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靈泉鎮礦坑撤回景門後,我把令符交到案牘堂,裂口之門被法門暫列「小級不穩」,聯席會決議:景門記錄、法門勘陣、武門護陣、傷門支援、報門外圍追蹤。表面是交辦分工,實際上每個人都還在等下一步。我以為能睡一覺,結果一聲晨鑼,把我從夢裡拎回現實——新差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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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還沒真正暖起來,景門營的晨鑼卻已震得瓦縫微顫。朱青侯一腳踢開第七小隊的小值房,把一卷剛寫好顏料還未全乾的公文往桌上一拍——封面五個大字:〈東、南兩集物價巡查〉。附註只有一句: 「銀樓餘波未平,米鹽肉酒齊漲,三日內摸清誰在哄抬。
景門近案在身,先查行情再交刑部——不得推辭。」 話音落,門又「砰」地闔上,留下我、趙海、孔最三個還頂著雞窩頭的大眼瞪小眼。
趙海把腰刀往背帶一插,含著桂花脆底饅頭含糊地嚷:「查物價也算外勤?這活兒往年都丟給傷門跑腿。」 「最近銀價敏感,傷門調去城外煉藥防疫。」
孔最搔亂頭髮,瞥我一眼,「何況咱三個剛打完大案——有話語權。」
「行吧,財務報表我來做,但誰管午飯?」我叉腰嘆氣。
「胖山一早送了十個饅頭,再貴也吃得飽。」趙海拍拍乾糧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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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正前,我們趕到東集。街口「鹽行」先掛起新牌:粗鹽按兩賣,昨日十二文,今早一口氣飆到十八;肉販瞧見我腰牌立刻換笑臉,還是壓不下去的高價,嘴裡念叨「價高不怪我,都是銀票貴」。最慘是小飯鋪——兩天沒開鍋,掌勺老闆乾脆把鍋蓋當招牌掛門口,誰問就回一句:「開灶要賠錢,等米價回頭。」
我悄悄用影盒掃描「銀票結算」字樣——影盒是法門研製、景門配發的小型法器,從外形到用法都讓我想到現代的攜帶式攝影機,只是功能更離譜:能掃字存證、投影「沙盤」圖表、加密傳訊,還能把氣脈殘留做成短時影像。古代就有這種「高科技」?法門那邊也說不清——方怡師姐曾笑說,他們只得了一份某位銀鑰留下的設計圖,真正的發明者與年代都成謎。
結果發現凡是暴漲品類,後頭都站了一張「新鋼印銀票」的影子:正是柳侍郎生前能調度的獨家票號。如今主事人雖死,銀路子卻沒斷,顯然有人接手。
沿街折回時,遠遠看見「有間客棧」舊木牌。嬸嬸站門口,瞧見我便拽袖子往裡拉,嘴邊全是「快幫你叔想招」。 小館裡只剩三桌客,空氣卻充滿焦鹹味——那是把隔夜湯底不停回鍋才能蒸出的「捱價香」。嬸嬸把帳本塞我手裡,苦著臉:「肉價翻番,油鹽都上天,一碗熟脯面賣二十五文,算下來還倒貼兩文。」
我翻帳冊順手在影盒裡開了個「現場沙盤」:
◎ 白麵粉一斤:三十文 ◎ 豬腿肉:四兩四十文 ◎ 醬油一碗:十六文 ◎ 柴炭雜費約:十文 ——總成本九十六文,售價二十五,虧得比天大。
「先別算虧本,先算活命。」我把趙海叫進廚房,「去市場把最便宜的舊麥碎、醬骨頭、酸蘿蔔各買一斤,順便打聽價格。」趙海應聲而去。 「鹽鐵專賣的年代,散戶改『以貨易貨』,不是遊街找狼嗎?」孔最夾條破抹布站門口,翻白眼。
我索性把影盒平放案板,讓它投出最簡單的三欄對照表——沒有複雜格線,只寫: 原料|現價|低配|節省 白麵粉|30|舊麥碎18|↓12 豬腿肉|40|醬骨頭22|↓18 醬油 |16|自釀鹹菜4|↓12
「減配不等於偷工。」我在表格旁列註三條:
- 舊麥碎混白麵,色澤差一成,口感八成不變;
- 醬骨頭出湯油,濃度高、餓得慢;
- 鹹菜薑蒜一起煮,鹹鮮一次補足。
