科技公司的掌舵人為之窒息,進而狂喜。
「『先鋒環球』,國際頂級的科技投資與整合平台!」林明軒的語調高昂起來,充滿了感染力,「他們經過嚴格的篩選和評估,最終選定了我們,作為他們下一代AI智慧系統的獨家合作開發夥伴!這個訂單,不僅僅是金額龐大,更重要的是其戰略意義!只要我們能順利完成,『軒安』將一躍成為國際級的技術供應商,未來不可限量!」
他滔滔不絕地描繪著合作成功後的輝煌場景。然而,當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向執行的現實層面時,他的語氣驟然變得沉重而急迫。
「但是,機遇總是與挑戰並存。」他話鋒一轉,臉色也隨之凝重起來,「『先鋒環球』對技術標準的要求極高,交貨期也非常緊迫。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必須立刻擴充最先進的實驗設備,招募至少三個頂尖的技術團隊,並且預訂足夠的雲端算力資源……這一切,都需要錢,需要大量的、立刻就能動用的資金!」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以及另外兩位象徵性的小股東,最終將視線牢牢鎖定在我身上,眼神裡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懇求與被逼到絕境的急迫:「根據我們之前簽署的股東協議,面對這種足以改變公司命運的重大機遇,現有股東擁有優先增資權。初步估算,我們至少需要……五千萬。而且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給出明確的注資承諾,否則,『先鋒環球』很可能會轉向我們的競爭對手!」
「五千萬?四十八小時?」我身旁的一位小股東倒抽一口冷氣,連連搖頭,「這太瘋狂了!這麼短的時間,這麼大的金額,風險太高了!」
林明軒立刻反駁,語氣帶著一絲被質疑的不悅和更深的焦慮:「風險?錯過這個機會才是最大的風險!這是『軒安』鯉魚躍龍門的唯一機會!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就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平台嗎?」他再次轉向我,聲音低了下來,卻帶著更強的情感衝擊力:「喬安,你是最了解我,也是最支持我的人。我們之前說過,要一起打造屬於我們的未來。現在,未來就在眼前了!沒有這筆資金,一切都將是鏡花水月。我……我已經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我不能再輸了……我們不能再輸了!」
他再次熟練地使用了「我們」這個詞,將兩個人的命運與公司的成敗緊緊捆綁。那眼神中的脆弱、渴望與近乎絕望的懇求,像一根無形的繩索,纏繞上我的心。我知道自己的公司也正面臨流動資金的壓力,陳紹謙之前的打壓並非全無效果。五千萬,對我而言,絕非一個可以輕易調動的小數目。
我低頭快速翻閱著計畫書,試圖從那些華麗的辭藻和複雜的數據中找出破綻,但時間太緊迫,文件太完美,林明軒的表演也太過真實。我想起了他之前的溫情,想起了他描繪的共同藍圖,想起了他此刻背水一戰的姿態。一種「若此刻不支持他,便是摧毀他所有希望與信念」的沉重壓力,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理性的警鈴在我腦海中微弱地響起,提醒我那份協議的模糊條款,提醒我汪艾嘉冰冷的警告。但感性的浪潮更加洶湧——那是對伴侶的信任,對共同未來的投資,以及一種不願在關鍵時刻退縮的驕傲。
「明軒,」我終於開口,聲音因內心的掙扎而有些沙啞,「金額和時間都太緊迫了。我需要一點時間……」
「喬安!沒有時間了!」林明軒急切地打斷我,幾乎是哀求的語氣,「『先鋒』的人還在等我的回覆!每拖延一分鐘,機會就在流失!難道你不相信我的判斷嗎?不相信我們能一起創造奇蹟嗎?」
會議室裡陷入了死寂,只有空調的嗡嗡聲和林明軒粗重的呼吸聲。所有的壓力,最終都匯聚到了我一個人身上。
那紙協議,連同林明軒以情感為名的綁架,共同編織成一道越來越緊的資金絞索,懸掛在我的頭頂,也懸掛在「軒安科技」那看似輝煌、實則脆弱的未來之上。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已陰雲密布,彷彿預示著一場即將來臨的財務風暴。
單元三十五:惡意的總攻
就在我還在為「軒安科技」那五千萬的增資要求焦頭爛額、四處調度資金之際,一場早已預謀已久、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總攻,如同早已校準好座標的飽和式炮火,在同一時間點,以最猛烈、最殘酷的姿態,向我和我一手建立的事業王國傾瀉而下!
