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了社區寧靜的夜晚。
對富岡義勇而言,這是一場混亂而陌生的體驗。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急診室裡來回穿梭的匆忙腳步、各種儀器發出的、規律卻令人心慌的嗶嗶聲——這一切,都與他那座安靜的、與世隔絕的城堡,形成了劇烈的反差。
然而,他卻異常地鎮定。他用最簡潔的語言,向醫生陳述著炭治郎的狀況;他有條不紊地,處理著所有繁瑣的掛號與手續;他將因擔憂而手足無措的禰豆子,輕輕地、安撫性地,按在了候診區的椅子上。
他那顆屬於作家的、習慣於在混亂中尋找秩序的大腦,此刻正以最高效率運轉著。他將所有的情感——擔憂、心痛、恐慌——都暫時鎖進了內心最深處的盒子裡,只留下了絕對的、解決問題的理性。
所幸,情況並不算最糟。
經過一系列檢查,醫生診斷炭治郎是得了急性流感,因為年輕又疏於照顧,才會引發如此嚴重的高燒。在急診室打過點滴、注入退燒藥劑之後,炭治郎便被轉入了較為安靜的單人病房,進行後續的觀察。
看著病床上,兄長那張依舊蒼白的睡臉,和手上扎著的點滴針頭,禰豆子那根緊繃了一晚上的弦,終於鬆懈了下來。疲憊與後怕,如潮水般湧來,讓她忍不住靠在牆邊,小聲地啜泣起來。
義勇默默地走到她身邊,遞上了一瓶溫熱的麥茶。
「他沒事了。」他說,聲音低沉而平穩,「醫生說,燒退了就沒大礙。妳也累了一天,先回家休息吧。」
「可是哥哥他……」
「我會在這裡守著。」義勇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疑。
禰豆子抬起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總是沉默寡言、此刻卻顯得無比可靠的男人。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病房裡,重歸寂靜。
只剩下牆上時鐘秒針規律的滴答聲,和儀器上顯示心跳的、平穩的嗶嗶聲。
義勇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了炭治郎的病床邊。
他看著那個沉睡中的少年。沒有了往日的活力與笑容,炭治郎的睡臉顯得格外脆弱,像一隻收起了翅膀的、疲憊的鳥兒。義勇伸出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炭治郎額前那幾縷被汗水浸濕的頭髮,撥到了一旁。
露出來的,是一張因高燒而通紅的、脆弱的睡臉。那雙總是像太陽一樣明亮的眼睛,此刻正緊緊地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在夢中也正與病痛艱難地搏鬥著。
義勇看著他,那顆總是包裹在冰冷外殼下的心臟,被一種尖銳的、名為「心疼」的情感,狠狠地刺痛了。
這個總是像永動機一樣充滿活力的少年,這個總是用美食和笑容溫暖著他的少年,這個會因為擔心他營養不良而多管閒事的少年……
怎麼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夜色,漸漸深了。
就在義勇以為今晚會在這份沉默的守望中度過時,病床上的炭治郎,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模糊的呻吟。
他的眼皮顫動著,卻沒有睜開。他的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說些什麼。
義勇立刻向前傾身,將耳朵湊了過去,試圖聽清那夢囈般的低語。
「……晚餐……富岡先生……」
義勇的心,猛地一顫。
他聽到少年用一種含糊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呢喃著。
「……會餓……肚子的……」
「……鮭魚蘿蔔……不行……要……做飯……」
在意識最模糊、被高燒折磨得最痛苦的時候,這個傻瓜,心心念念的,竟然還是擔心自己沒給他做晚餐,會讓他餓肚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心疼與感動的熱流,猛地衝上了義勇的眼眶。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藍色眼眸,第一次,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光。
他伸出手,輕輕地、卻又無比珍重地,握住了炭治郎那隻沒有打點滴的手。少年的手心,依舊滾燙得驚人。
「我在這裡。」
義勇的聲音,沙啞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他將炭治郎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俯下身,在他的耳邊,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的語氣,輕聲說道:
「我吃過了。你好好休息。」
或許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又或許是感受到了他掌心傳來的、安定的力量,炭治郎那緊皺的眉頭,竟奇蹟般地,緩緩舒展開來。他不再呢喃,呼吸也變得平穩了許多,再次沉沉地睡去。
義勇沒有鬆開手。
他就這樣,靜靜地、緊緊地握著那份滾燙的溫度,守在病床邊,度過了漫長而溫柔的一夜。
他看著窗外的天色,從深沉的墨藍,一點一點地,被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所浸染。城市還在沉睡,而他,卻前所未有地清醒。他看著點滴瓶裡的藥液,一滴、一滴,規律地、充滿希望地,注入那個他珍視著的身體裡。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灑落在病房內,為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柔和的光暈。
