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24
前一天的水災發生後,我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原先設定半夜四點起床的鬧鐘,最終在三點就自然醒了。回到電腦前,我收拾著包包,問著ChatGPT我可以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價值。它提及了一個點,促使我將相機放進背包內:
用自身的專業幫助他人。
我打算搭當天最早班的火車下去。由於時間太早,捷運沒有開,我弟很好心地開車載我到車站。
「你這次下去會待個幾天?」
「可能四五天吧,感覺沒有這麼嚴重」
板橋車站因為凌晨顯得寂靜,櫃台卻已經開門了。我搭著新自強號直達志學,在路上跟住在那裡的朋友確認交通工具的狀況。台灣人很好心,即便大家勸我不要過去,仍願意先借我一台車。
由於車班的早,火車上並沒有很多人。卻有零星穿著政府背心的人上車,他們的特徵皆差不多,都是放不下的電話。即便還沒到達現場,卻能感受到混亂的氣息。
經過基隆時,我們被告知花蓮以南的道路中斷。這想也知道,畢竟山洪也把鐵路給淹過去了。我憂愁這麼早的時段,沒有人能載我從花蓮到志學遷車。當經過宜蘭時,列車發出我聽不懂的廣播聲。我站起身來,走到剛剛經過的列車長旁,詢問發生什麼事。
「鐵路通了,你要補票嗎?」
這得佩服一下台鐵,平時火車誤點多到變日常,卻能在一天之內搶通一段鐵路。也搶通了我剛剛擔心的交通問題。
一下志學站,接我的學長問我要不要吃早餐。他是凱倫,我們在早餐店簡單聊了一下計畫,隨後,他豪爽地答應跟我一同前往現場。
要知道,那時外面正下著滂沱大雨,早餐店的新聞仍播報光復的慘況。對於光復的狀況皆是未知,我們只知道它在那,而且橋斷了。
「我知道就算我不跟,你也會衝進去」
凱倫說著:「反正也阻止不了你,我就跟你去看一下」。
凱倫幫我幹了不知道誰的雨鞋,開著一台底盤不高的舊式警車款轎車。我們在路上觀察替代路線,並決定從193線道下去。這條路在我大學時是一段熟悉的路線,且配著外面的大雨,應該不會有人笨到跟我們一樣衝進去,進而導致塞車的風險。
確實是沒有這麼多車,但原因並不是前面說的那樣,而是在剛下箭瑛大橋後,很多車在第一段路就拋錨了。
沒有想到,甚至還沒到光復市區,我們就見到前所未見的慘況。許多來不及逃離的車子被卡在193中間,還有一位載滿物資的阿伯,在大雨中拿著大聲公,祈求有人可以把他的車拖上來。
路上的泥濘隨著海拔提升一點而消失,一直到阿陶莫部落段。我們看著河水穿越馬路,一些翻車的畫面逐漸映入眼簾,時不時拋錨的車輛一直到11甲。
穿越11甲的超商時,我們被交通管制擋在外面。凱倫先放我下了車,我從交管人員口中得知前面的路段消失了,再從附近的教會得到替代道路的方式。我們便沿著替代道路抵達糖廠。
在大進國小停下時,凱倫的車子破了胎。好巧不巧,停車的後面剛好有一位正在補胎的師傅,後來得知,那一天破胎的人不勝其數,因為泥巴裡充滿了碎玻璃。
大進國小當時已經有政府人員接管,但躺在地上的傷患告訴我這邊根本沒有系統。時不時會有滿身血的傷患被送進來,還有一些因為淋雨濕透的物資。收容人數寫在黑板上,數字不斷地增加,最終因為變更頻率太過頻繁,工作人員直接將公布欄上小孩子的畫作撤下來,改放收容人數統計。
凱倫在補好胎後加入我的行列,我們從大進國小步行到糖廠。看到慈濟設立的簡易醫護所,以及一台一台的遊覽車,正載著老人小孩離開光復。
凱倫不知道從哪打聽到物資短缺的問題。第一時間,他很想把車上唯一一箱的物資送過去,然而,我們得到的地點是市區另一側的長老教會。
我們不知道市區的狀況,所以聯繫到搜救隊的夥伴蔡黑。此時他們剛從三小時的睡眠中醒來,因為昨晚徹夜在腰部以上的水上救人。電話之中,蔡黑跟我們說了市區的情況。
「有淹水嗎?」我問
「現在少很多了,進去要小心點」
軍警並沒有攔住我們的車子,應該說,當時他們人手根本不夠。隨著接近市區,路面上無法開的車子比在路上跑的還多。無論是哪台,每個人都載著物資,在市區裡徘徊發送。

光復市區
偶爾在路上可以看到工程機具,他們多是農用的小怪手或是砂石場的舊型鏟車,應該是隔壁鄉鎮緊急調派來的。因為太多拋錨的車,鏟車會暴力地將車推到路旁,以求路面先淨空。