最先引爆的是媒體戰場。陳紹謙掌控下的數家網路媒體和社交平台上的關鍵意見領袖,如同接收到統一指令的士兵,在同一小時內,發布了經過精心編排、真假摻半的系列「深度報導」和「匿名爆料」。
標題一個比一個驚悚刺眼:「獨家深扒『科技女王』章喬安的財務迷宮:亮眼財報下的造假疑雲!」、「是輸送還是愛情?透視章喬安與『軒安科技』林明軒之間的巨額資金往來!」、「前高管泣血控訴:章喬安獨斷專行,打壓異己,公司內部早已人心惶惶!」
這些文章不再是之前試探性的模糊指控,而是充斥著看似詳盡的「內部數據」、被刻意截取和扭曲的「內部郵件」片段、以及南西和倪洛「匿名提供」的、關於我管理風格「霸道」、「排除異己」的所謂「親身經歷」。
它們像一套組合拳,精準地打擊在財務誠信、職業操守和個人品德這幾個最致命的要害上。水軍在評論區和各大社群平台瘋狂帶動風向,將「騙子」、「撈女」、「職場暴君」的標籤死死貼在我身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公司內部的通訊軟體群組和電子郵件系統,也被恐慌和疑問淹沒。
南西利用她殘留的影響力和私下培養的關係,在幾個核心項目團隊中散佈謠言:「公司財務窟窿很大,章總可能要撐不住了!」、「聽說監管部門馬上要進駐調查了,大家早做打算!」、「好幾家獵頭在挖我們團隊的人,機會難得!」恐慌情緒像瘟疫一樣蔓延,開始有核心技術人員和業務骨幹提交辭呈,甚至整個小團隊集體出走,公司運轉瞬間陷入半癱瘓狀態。
而倪洛,則在此時「恰到好處」地現身了。他沒有親自出面,而是透過過去積累的、錯綜複雜的人脈網絡,以「關心公司前景的元老」身份,私下與幾位重要的機構股東和董事會成員進行了「非正式溝通」。
他言談間充滿了對公司未來的「憂慮」,巧妙地將媒體的指控和內部的動盪聯繫起來,暗示我的管理已經讓公司陷入了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之中,甚至隱晦地提及我「公私不分」,將公司資源用於填補其男友公司的無底洞。
這些來自「自己人」的背書,極大地動搖了股東和董事們的信心。質疑和施壓的電話,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到我的辦公室,語氣從最初的關切,迅速轉變為嚴厲的質問和不滿。
我的辦公室,瞬間從指揮中心變成了風暴眼。電話鈴聲、手機震動聲、助理匆忙進出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亂的交響。公關部負責人臉色蒼白地不斷匯報著負面新聞發酵的情況和難以遏制的網絡輿情;人力資源總監焦頭爛額地報告著核心員工流失的名單;財務長則帶來了更壞的消息——幾家合作銀行以「聲譽風險」為由,暫停了後續的授信審批,原有的信用額度也面臨緊縮。
我站在辦公桌前,手中握著一份剛剛打印出來的、充滿惡意攻擊的網路文章,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我看著窗外依舊繁華的城市,卻感覺自己正站在孤島上,四周是洶湧而來、欲將我吞噬的惡意巨浪。媒體的抹黑、內部的背叛、股東的壓力、資金的困境……所有的一切,彷彿一張早已織就的大網,在我最脆弱的時候,驟然收緊。
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一條條下達指令:要求法務部門立刻對不實報導發出律師函和提起訴訟,要求公關部門盡最大努力澄清真相,安撫內部團隊,親自致電安撫最重要的股東……但每一個舉措,在對方處心積慮、多點開花的攻擊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不僅僅是因為事業可能崩塌,更是因為這種被來自多方、尤其是來自曾經信任的人背後捅刀子的背叛感。我拿起手機,下意識地想尋求慰藉,手指懸在林明軒的名字上,但最終還是頹然放下。他此刻,正為了那個「先鋒環球」的訂單而瘋狂,怎麼可能有餘力來分擔我這邊的「麻煩」?
惡意的總攻,才剛剛拉開序幕。我這艘曾經看似堅不可摧的巨輪,在狂風暴雨和內部蛀蟲的雙重侵蝕下,正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彷彿隨時都可能解體,沉入冰冷的深淵。辦公室外,員工們竊竊私語,眼神閃躲,一種大廈將傾的末日氛圍,無聲地籠罩了整個樓層。
單元三十六:孤立無援
我所處的行銷部門,此刻正經歷著一場從內部蔓延開來的崩解。我那間原本充滿創意氛圍、牆上貼滿市場分析圖表和廣告提案的總監辦公室,如今卻像是暴風雨中飄搖的一葉扁舟。每一封新郵件的提示音,每一通內線電話的響起,都像是又一波巨浪,衝擊著我緊繃的神經。
一股無形的恐慌感,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部門內部迅速擴散。開放式辦公區裡,以往熱烈討論廣告創意、數據分析的團隊成員,此刻卻顯得坐立不安。
鍵盤敲擊聲變得遲疑,取而代之的是在茶水間、在列印機旁壓低嗓音的交談,以及通訊軟體私密群組裡快速流竄的各種猜測與負面消息。員工們的目光時不時飄向我辦公室那扇透明的玻璃隔間,試圖從我臉上讀出部門未來的命運。
南西,這條被怨恨驅使的毒蛇,精準地將毒牙對準了我一手打造的行銷團隊。她利用過往在公司積累的人脈和對部門內部運作的熟悉,像一個陰險的策士,在暗處精准點火。
「陳組長,你跟了章總監這麼久,還看不清現在的局面嗎?」南西在電話裡,對一位負責重要品牌活動的資深組長說道,語氣混合著虛偽的關切與赤裸的利誘,「她現在自身難保!外面那些財務傳聞、利用職權幫她男友公司的事,你覺得高層會繼續容忍嗎?行銷部門向來是燒錢的部門,到時候預算被砍、專案被停,你們整個團隊都可能被解散重組!何必跟著她一起陪葬?我認識幾個4A廣告公司的朋友,他們正缺像你這樣有大型專案經驗的人,職位和薪水,絕對比現在有前景。」