就在這份晨光中,炭治郎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自己那個熟悉的小房間的天花板,而是一片陌生的、潔白的、帶著消毒水氣味的頂棚。他的大腦還有些昏沉,記憶像是斷了片的錄影帶,最後的印象,只剩下鋪天蓋地的、令人無力的燥熱與寒冷。
他動了動,想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的右手,正被另一隻手,溫暖而堅定地包裹著。
炭治郎的視線,緩緩地、有些遲鈍地,順著那隻手,向上移去。
然後,他看見了富岡義勇。
他那位總是沉默寡言的、神秘的鄰居先生,此刻正坐在他的床邊,背靠著椅子,似乎是睡著了。清晨的陽光,柔和地灑在他那張總是顯得有些清冷的側臉上,為他那漆黑的髮絲,勾勒出一圈溫柔的、金色的輪廓。
他還穿著昨天那身外出的衣服,上面帶著些許褶皺。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一點淡淡的青色鬍渣。那雙總是像深海一樣平靜的藍色眼眸,此刻正緊緊地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他看起來……很疲憊。
而他那隻總是微涼的、握著筆的手,此刻,正緊緊地、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握著自己的手。彷彿害怕一鬆開,自己就會飄走一般。
炭治郎的心臟,猛地一縮。
記憶的碎片,開始在他的腦海中慢慢拼湊。他想起了禰豆子焦急的呼喚,想起了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想起了急診室裡冰冷的燈光……
然後,他想起了,在那些混亂而模糊的片段中,唯一清晰的、貫穿始終的——是這個人,沉穩的聲音,和安定的存在。
是他。
是他送自己來了醫院。
是他……在這裡,守了自己一夜。
炭治郎看著義勇那張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脆弱的睡臉,看著兩人緊緊交握的手,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了感激、心疼與一種更為深刻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情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那顆總是像小太陽一樣溫暖的心,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跳得如此的、酸澀而柔軟。
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反手,用自己那還有些無力的手指,輕輕地、溫柔地,回握住了那隻一直守護著他的手。
或許是察覺到了這份細微的動靜,義勇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藍色的眼眸,在初醒的迷濛中,倒映出炭治郎那張還帶著病容、卻無比清澈的臉龐。
四目相對。
病房裡,只有清晨的陽光,和兩人無聲的心跳。
「……你醒了。」義勇的聲音,因一夜未眠而顯得格外沙啞。
炭治郎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有些虛弱,卻無比溫暖的、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在說:
「謝謝你。」
「我在這裡。」
「我沒事了。」
而義勇,從那個笑容裡,讀懂了一切。
他那顆懸了一整夜的心,終於,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輕輕地,落回了原處。
他有些不自然地鬆開了手,彷彿才意識到自己竟緊握著對方的手,度過了一整夜。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恢復了他平日那種略帶疏離的姿態。
「感覺怎麼樣?」他問道,聲音依舊沙啞。
「好多了,」炭治郎的聲音還有點虛弱,但已經恢復了幾分元氣,「就是……肚子有點餓。」
他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義勇點了點頭,轉身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很快,護士前來,為炭治郎拔掉了點滴針頭,並進行了簡單的檢查,確認他已經基本退燒,只需要好好休息、補充水分和營養即可。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禰豆子提著一個保溫罐,眼眶依舊有些紅腫,但在看到已經清醒過來、正對著她微笑的哥哥時,臉上瞬間綻放出安心與喜悅。
「哥哥!」她快步走到床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我熬了你最喜歡的梅子粥!」
「禰豆子,」炭治郎看著妹妹,眼中滿是溫柔與歉意,「抱歉,讓妳擔心了。」
禰豆子搖了搖頭,眼淚又在打轉。她轉過頭,對著站在一旁的義勇,深深地、鄭重地鞠了一躬。
「富岡先生,真的、真的非常感謝您!如果沒有您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舉手之勞。」義勇的回答,依舊簡潔。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經大亮的天色,又看了看已經有妹妹在旁照顧的炭治郎,覺得自己這個「臨時監護人」的任務,似乎已經結束了。
「我先回去了。」他說道。
