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26
隨著光復的災情發酵，愈來愈多團體及資源到達現場。同時，也有愈來愈多不同的聲音竄出。
再度經過193線道，這邊的路況已經恢復到不需要我繼續報導。然而，路上經過的部落卻吸引我的注意。
前往光復的路上，蔡黑示意我在阿陶莫部落停下。他有一位朋友住在這邊。
阿陶莫在193線道的中後段，不知道當初河水怎麼沖的，成為除了光復市區以外的另一個重災區。那邊的居民正在自救，還有零星幾台小噸量的機械推倒一片空地，準備在那邊架設簡易物資站。
蔡黑的朋友因為之前的意外斷了一隻腳。我看著他艱難地拿著拐杖，另一手拿著鏟子，身旁有十位不到的鄰居在幫他做整理。
「伯伯，你腳斷了欸，幹嘛這麼拼？」我問著他
「這是我家」
伯伯心疼地說著，並告訴我這邊有多缺人，時不時拿著鏟子弄一下前面的一些土。
在確認同意後，我拿起相機，將這位單腳伯伯艱難整理家園的畫面流到社群媒體上，很快就引起廣大效益。各種不同聲音傳進我的手機中。
我大概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事，看向路邊窄到不行的十字路口，並走到議員旁邊。議員正在籌劃臨時物資站，當時她正忙著講電話根本無心答理我，旁邊的部落小哥成為我簡單的對接。
「一定會有很多人來」我安慰著小哥，就像我安慰其他災民一樣。
很快，我們便察覺到一項重大的問題，那便是交通。這邊離光復車站太遠了。
議員仍忙著講電話，她的頭髮已經亂到像是剛起床時的模樣。我只能簡單留個聯絡方式，並且繼續往前走。蔡黑再度成為我的駕駛，因為我手機中的電話沒有停過。
我打給凱倫，叫他更新地圖上阿陶莫部落的資訊。隨後，我在網上放消息，告訴大家這項交通上的問題，並在開到光復的路上組織了一個簡單的司機小群組。
那便是小蜜蜂的前身。
群組內一位化名為 Brian的男子聯繫上我，詢問我需要什麼樣的幫忙，他可以幫我組織。在眾多「我可以幫你載人」的訊息內，唯獨他的詢問最有價值，因為當時我已經分身乏術。
「你可以暫時幫我對接群組內的所有人嗎？」我拋出一個踢皮球的問題
「可以，我來負責」Brian說著
我別無他想，在急迫之中，仍只能相信遠端陌生人的應求。我選擇相信人性，而這份選擇並沒有讓我後悔。這點我之後會說。
離開193線道， 原先往光復市區的的台11甲已經塞爆了。熟悉路況的蔡黑鑽進南邊的巷弄內，我們最終繞著馬富抵達光復市區。不免讓我覺得塞在路上的車輛都是白癡。於是，我又再次請凱倫那邊更新地圖上的替到道路。
「魚頭，除非必要，不要再打給我了...」
凱倫說著讓我絕望的開頭
「直接跟群組說，我們建立了一個地圖群組」
晴天霹靂的消息傳到耳中，提醒我在光復幫忙的不只是現場。各路工程師、地圖人員等在後方支撐著，讓我跟凱倫的工作量降低許多。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成了單純的偵查人員。甚至只要我錄一段聲音描述，都會有人幫我打成逐字稿，然後後端的人立刻將地圖牽上線。
為了報答他們的好心，我請凱倫創建一個外部單位對接服務，並厚臉皮地衝進各個指揮所。沒有錯，從今以後，我就是他們最強的推銷員。
「你們這邊的負責人是誰，我要找他！」
這句話成為我在各單位常講的第一句話。我會請他們跟我加聯繫方式，然後不負責任地丟了救災地圖連結給他們，剩下來的，我只能相信後面那群爆肝的人們。
光復市區被漂走的車子
蔡黑再度回到特搜隊，繼續他們的搜救任務。我除了偶爾會打電話煩他以外，剩下來的時間就是開著那台發財車在路上亂晃。我再度經過糖廠、看到光復車站的混亂、經過林森路，還意外地跑到當初還是被水淹掉的佛祖街。最後選擇在中學街前段停下車子，徒步從北邊走下來。
中學街跟武昌街段狀況相當悽慘，慘到我將其代號稱為「滅頂區」。更慘的是，當時媒體報導破萬的志工，幾乎沒人到達這裡，而是在光復車站面前的那條路塞著。這幾條路上相當的空虛，災民因為忙到累攤坐躺在地上，有些人用手機看著新聞，同樣是光復鄉，彷彿是兩個不同世界。
此時，有一位阿伯騎著電動車在路上叫喊著。