同樣的挖角戲碼,也在其他幾位由我培養、手握重要媒體資源或核心客戶關係的關鍵骨幹身上上演。南西巧妙地利用了這些人對職業生涯中斷的恐懼和對更好待遇的渴望,許以更具吸引力的職位和報酬。在恐慌與現實利益的雙重夾擊下,團隊的忠誠開始動搖。
辭職信開始悄然出現在我的收件匣,有些我十分倚重的資深成員,甚至沒有正式道別,只是在完成交接(甚至未完整交接)後便匆匆離去,帶走了寶貴的媒體關係和未完成的專案思路。幾個正在關鍵階段的重大行銷活動,因核心策劃人員的突然離職而陷入混亂,如同即將上演的舞台,燈光音響卻突然失靈。
而就在我的部門內部風雨飄搖、人心浮動之際,倪洛,這位昔日位高權重的副總,則採用了更為隱蔽且致命的攻擊方式。他沒有直接針對行銷部門,而是以一種「憂心公司整體利益」的資深管理者姿態,頻繁地與公司其他部門的高層主管,以及對我早已不滿的財務、法務等支援部門負責人進行「非正式溝通」。
在一次高層管理會議的間歇,倪洛「不經意」地與運營總監和財務長在休息區閒聊。「說實話,看到行銷部門現在這個樣子,我真是擔心會拖累整個公司。」他嘆了口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喬安確實有能力,過去也為公司帶來不少亮眼成績。但她現在惹上的這些是非,已經嚴重影響到公司整體聲譽和股價了。你們想,客戶看到那些新聞會怎麼想?投資者還會對我們有信心嗎?」
他巧妙地將輿論危機與公司實際利益損失掛鉤,並將責任引向我個人及其管理風格:「行銷預算向來是開支大項,現在又傳出她與外部公司有不清不楚的資金往來,這讓財務監管怎麼做?合規性怎麼保證?為了公司的穩定和所有股東的利益,恐怕需要對行銷部門的預算和專案進行更嚴格的審計和管控了。不能再讓她一個人,拖垮整個集團啊。」
他這番看似站在公司大局角度、客觀冷靜的分析,如同一把冰冷的軟刀,不動聲色地割裂著我與其他高層之間本就脆弱的合作關係,並為進一步限制我的資源和權力鋪平了道路。他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一個顧全大局、深謀遠慮的元老,而將我定位成一個為公司帶來巨大公關危機和財務風險的「問題人物」。
我坐在我那間彷彿被無形牆壁隔絕的辦公室裡。電腦屏幕上,來自人力資源部的離職流程通知和專案團隊發來的緊急求助郵件交替閃爍。玻璃牆外,是團隊成員們焦慮、迷茫甚至帶有一絲懷疑的目光。
一種徹骨的孤立感從四面八方襲來。我彷彿被困在一個逐漸被抽空氧氣的密室,曾經緊密合作的團隊正在分崩離析,其他部門的同僚選擇明哲保身甚至落井下石,來自更高管理層的審視與不信任,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
我試圖穩住局面,緊急召開部門會議試圖凝聚士氣,親自聯繫重要客戶試圖解釋澄清,但我的每一個努力,在外部鋪天蓋地的輿論攻擊和內部不斷發生的叛離與資源緊縮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窗外,城市依舊運轉,但我的小世界卻已天翻地覆。辦公室內,那些曾經代表輝煌戰績的獎盃和獎狀,此刻卻像是一種無聲的諷刺。我用力握緊手中的筆,指尖冰涼,試圖在這眾叛親離、資源將盡的絕境中,抓住最後一絲反擊的可能,但腳下的立足之地,正一塊塊地塌陷。
單元三十七:最後的「救命稻草」
辦公室裡,只剩下電腦螢幕慘白的光映在我臉上。外面開放辦公區的燈已經暗了大半,如同我此刻沉入谷底的心。團隊散了,人心亂了,其他部門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審視與距離,高層的會議已經連續兩次沒有通知我參加。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從腳底蔓延到指尖。
我看著螢幕上那些依舊在發酵的惡意新聞,看著內部系統裡,人力資源部發來的、關於我部門預算凍結和專案需重新審批的正式通知。南西的背叛,倪洛的落井下石,陳紹謙在幕後操控的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的網,把我牢牢捆住,越掙扎,纏得越緊。
呼吸變得困難,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我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在這四面楚歌中,或許還能依靠的「戰略夥伴」。我想到了林明軒,想到了「軒安科技」。我們是緊密的合作夥伴,我投入了巨額資金和資源,佔有50%的股份。他的公司正在上升期,拿到了「先鋒環球」那樣的大訂單,於情於理,於商業利益,他都沒有理由不幫我。這不是情感上的依賴,這是基於共同利益的、最現實的考量。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用盡量平穩的商業口吻,撥通了林明軒的電話。
「明軒,是我,喬安。」我開門見山,壓抑著聲音裡的疲憊與緊迫,「我這邊遇到了嚴重的公關危機和內部動盪,情況很不樂觀。這直接影響到我後續調動資源的能力,甚至可能波及到我們『軒安』的聲譽。」
我頓了一下,清晰地提出訴求:「現在,我需要一筆緊急的週轉資金來穩定我這邊的局勢,確保幾個核心專案不被腰斬。作為『軒安』的重要股東和合作夥伴,我希望公司能臨時調撥一筆款項給我應急,或者,以『軒安』目前良好的勢頭,為我做一個緊急的信用擔保。這筆投入是為了穩住我們共同利益的根基,只要渡過這個難關,我會連本帶利……」
我以為,基於我們緊密的合作關係,基於我過去對「軒安」毫無保留的支持,他至少會認真考慮,或者提出替代方案。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他刻意壓低的、充滿為難甚至帶著一絲戒備的聲音。