「欸?」炭治郎下意識地想挽留,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義勇沒有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只是對著禰豆子點了點頭,便轉身,像他來時一樣,安靜地、不帶一絲多餘動作地,離開了病房。
門關上的瞬間,炭治郎的心,竟感到一絲空落落的。
「哥哥,」禰豆子一邊為他盛著粥,一邊輕聲說道,「富岡先生他,真的很擔心你呢。」
「嗯?」
「他昨天晚上,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喔。」禰豆子回憶著,「他一直握著你的手,就坐在那張椅子上,守了你一整夜。我早上來的時候,看到他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還緊緊地握著你的手……」
炭治郎捧著溫熱的粥碗,聽著妹妹的敘述,心臟再次,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想起自己醒來時,那份交握的溫度。
想起那個男人在晨光中,帶著青色鬍渣的、疲憊的睡臉。
那不是幻覺。
那是一場,真實的、沉默的守護。
義勇走在返回H棟的路上。
清晨的社區,充滿了各種他所不熟悉的、充滿活力的聲音。上班族的腳步聲,孩子們的嬉鬧聲,鄰居間的問好聲。
過去,他對這些聲音,一概屏蔽。
但今天,它們聽起來,卻不再那麼刺耳。
他回到自己那間過於安靜的、冰冷的公寓。玄關裡,還放著他昨天匆忙出門時穿的鞋。廚房裡,空無一人,只有那盆翠綠的薄荷,在陽光下靜靜地舒展著葉片。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虛感,猛地向他襲來。
他習慣了。
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家裡有另一個人的溫度,有飯菜的香氣,有那個少年充滿活力的、偶爾有些吵鬧的聲音。
他無法想像,要如何回到只有鮭魚蘿蔔煮的日子。
他也無法忍受,這個廚房,重新變回那個冰冷的、僅供觀賞的展示品。
義勇站在廚房的中央,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緩緩地,走上前,打開了那個被炭治郎塞得滿滿的、充滿了「生活」的冰箱。他看著裡面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和貼著標籤的肉類。
他拿出手機,打開瀏覽器,在搜尋框裡,用他那雙只習慣於敲擊文學作品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了他人生中第一個,與寫作無關的搜尋詞。
「新手 雞蛋粥 做法」
螢幕上跳出了數十個圖文並茂的食譜。義勇選擇了看起來步驟最簡單、用詞最精確的一個,然後,以一種研究論文般的嚴謹態度,開始了他的第一次料理實踐。
這是一場,不為人知的、混亂的戰爭。
他那座價值不菲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廚房,第一次,見識到了它主人笨拙的真面目。
食譜上說「米洗淨後浸泡半小時」。他卻忘了設定計時器,泡了整整一個小時。
食譜上說「水滾後轉小火慢熬」。他那台高級IH爐的火力控制過於靈敏,不是太大就是太小,鍋裡的粥要嘛劇烈翻滾,要嘛徹底靜止。
最艱難的,是最後一步,「將蛋液以畫圈方式緩緩淋入,打成蛋花」。他倒得太快,蛋液在鍋裡迅速凝固,變成了一塊塊大小不一的、慘不忍睹的炒雞蛋。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廚房裡,看著鍋裡那鍋不像粥、倒像湯飯的半成品,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一絲近乎絕望的挫敗感。
這比寫一本三十萬字的小說,要難太多了。
但他沒有放棄。他想起病床上炭治郎那張蒼白的臉,想起他那句沙啞的「肚子有點餓」。他倒掉了失敗品,重新淘米,重新燒水,重新開始。
當天下午,炭治郎辦理了出院手續。
禰豆子攙扶著他,兄妹二人慢慢地走在返回A棟的路上。陽光正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哥哥,你真的不用再多住一天嗎?」禰豆子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沒事啦,」炭治郎笑著說,「只是流感而已,回去好好休息就行。醫院的味道,我聞不慣。」
他其實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從早上富岡先生離開後,他們就再沒有聯繫。他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覺得,照顧病人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他也不知道,昨晚那場混亂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走向何方。
回到A棟211室,炭治郎剛在床上坐下,門鈴就響了。
「大概是善逸他們,聽說我出院了,來看我吧。」炭治郎對禰豆子說。
禰豆子跑去開門。然而,門外站著的,卻是那個他們意想不到的人。
是富岡義勇。
他依舊穿著那身簡潔的深色襯衫,手中卻提著一個款式極簡、炭治郎從未見過的保溫罐。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那雙深藍色的眼眸,卻洩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的緊張。
「富岡……先生?」炭治郎撐著身體,驚訝地從床上坐起。
義勇沒有理會一旁同樣驚訝的禰豆子。他徑直走進房間,來到炭治郎的床邊,然後,將手中的保溫罐,遞了過去。
「這個……」他的聲音,比平時還要低沉,「給你。」