「把成本鎖在底線,讓客人花同樣二十多文仍能吃飽;味道暫時打八折,肚皮先安——等風頭過去再慢慢補料。」 嬸嬸聽得似懂非懂,眼眶卻亮了:「照你法子做!」說完把新出爐桂花脆底饅頭塞我手裡,「巡查也辛苦,先壓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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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初回景門,朱青侯檢閱臨時報告,眉梢總算沒皺得那麼深:「銀價若再漲,東集要亂。你們查民生算附帶功,主案仍是破門。」他批第二道文:「西山礦近月開採逐月減少,一減少影響了銀子生產,近日市面銀流互通,明顯有人暗中堆銀。再這樣下去,物漲會加通膨,老百姓吃不消。」
我心裡苦笑:物價通膨,怎麼跟我現代生活一樣,每年因為政策,導致房價、物價、水電費年年升高,薪水沒漲,倒是所有東西都漲得亂……身為景門代表,要好好表現。守門者微薄的俸祿,還要做一堆事情,還真的是一人多用;若到時候沒準備好,要被全宮文官笑掉大牙。
夕陽下訓場尚熱鬧。武門金鑰獨子蘇臨歌剛在比鬥中連勝五場,高舉赤鳳槍,滿場喝彩。我與他四目對上,他劍眉微挑示意:詩會見真章。
我扯了個「審計加班」的苦瓜表情回敬,轉身去倉房找桂花蜂蜜——得先熬一鍋「桂花鹹粥」,給明早跑山的隊友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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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歸房,影盒忽地在掌心亮起一抹柔青光,殼面浮出兩隻對啄小鵲紋,旁邊點亮兩顆小星——這是報門的急訊符道,行內戲稱「白鵲急頻」,兩顆星表示第二級緊要,只會對互認密鑰的人主動推送。
安歲詩會初賽,主題「歲煦桂香」。子時山門後老松前相見——帶一塊桂糖。
我讀完,腦海自動浮現白霜鳶揚眉瞇眼的樣子。趙海刷牙經過,看我盯光幕失神,敲我肩:「小心報門帳目高利。」 「我身上還有點現金流。」我揮手讓他去睡,心裡卻暗暗註記——這桂糖約見,恐怕不只是聊詩那麼簡單。
這種「白鵲符道」其實就是報門的密訊專網:以飛鵲血墨繪陣,再借景門製的晶核做中繼,一旦標註互信,就像現代的「好友推播」,訊息能直接跳進我的影盒——不用鴿子、不用跑腿,效率堪比 LINE 和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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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我拎蜜罐蹲在廚房蒸桂花糖心餅;鍋蓋冒汽,我順手在紙頁寫初賽草稿——「銀霜乍褪桂子浮香人間甦醒二月光」。心中暗想:若今夜能把民生帳、詩稿和西山巡查都排好,那穿越也算值回票價。
薄霧從窗縫滲進來,燈火與桂香縈繞,我用現代 Excel 腦把米價、鹽價、肉價全換算成折線圖,又把詩句壓成十四字節拍,在兩條線之間尋找平衡點——生活要甜,案子要破,詩還得押韻。
昏沉欲睡時,桂糖爆漿的輕響提醒我揭蓋。白汽裡,桂花香蒸得滿室金色。我分出三塊留給嬸嬸,三塊給隊友,最後藏一塊包上油紙——留給山門後老松前那個的白小尾巴。
天快亮了,鼓一通,我把影盒、饅頭、桂糖全塞進背囊,提槍出門。接下來三天,要查帳、寫詩、找線索,還得守著這只莫名發熱的手環。
我深吸冷霧,低聲念自己剛想好的開篇句: 「先吃飽,再打仗。」 桂香入口,戰鼓在遠處隆隆。我提步向前,腦裡同時滾動民生曲線和詩詞平仄——這就是銅鑰的春日帳,甜中帶硬,忙中帶香,誰說輕鬆事不能轉出重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