「喬安,」他打斷了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公事公辦,「我很理解你現在的處境,但是……從『軒安』調動資金?這絕對不行!『先鋒』的訂單是我們的生命線,所有資金都已經有了嚴格的預算規劃,一分一毫都不能動用,這關乎到所有投資人的利益,我必須對公司負責。」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還是堅持問道:「那麼擔保呢?這不需要動用現金流,只是借用一下『軒安』目前的信用……」
「擔保?」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明顯的抗拒,「喬安,你現在是媒體的焦點,任何跟你牽扯上的擔保,都會立刻把火引到『軒安』身上!投資人會怎麼想?
『先鋒』那邊會怎麼看?這會毀掉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勢頭和信譽!這個風險,我們絕對不能冒!」
我握著電話的手開始發冷。「我們?」他口中的「我們」,顯然已經不包括我了。
「喬安,」他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推諉,彷彿急於擺脫我這個麻煩,「說實話,你當初就是太不注意這些商業上的潛在風險,太過……理想主義,現在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被動。你怎麼會讓局面惡化到這個地步?你這樣……真的讓我很難做,也給『軒安』帶來了非常大的不確定性。」
我讓局面惡化?我給他帶來了不確定性?
一股冰冷的、混合著震驚與被背叛的怒意瞬間衝上頭頂。我投入真金白銀和全部資源時,他滿口「共同未來」;而當我遇到真正的危機,需要他基於合作夥伴關係履行一點互助責任時,他卻急於劃清界限,甚至反過來指責我?
那一刻,我清晰地聽到了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不是心碎,而是對一個合作夥伴、對一項我曾深信不疑的投資,其信任基礎的徹底崩塌。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愛莫能助?」我的聲音冷靜得出奇,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很抱歉,喬安。但商業歸商業,我必須為『軒安』的整體利益考慮。你……還是自己再想想別的辦法吧。」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虛偽的惋惜,和急於結束通話的匆忙。
電話被掛斷了。
我站在原地,聽著話筒裡傳來的忙音,感覺最後一絲憑藉商業邏輯和合作契約維繫的希望,也隨著這忙音徹底消失了。我以為堅固的商業聯盟,在真正的風浪面前,不堪一擊。所謂的「合作夥伴」,不過是錦上添花時的笑臉,雪中送炭時的陌路。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映照著我無比清醒卻也無比孤獨的臉。最後一根以為堅實的稻草,原來從未真正存在過。
單元三十八:吞噬
就在我還在為林明軒的冷漠拒絕而感到心寒與孤立無援之際,一封來自「軒安科技」法務部門的正式電子郵件,如同一道猝不及防的驚雷,在我已然風雨飄搖的世界裡炸響。
郵件的標題冰冷而正式:「關於啟動公司A輪優先增資程序及股東優先認股權行使之通知」。
我點開郵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郵件正文以毫無感情的法律口吻陳述:為把握與「先鋒環球」合作的重大市場機遇,滿足該訂單對產能及技術升級的巨額資金需求,經公司創始人兼執行長林明軒先生提議,並經董事會緊急會議決議通過,現正式啟動A輪優先增資程序。本次增資總額為一億元,增資價格為每股遠低於當前合理估值、甚至可說是廉價的定價。
郵件中明確指出,根據雙方之前簽署的《股東協議》第X條第Y款之規定,現有股東享有按持股比例優先認購的權利。然而,後面緊跟著的、用加粗字體標註的補充條款,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根據協議第Z條關於『重大市場機遇緊急增資』之特別規定,現有股東須在收到本通知後七十二小時內,出具具有法律效力的資金到位承諾函並支付首筆認購款項(不低於認購總額的百分之五十)。若任一現有股東未能按時、足額行使優先認股權,其未認購部分之份額,將自動釋出,並可由創始人指定之特定投資者進行定向認購。」
七十二小時!一億元的一半,也就是五千萬!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幾乎要炸開。我瞬間明白了林明軒之前那句「商業歸商業」的冰冷含意,也徹底看清了那份我當初在溫情脈脈下簽署的協議,其隱藏的獠牙有多麼鋒利。這根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掠奪!那個看似合理的「定向增發」條款,此刻成了林明軒用來稀釋我股權、將我一腳踢出局的合法工具。
我嘗試調動自己所有的資源,但現實殘酷得令人絕望。我個人的流動資金早已在之前支持「軒安」和應對自身危機中消耗大半;我部門的預算被凍結;我個人的信用因負面新聞而受損,銀行緊縮銀根;我甚至無法在短短七十二小時內找到願意且能夠提供如此巨額短期拆借的合作夥伴——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冒著得罪陳紹謙和捲入我負面輿論的風險,借錢給我?
