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飽,我照例戴上耳機下樓。停車場有股悶熱,像今天的腦袋一樣糊。邊走邊打開多鄰國,機械的音節在耳朵裡跳格子;我很清楚,這樣學語言幫助有限,但總得讓某些東西日積月累,哪怕只是把今天的單字塞進口袋,先不丟。走到公園,那根鐵製的單槓像一條冷的水平分隔線,把想像和重量分開。
跳起、握緊、撐住,慢慢往下。最開始我只是和地心引力講價,滑得很快,幾乎沒有尊嚴;這幾天肌肉記住了酸,身體開始記得怎麼拖延下墜。今天,撐住之後還能再往上一點點,小到可以被忽視,但騙不了手臂。四下,就四下,不多。不是要炫耀,也不是追求什麼一口氣的改變,只要可重複、可持續,讓明天還願意再來。
多鄰國播完,若還沒走到單槓,就換上 IVE。這週喜歡她們,下週可能換別人,沒關係,節奏夠就好。做完回頭,會繞去全聯或書店。全聯的茶葉蛋還燙,豆漿在冷藏櫃最外排,拿了結帳,補蛋白,便宜、實際,沒有儀式感,也不需要。
上週開始我其實已經在跑這個路線,書店裡翻到《了凡四訓 簡化密碼》,覺得有意思:命運不是寫死的,算命仙再準,也有另一條路能走——行善、積德、自謙。結果這週書店突然大整理,那本書像被抽牌一樣消失了。我就改用 YouTube,午休限定,開著大師兄的頻道,四章內容被拆成三支影片,加起來兩個多小時,講得扎實。我把還留在腦子裡的部分寫下來:袁了凡寫給兒子的書,第一章說自己的一生,第二章說如何改過,第三章說如何積善,第四章舉例;就算我記得不全,先當作是這樣。
「改過」那章花了很大篇幅提到曾國藩,坦白自己曾經色念纏身,甚至在日記裡指著自己罵「禽獸」,不是做戲,而是把醜陋一筆一筆記下來。方法簡單到殘忍:每天寫日記,記善記惡,羅列得清清楚楚,還要傳給志同道合的朋友看,讓羞愧逼自己收斂。改過有三層:從事上收手、從理上想通、從心上動刀——對付那個最會自我辯護的內在法官。還提到打坐觀心與念咒,這部分我不懂;也說改過需要貴人的提醒,甚至需要鬼神的護持——我不急著相信或不信,但知道自己常常靠自己就鬆掉了。後面談善惡的大小、深淺、動機與後果,最後落在「謙」:真正的福,不落在老想占便宜的人身上,而是落在懂得收斂、願意低頭的人身上。
這些句子和我的單槓串在一起。從事上改:每天午休走到那根橫桿,跳起、撐住、慢慢降、再來一次,不多不少四下;從理上改:承認進步不是一夜之間,必須靠「今天再往上一點點」的遞增;從心上改:看見自己想快、想省力、想跳關的躁氣起來了,就按住它,讓它沉下去。我甚至想把「善惡清單」換成「四下清單」:今天是否確實握緊?有沒有少一秒?是否在第三下偷放?如果我真的把這份清單傳給朋友看,羞愧大概會讓我更專心。
書店的書找不到,就改聽影片;力氣還不夠,就先撐住今天的四下;多鄰國念得僵,就先把幾個音節吞下去。命運沒有給我捷徑,也沒有把路堵死,它只是站在那裡,看我每天肯不肯多握緊一點。中午的太陽不一定友善,樓梯間的悶熱也不會消失,但我知道怎麼安排它們:耳機裡先是多鄰國,若還有空檔再放 IVE;全聯補蛋白,簡單收尾;書店若空了書,就在午休裡把兩個小時的內容拆成幾段聽完。
回到公司前,手機跳出下午會議的提醒。我把耳機收好,推開玻璃門,冷氣像另一堵牆。肌肉裡還留著那一公分的記憶,腦子裡還浮著「謙」那個字。我不把它說成改命,太大了;我叫它校正——把自己從慣性裡稍微拉開一點點,今天一點,明天再一點。
命運還在那裡,但每一次四下,我都向上了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