「你若三等親內在桃園有戶籍，上網申請給你一人一萬」
阿伯是桃園某議員的助理，正在跟災民宣傳救濟方案。諷刺的是，即便是外縣市，他也是很多災民第一手獲得救濟方案的對象，在廢墟之中獲得災民的鼓掌。
我跟著在地人在路上走著，她會指著殘破的建築，並告訴我這一戶住誰。經過光復國中後，有時能看到她的鄰居友人，這段對話也變得無比神奇：
「你還活著？天啊太好了」
當鄰居碰到她時會這樣說著。隨即，他們就會聊著當時大水來時的狀況，就像三姑六婆閒話家常那般，只是內容無比震撼。
站在土上晒衣服的鄰居與離地50公分的土
我繼續走到林森路，重機械已經將一般道路清出來了。
「什麼時候輪到我們？」
我看著林森路旁的一群災戶坐在一台被淹到一半的貨車上。他們的前面有著一排一排的怪手與砂石車，卻與他們擦身而過。
由於縣府的命令，他們正大排長龍地瘋狂清理光復國中，然而，旁邊泥沙高度及腰的住戶卻在苦苦等待。那畫面的強硬對比使一些機械駕駛看不下去，會違抗政府的命令，先行將災戶家挖出來。我就繼續盡自己的責任，在社群媒體上廣邀志工往後走。
林森路隔壁的住家
志工與資源的分布不均實在是讓我受不了，我在台九線上的超商歇息一下重設一下腦袋。
幾位垃圾清運人員當時正坐在超商裡，抱怨著政府不讓他們進去幫忙，我因而跟他們搭上線，得到花蓮縣環保局指揮官的聯繫方式。有可能可以透過他，請重型機具先分散幫忙災戶。
他在電話裡感覺焦頭爛額，又因為不太會用LINE的通話功能，請我去前進指揮所找他。
我一位市井小民根本不知道指揮所在哪。起初誤闖特搜隊的指揮所，被一位隊員轟了出來，又跑到隔壁慈濟的醫護站，從醫護長那邊再度得到這位長官的通訊。最後好不容易到達指揮所，還被三個隨扈攔在外面。
一位自稱是環保局指揮官的窗口對接過來跟我加聯繫方式，我給她看那份地圖，請求她帶到政府下一次開會的章程中；她請我確認哪邊可以放上流動廁所，那是目前他們最頭痛的一個點。
於是我們做了一場愉快的交易。
中學街前段
機具的問題暫時解決了，剩下來的是志工。那就一定得提一下慈濟了，當時有很多風聲都是請一般志工跟著慈濟走，能找到他們的帶頭，就能導引他們分散方向。
問題是，就連醫護站的主管也不知道慈濟志工的志工調度是哪位。
於是我再度跑到光復車站，從車站前面的慈濟行動廚房那邊問到了志工調度資訊。幸運的是，志工調度的人剛好在繁忙的車站最裡面，一個簡單搭設的櫃台前。他是一位彬彬有禮的年輕男子，更扯的是，我曾在兩年前的某次講座看過他。
「你也是找不到路的嗎？麻煩跟著大家走...」男子碰到我熱情地指引我方向
「不，我就是要找你。我給你看樣東西」
我將救災地圖拿給他看，他不敢相信一位民眾可以做出這份地圖。我跟他表示我後面有個團隊在罩著，同時，他也給我看慈濟的地圖。那是一份由四格簡單框選的Google地圖，看得出來與我們那份是用類似的系統，也相當簡便有條理。
「你們怎麼能分析這麼細？」他不僅好奇地問著
「因為我在一直跑」
我請他讓慈濟派一些前線偵查，也分享了地圖給他們。他立即同意變更地圖走向，並且跟我描述他們的計畫。
「明天我們將集火在光復國中，預計派3000人，先把可能的物資站點清出來。部分人力會繼續清理中山路，一路往光復國小，然後輻射擴散...」
從他堅定的眼神與詳細的規劃看來，我很佩服慈濟在救災上面的經驗與專業。很難想像，在我面前的這位年輕人比起指揮中心更像一位指揮官。
天已黑，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並且請地圖組的後端專業與慈濟對接。從那天開始我們的資訊共享，對於資訊透明化又進了一大步。同時，若順利的話，政府也會參考地圖做出相對應的措施。照理來說，應該會讓救災進度前進一大截。
我再度打給凱倫，跟他回報今天的狀況
「你要加把勁了，現在全光復都在看這份地圖」
我跟他說著，他也表示愈來愈多單位與他聯繫並整合。我可以想像後端資源的強大，同時，也能想像他們現在收到狂被電話攻擊的壓力。或許是因為那時的救災地圖還是掛著凱倫的名字。
電話另一頭，傳來崩潰又開心的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