我瘋狂地試圖聯繫林明軒,電話卻始終轉接到語音信箱。我發出的質問郵件石沉大海。我甚至直接趕往「軒安科技」的辦公室,卻被前台彬彬有禮卻態度堅決地攔在門外,被告知「林總正在進行非常重要的商務談判,謝絕一切打擾」。
隔著那扇冰冷的玻璃門,我彷彿能看到林明軒在辦公室裡,正與陳紹謙派來的、所謂「特定投資者」的代表,談笑風生地簽署著那份掠奪我心血的協議。
七十二小時在焦灼、憤怒與無能為力的絕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後的期限到了,我未能籌集到那筆巨款,也未能提供有效的擔保。我未能行使那份所謂的「優先認股權」。
緊隨其後的,是第二封正式通知。郵件簡短而殘酷地告知:由於我未能在規定時限內完成認購,其未能認購的股份份額(佔公司增資前股本的絕大部分比例),已由創始人林明軒先生引入的戰略投資者「先鋒環球指定關聯實體」(一個我從未聽過、但顯然與陳紹謙脫不了干係的殼公司)全數認購。
隨著這輪惡意增資的完成,我在「軒安科技」的持股比例,從原本的50%,被瞬間稀釋到僅剩下微不足道的個位數百分比。我在公司決策層的聲音,幾乎被徹底抹去。
這還不是結束。幾天後,第三封郵件送達。這次是董事會決議通知,以「優化公司治理結構,避免股權過於分散影響決策效率」為由,依據章程賦予的權力,決議將我清退出公司董事會,並免去我之前擁有的、一切與股東身份相關的特別權利和監督職責。
我,章喬安,這個「軒安科技」曾經的聯合創始人、最重要的投資者和資源引入者,在短短數日之內,被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合作夥伴,利用我親手簽下的合同陷阱,合法且冷酷地奪走了我的一切,像丟掉一塊用過的抹布一樣,被無情地掃地出門。
我坐在電腦前,看著屏幕上那幾封決定我命運的郵件,沒有哭,也沒有怒吼。只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伴隨著對人性貪婪與算計的徹底認清,緩緩地籠罩了我。
我輸了,輸掉了巨額的投資,輸掉了對合作夥伴的信任,更輸掉了對自己商業判斷力的最後一絲自信。而這一切,僅僅是噩夢的開始。
遠在辦公室裡,林明軒看著新鮮出爐的股權結構表,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笑容。他終於,完全地、徹底地,擁有了「他的」公司。而那個叫章喬安的女人和她的資源,已經完成了她們的「歷史使命」。
單元三十九:眾叛親離
我的雙腿像是灌滿了鉛,每一步都沉重得幾乎要將地板踏穿。從「軒安科技」那棟充斥著謊言與算計的大樓,走回我自己公司所在的熟悉街道,這短短十幾分鐘的路程,卻彷彿走完了一生的荒涼。林明軒那張寫滿自私與冷酷的臉,他那番將背叛說得如此理所當然的言論,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冰雹,反覆砸在我的腦海裡,將最後一絲溫情與信任都砸得粉碎。
踏進公司大樓,旋轉門將外界的喧囂隔絕。電梯光潔如鏡的金屬門上,映出一張我幾乎認不出來的臉——血色盡失,眼神渙散,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我下意識地避開那道映象,按下了樓層鍵,電梯上升時的微弱嗡鳴,此刻聽來卻像是送葬的輓歌。
「叮——」
電梯門滑開的瞬間,一股異樣的、幾乎凝滯的空氣撲面而來。我愣住了。
太靜了。靜得可怕。
平日裡,這個時間點,開放辦公區應該充滿活力。鍵盤敲擊聲如同急促的鼓點,團隊成員熱烈的討論聲,電話鈴聲,甚至是輕快的笑語……這些熟悉的聲音,此刻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到極點的沉默。
我邁步走進去,像是踏入了一個被按下了靜音鍵的異度空間。原本埋首工作的下屬們,齊刷刷地抬起了頭。數十道目光,像聚光燈一樣瞬間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眼神……複雜得讓我心臟抽搐。有短暫的、未經掩飾的驚訝,有小心翼翼的同情,但更多的,是迅速的閃躲,是那種看著一艘即將沉沒的巨輪時,急於划動救生艇遠離的觀望,甚至……還有幾道目光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慶幸的輕鬆?