我們跟在一台三噸半後面緩慢地開著。三噸半上有兩位阿姨,在大雨中發著不知道哪來的包子。我趁凱倫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停下的間隙,衝上去遞給他們雨衣。他們遞給我三顆包子,卻沒時間穿上雨衣,因為路上到處都是伸手要食物的居民。
有些機車還騎得動的災民,會跟他們一次要一大包,然後往那些汽車進不去的地方幫更多人,即便那些機車看起來才剛從泥巴裡牽起來,到處都還冒著煙。
起初,我坐在副駕駛座,拿著單眼瘋狂紀錄這一切。直到後來,我們清楚聽到救命聲就在耳旁的透天厝,我才決定放下相機,與凱倫也加入的救災行列。
有些災民在二樓以上,他們透過窗戶撕心裂肺地呼喊。一時間,災民的家變成他們的牢籠,我也瞬間明白,撤離事實上根本沒有完成。
凱倫衝上前攔住那台三噸半,像那位機車騎士一樣拿了一大堆包子。門口的泥巴太深,甚至像凱倫這種180壯漢也無法短時間破門。他根據災民記憶中的後門走去,卻立即被如水狀的地面給陷住。

災民所謂的「後門」
他們用菜籃繩與塑膠袋簡單做了個運輸裝置,我們與在地上活動的人盡可能將食物與水放上去,告訴他們再撐一下。然後,又聽到斜對面另一戶的呼救。
身材矮小的我鑽進卡住的門內,跟凱倫簡單做遞接,將食物傳到災民手上。
「你要的話,我可以揹你出去」
「沒關係,我們再撐一下」
災民的堅持,我們只能盡可能地拿更多食物與水給他們,並安撫他們救援很快就會到了。即便我們根本不知道救援何時會來。
隨後,我們沿著曾經的街道前往馬太鞍基督長老教會,那是一座地勢相對較高的教會,也是附近災民的暫時避難所,但由於地勢過於險惡,很少救援可以到達那邊。
我們看著被衝上牆的車子、撞上超商的貨櫃、硬生生陷進「馬路上」的車子。人們在大雨中徬徨著,凱倫則在每經過一個人就給予我們稀少的物資。他的驚人車技,使這台低底盤轎車竟然沒像三噸半一樣卡在路中間。
我時不時會停下來拍照。在確定穿越最困難的路線後,我請凱倫靠路邊休息一下。除了推車撞牆的鏟車外,我們也看到特搜隊的車子持續巡邏。他們在我們面前停下來,十幾名台東縣的壯漢衝進住宅內,扛了一位中風的男子下樓。
抵達長老教會時,正值雨短暫停歇的時刻。進入長老教會的門口已經被幾百輛車子卡住了,無論是送物資的、載人的、還是當時緊急衝上來避難的。許多人在教會內祈禱,小孩在外面玩耍,還有一些門諾的護理師在耶穌前面治療傷患。
我找到在長老教會工作的阿伯,即便面對如此大的災難,他仍處之泰然。堅定的眼神讓我重新感受到信仰的重要性,凱倫則在附近看著遠方的救援直升機。我們後來知道,那時有幾位災民被沖下溪流。
約莫三點後,光復再度下起滂沱大雨,雨大到看不清前方是破碎的建築,還是被沖上分隔島的汽車。洪水警報再度響起,原先看得到的路面變成小河,我們很不幸地正卡在成功街上,物資也不用送了,得想辦法快點離開這裡。
「走台九線」我看著地圖說著
「那邊路大條,短時間不會被洪水沖掉」
事實證明這份想法是對的。即便台九線還未清空道路,寬闊的馬路本身就是靈活移動的路線。我們從台九線再度繞到糖廠後面,沿著林田幹線離開光復。
凱倫帶我到花蓮市區遷了一台貨車,成為我之後的坐騎。我們並未將手上的物資發完,但看到了現場的慘況。當下,我們便決定要投入進去,因為一天沒辦法處理完這些問題。
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住處。這段時間,我借住在蔡黑家,那時他也因為暫時收隊回到住的地方,一天沒睡好覺的他顯得疲倦。我坐在他房間唯一的椅子上,跟他討論今天的狀況。他能幫我分析搜救隊的近況,而我能做的,則是準備接下來的救災。
我們很快發現一個現實。由於河道改變,有些原本的道路已經不復存在,有些路段甚至進去就出不來。
「我們需要一份地圖」
我們簡單地做出了這個結論,隨即,我打給了凱倫。
「我覺得我的體力不行了」
「但我有辦法弄張簡單的地圖湊湊」
不得不承認凱倫真的是一位神人,即便表示自己的身體狀況、對地圖一竅不通,卻仍能透過自身人脈立刻調到資源。在電腦前面,我看著他做出了救災地圖的雛形。
我們誰也不知道,後來這份地圖成為了全國上下的救災支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