我走過的地方,原本細碎的竊竊私語像被利刃斬斷,戛然而止。空氣中只留下我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空洞而清晰地迴盪在這片過於安靜的空間裡。他們低下頭,假裝專注於屏幕,但那緊繃的肩膀和游移的眼神,出賣了他們內心的不平靜。我成了一個不祥的符號,一個行走的麻煩,所有人都在無聲地與我劃清界限。這種被整個世界孤立的感覺,比林明軒直接的背叛,更讓人感到徹骨的寒冷。
還沒走到我的辦公室,執行長那位年輕的特助就擋在了我的面前。他臉上慣常的、略帶恭敬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程式化的、近乎機械的冷漠。
「章總監,」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執行長和幾位董事正在會議室等您,請您直接過去一趟。」他甚至沒有用「請您先去辦公室放下東西」這樣的緩衝句,語氣裡的緊迫和不容置疑,像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心,猛地一沉,彷彿墜入了無底深淵。該來的,終究躲不過。該撕破的臉,一張也少不了。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從這片令人窒息的孤立中汲取一絲力量,挺直了那幾乎要被壓彎的脊背,朝著那間代表著公司最高權力、也即將決定我命運的會議室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推開厚重的會議室木門,裡面燈光明亮,卻照不散那濃得化不開的沉重氣氛。圓桌旁坐著的幾個人,像早已佈置好的法庭審判團。執行長面色凝重,幾位董事眼神複雜,而最刺眼的,是坐在執行長左手邊的——倪洛。他果然在這裡。他臉上掛著那種我熟悉到作嘔的、精心調配的沉痛表情,彷彿承受著巨大的無奈與惋惜。這一刻,比面對林明軒赤裸裸的貪婪更讓我心寒。這是來自內部的、更為致命的背刺。
執行長沒有像往常那樣客氣地請我入座。他直接開口,聲音低沉而緊繃,帶著一種彷彿被逼無奈的沉重:
「喬安,今天臨時請你過來,是因為公司目前正面臨著創立以來,最為嚴峻的挑戰和動盪。」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場的其他人,最後像兩枚冰冷的釘子,落在我的臉上,「近期,圍繞你的負面輿論持續發酵,愈演愈烈,已經嚴重波及到公司的股價穩定、市場聲譽,以及最關鍵的客戶信心。同時,我們也收到了一些……來自內部的、關於你部門管理混亂,以及你個人可能涉及不當關聯交易,特別是與『軒安科技』之間的資金與資源往來,存在諸多亟待澄清疑點的反映。」
「內部反映」。這四個字,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
倪洛適時地接過了話頭,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那聲音裡的表演痕跡濃得令人髮指。他擺出一副痛心疾首、卻又不得不顧全大局的姿態:
「喬安,」他喚著我的名字,語氣沉痛,「我作為公司的老人,可以說是看著你一步步成長起來的,說實話,我內心非常不願意看到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但是,」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而「公正」,「你近期的所作所為,確實讓董事會,讓所有關心公司未來的同仁,感到無比的失望和憂慮。行銷部門管理明顯失控,核心骨幹大量流失,重要專案停滯不前,業績受到嚴重衝擊……這一切,再加上外界鋪天蓋地的負面新聞,以及這些……尚未得到你合理解釋的關聯交易疑雲……」他搖了搖頭,彷彿不堪重負,「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個人能力的範疇,而是給公司的穩定和未來,帶來了難以估量的系統性風險!作為公司的一份子,肩負著對所有股東和員工的責任,我不得不將我深切的憂慮,向董事會如實反映。」
他侃侃而談,將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了一個為了公司利益,不得不「大義滅親」的忠誠老臣。所有的過失,所有的指責,都被他巧妙地、精準地引導到了我的身上。我看著他那張虛偽的臉,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攪,幾乎要嘔吐出來。這個因為我之前的間接影響而失勢的人,此刻正毫不猶豫地、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我推向深淵,以此作為他重返權力中心的墊腳石。
執行長在他話音落下後,用更加冰冷、更加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宣讀了最終的判決:
「基於以上無可迴避的事實,並為了穩定公司岌岌可危的大局,保護所有股東和員工的根本利益,經董事會緊急磋商,一致通過以下決議:暫停你行銷總監的一切職務,即時生效。在此過渡期間,由倪洛副總暫代行銷部門的管理職責,並會同財務及法務部門,成立專門調查小組,對近期與『軒安科技』相關的所有專案合約、審批流程及資金往來,進行一次徹底的、嚴格的內部審計!」
暫停職務。內部審計。
這八個字,不再是簡單的詞彙,它們像是燒得通紅的烙鐵,帶著嗤嗤的聲響,狠狠地烙在了我的職業生涯上,烙在了我的靈魂深處。我這麼多年在這家公司投入的所有心血,無數個挑燈夜戰的夜晚,那些為了爭取一個專案絞盡腦汁的時光,那些帶領團隊捧回獎盃時的驕傲與喜悅……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被這輕飄飄的八個字徹底否定,換來的是一紙冰冷的停職令,和一頂「待審查」的、充滿羞辱的帽子。
我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爭辯?在他們早已編織得密不透風的羅網面前,在這種精心策劃的內外夾擊之下,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笑。我只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尊逐漸冷卻的石像,目光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張臉。執行長臉上那公式化的無奈,董事們眼中權衡利弊後的冷漠,還有倪洛那看似沉痛卻難掩眼底深處一絲得意與野心的光芒……我把它們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深深地、用力地,刻進了我的骨髓裡,我的仇恨裡。
「我明白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連我自己都感到一絲驚訝。這聲音,像是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沒有再看他們任何人一眼,我轉身,伸手,拉開了那扇沉重的會議室門。門外,那些假裝忙碌、實則豎起耳朵捕捉著裡面動靜的員工,在我的目光掃過時,像受驚的鳥雀般紛紛低下頭,恨不得將自己藏進電腦屏幕後面。我不再給予他們任何關注,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向那間熟悉的、此刻卻即將不再屬於我的辦公室。
開始收拾個人物品。動作機械而遲緩。那個代表行業最高認可的水晶獎盃,入手冰涼刺骨,曾經的榮耀如今變成了辛辣的諷刺。那盆我養了三年、每日悉心照料、枝葉始終鬱鬱蔥蔥的綠蘿,此刻那鮮活的綠色,卻再也照不進我一片灰暗的心田。還有那幾本邊角已經磨損的筆記本,裡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我無數的靈感、策略和心血……每將一樣東西放進那個空蕩蕩的紙箱,我的心就跟著往下沉一分,空掉一塊。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走上前來幫忙,沒有一個人開口說一句道別的話。只有一片死寂,和無數道如同芒刺在背、充滿各種複雜意味的視線,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緊緊纏繞。
當我終於抱起那個承載了我過去所有榮耀、夢想與奮鬥的紙箱,最後一次,邁出這間熟悉的辦公室時,身後,傳來了一聲清晰無比、冰冷決絕的——
「喀噠。」
那是門鎖落下的聲音。
輕微,卻像一道驚雷,在我已然千瘡百孔的心裡轟然炸響。這聲音,如此清晰地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它徹底地、無情地,將我與我的過去,與我視為戰場、傾注了全部熱情與生命的地方,斷絕開來。
我走向電梯,按下按鈕。電梯門緩緩關上,像兩片沉重的幕布,將外面那個充滿背叛、冷漠與算計的世界,一點點地隔絕在外。電梯開始下行,那股熟悉的失重感猛地襲來,我的身體在下墜,我的心,我的靈魂,也跟著一起,朝著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不斷地、絕望地、加速地沉下去。
眾叛親離,一無所有。
原來,從雲端跌落谷底,是這種滋味。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單元四十:徹底的崩潰
那扇厚重的公寓門在身後關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迴響,像是終於將我與外面那個殘酷、充滿惡意的世界暫時隔絕。懷裡那個裝著我職業生涯殘骸的紙箱,變得無比沉重,我幾乎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沒讓它從癱軟的手臂中滑落。
「咚」的一聲,紙箱被我隨手扔在了玄關的地上,裡面的獎盃、筆記本、那盆綠蘿……所有曾經代表著我存在意義的物品,此刻都像一堆無用的垃圾,散落在那裡,無聲地嘲諷著我的失敗。我沒有開燈,任由昏暗吞噬整個空間。身體沿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落,最終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
黑暗和寂靜,像潮水般湧上來,將我緊緊包裹。
完了。一切都完了。
這兩個字,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中盤旋、放大,最終佔據了所有的思緒。
事業?我引以為傲的行銷總監職位,沒了。我一手打造的團隊,散了。我積累多年的聲譽和專業形象,在那些鋪天蓋地的污衊和內部「審計」的定性下,徹底崩塌,碎成了齏粉。那些我曾視為戰友的下屬,那些我曾以為牢固的合作關係,在現實的殘酷檢驗下,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投資?我投入「軒安科技」的巨額資金,我動用所有人脈引入的資源,我那份白紙黑字、曾經以為堅不可摧的50%股份……全都成了林明軒那齣精心策劃的奪權戲碼中最可笑的註腳。我以為是並肩作戰的夥伴,原來從一開始,就看準了我的利用價值,以及我那份該死的、容易輕信他人的弱點。
信任?這兩個字如今想來,簡直是世間最惡毒的諷刺。我信任南西的專業,她回報我的是洩密與背後捅刀;我曾經尊重倪洛的資歷,他回報我的是落井下石與權力爭奪;我以為與林明軒有著共同的目標和底線,他回報我的是冷酷的算計和掠奪;而那個我從新加坡峰會就該徹底認清的陳紹謙,我拒絕了他的脅迫與骯髒交易,他回報我的,是一場精心策劃、足以將我徹底碾碎的全面圍剿。 甚至是我曾堅信不疑的商業規則和契約精神,也在那紙他可能早已參透、甚至暗中推動的陷阱合同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還有……艾嘉。那個唯一一個從一開始就看清危險,不斷試圖警告我、拉我回頭的人。我當時是怎麼對待他的苦口婆心的?我認為他多疑,認為他試圖干預我的判斷,認為他的冷靜是對我選擇的否定。我用最鋒利的話語,親手推開了他,在那家居酒屋,在他沉痛而失望的目光中,斬斷了我們之間最珍貴的信任紐帶。
眾叛親離,一無所有。這八個字,像八根冰冷的長釘,將我牢牢釘在名為「失敗」和「愚蠢」的恥辱柱上。
自責、悔恨、被背叛的憤怒、對未來的恐懼……各種各樣負面的情緒,像無數條毒蛇,從黑暗的角落裡鑽出來,纏繞著我,啃噬著我。它們鑽進我的腦海,編織出一幕幕失敗的場景,重複播放著那些羞辱的話語——林明軒的冷酷、倪洛的虛偽、董事會的決議、員工們閃躲的目光……
(陳紹謙視角)
與此同時,在城市另一端那間可以俯瞰全城夜景的頂層私人會所內,陳紹謙正悠然晃動著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水晶杯壁上劃出優雅的弧線。他面前的大屏幕上,正顯示著財經新聞關於章喬安被停職調查的快訊,記者的措辭犀利,幾乎將她定性為導致公司動盪的罪魁禍首。
南西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與討好:「陳總,您看這輿論發酵得多好!她這次絕對翻不了身了!」
倪洛則顯得沉穩些,但眼神中也透著滿意:「董事會那邊已經徹底對她失去信任,內部審計只是第一步,後續很可能還會追究她的法律責任。她那個部門,現在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陳紹謙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彷彿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碼。他輕輕抿了一口酒,感受著烈酒滑過喉嚨的灼熱,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她不是輸給了你們,也不是輸給了林明軒那個蠢貨。」
他放下酒杯,目光掃過南西和倪洛,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她是輸給了自己的弱點。重感情,就容易被人利用情感綁架;太過自信,就聽不進逆耳忠言;追求所謂的『純粹』,卻看不清商業世界本質就是弱肉強食。我不過是輕輕推了一把,在她必經之路上,按照她的性格弱點,佈置了幾個她注定會踩進去的陷阱而已。」
他的話語裡沒有激動,沒有得意,只有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平靜。「林明軒以為他吞掉股份是靠自己?可笑。沒有我提供的『先鋒環球』訂單作為誘餌,沒有我在背後確保資金鏈不會真的斷裂,他哪有底氣發動那種惡意增資?他不過是我們手中一把比較好用的刀,而且是一把以為自己很聰明的刀。」
他拿起遙控器,關掉了屏幕上的新聞,彷彿章喬安的命運已經不值得他再投去更多關注。「遊戲還沒結束。讓她先在絕望裡好好待一會兒。徹底摧毀一個人,不僅要奪走她的事業和財富,還要碾碎她的驕傲和信念。等她徹底崩潰,一無所有,連反抗的意志都被磨平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勝利。」
他揮了揮手,示意南西和倪洛可以離開了。包廂裡重新恢復寧靜,他獨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燈火璀璨的城市,眼中閃爍著計算與殘酷的光芒。對他而言,章喬安的崩潰,僅僅是他棋盤上的一次精彩將軍,而下一步,或許就是徹底將死。
(切回章喬安視角)
「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蠢……太自以為是……活該……我活該……」
我蜷縮在牆角,雙手緊緊抱住膝蓋,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肉裡,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轉移內心那幾乎要將我撕裂的痛楚。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不是委屈的哭泣,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溢出來的、絕望的乾嚎,沒有聲音,只有劇烈的、無法控制的顫抖和冰冷淚水的肆意奔流。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落到這步田地?我那麼努力,那麼拚命,以為靠著能力和真誠就能贏得一切,到頭來,卻輸得如此徹底,如此難看。而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陳紹謙,他甚至不需要露面,就輕易地將我逼到了這步絕境。
黑暗變得更加濃稠,時間失去了意義。我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幾個小時?還是整整一天?飢餓和口渴的感覺早已麻木,只有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空洞,像沼澤一樣拖著我不斷下陷。我甚至沒有力氣走到臥室,就這樣癱在冰冷的玄關地板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偶爾,手機會在遠處的茶几上震動,屏幕亮起,閃爍著一些名字——有關心卻不知內情的朋友,有或許是來打探消息的舊識,也可能……有他。但我沒有力氣去接,甚至沒有勇氣去看。任何來自外界的聲音,都只會提醒我那個我已經無法面對的、支離破碎的世界,以及那個在暗處冷笑的、我甚至無法觸及的敵人。
我閉上眼睛,將自己徹底沉入這片自我放逐的黑暗裡。或許就這樣沉睡過去,不再醒來,就不用再面對明天的太陽,不用再面對那些指點的目光,不用再品嚐這刻骨銘心的失敗、孤獨,和那種被無形大手肆意玩弄後的無力與屈辱。
徹底的崩潰,不是歇斯底里的爆發,而是連哭泣都失去聲音,連掙扎都放棄力氣的……萬念俱灰。而比萬念俱灰更可怕的,是清楚地知道,那個將你推入深淵的人,正站在高處,冷漠地欣賞著你的墜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