炭治郎下意識地接過。保溫罐入手溫熱,沉甸甸的,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重量。
他疑惑地打開蓋子。
一股溫柔的、帶著米香與蛋香的氣息,緩緩地飄散出來。裡面盛著的,是一碗看起來……有些其貌不揚的雞蛋粥。米粒燉得有些過爛,蛋花結成了塊,顏色也有些暗沉。
這絕對不是一份完美的料理。
但炭治郎在看到這碗粥的瞬間,他那雙總是像太陽一樣溫暖的紅寶石眼眸,卻猛地,湧上了一層濕熱的水氣。
他不需要問。
他知道,這是誰做的。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在義勇那緊張得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視下,送入口中。
粥燉得太爛,幾乎成了米糊。
味道有點鹹,顯然是放鹽時手抖了。
蛋花是結塊的,口感一點也不滑嫩。
但這是炭治郎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溫熱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他的眼眶滑落,滴落在他手中的碗裡。
他抬起那張淚水與笑容交織的臉,看著眼前這個笨拙得令人心疼的男人,聲音因哽咽而微微顫抖:
「……好好吃。」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粥。」
義勇看著他,看著少年臉上那燦爛得令人心碎的笑容,和他鹹鹹的淚水。他那顆懸了一天一夜、又為了一鍋粥而備受折磨的心,終於,輕輕地、溫柔地,落回了原處。
他伸出手,用他那雙沾染了廚房煙火氣的、笨拙的手指,輕輕地,為他拭去了臉頰上的淚。
他想,原來,為一個人洗手作羹湯,是這樣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的感覺。
炭治郎出院後,日子很快又恢復了「常軌」。
傍晚六點半,A棟那個充滿活力的少年,會提著裝滿食材的購物袋,準時按響H棟1301室的門鈴。那座冰冷的樣品屋,會再次被溫暖的飯菜香氣和兩個人的呼吸聲所填滿。
一切看似如常,但有些東西,確確實實地,被那場高燒徹底改變了。
最顯著的,是富岡義勇。
他依舊沉默寡言,依舊不擅長表達。但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深藍色眼眸,如今卻像一台高精度的感測器,時刻追隨著炭治郎的身影,捕捉著他最細微的狀態變化。
「你今天看起來有點累。」
在炭治郎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後,義勇會冷不防地冒出這麼一句。
「外套穿太少了。」
在炭治郎進門時,因走廊的穿堂風而打了個冷顫後,義勇會如此評價。
「喝水。」
在炭治郎因講述學校趣事而說得口乾舌燥時,一杯溫度剛好的麥茶,會被默默地推到他手邊。
這些突如其來的、直白得近乎笨拙的關心,讓炭治郎常常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卻又被一股溫暖的、甜絲絲的感覺漲滿。
這天晚上,炭治郎正在廚房裡準備著蓮藕排骨湯。義勇像往常一樣,在一旁幫他打著下手,負責清洗蔬菜。
炭治郎看著鍋裡翻滾的、冒著白霧的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義勇遞盤子的動作,瞬間停住了。他轉過頭,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那雙藍色的眼睛,用一種極其嚴肅的、彷彿在審視書稿錯字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炭治郎。
「你又感冒了?」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的責備。
「沒有啦!」炭治郎連忙擺手,笑著解釋,「是排骨湯的胡椒味太香了!我沒事!」
然而,義勇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因此而緩和。他沉默了片刻,看著少年那依舊帶著些許病後蒼白的臉頰,用一種極低的、近乎自責的聲音,說道:
「如果我不用讓你費心照顧,或許你就不會把自己的病,放任到這麼嚴重的程度。」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溫泉的石子,沒有激烈的聲響,卻在炭治郎的心湖中,漾開了溫暖而綿長的水紋。他知道,這是眼前這個不擅言辭的男人,所能表達出的、最深切的愧疚與關懷。
炭治郎停下了攪拌湯鍋的動作,轉過身,認真地看著義勇。
「不是那樣的,富岡先生。」他趕緊澄清,語氣溫和卻無比堅定,「我只是前陣子課業比較忙碌,加上打工,沒注意好休息罷了!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看著義勇那雙依舊透露著懷疑的眼眸,心中一暖,忍不住將心底最真實的話,輕輕地說了出來。
「況且……」他微微低下頭,臉頰泛起一絲靦腆的紅暈,聲音也跟著放輕了許多,「能和富岡先生一起吃飯,對我來說……是一件能好好放鬆的事。」
這不是客套,也不是安慰。
這是一個最純粹的事實。
在H棟這間安靜的廚房裡,為眼前這個人準備晚餐,看著他將自己做的料理一口一口吃下去,對炭治郎而言,早已從最初的「多管閒事」,變成了一天之中,最能讓他從課業與打工的疲憊中,徹底解脫出來的、最療癒的時光。
義勇靜靜地聽著。
他看著少年那雙清澈的、不含一絲謊言的紅寶石眼眸,看著他臉上那份發自內心的、溫柔的笑容。
他那顆總是習慣於自我苛責、習慣於將自己視為「麻煩」的心,在此刻,被這句簡單的話,輕輕地、溫柔地,徹底治癒了。
原來,自己並不是單方面的「被照顧者」。
原來,自己的存在,對這個少年而言,也是一種「放鬆」。
他沒有再說話。
只是默默地,從炭治郎手中,接過了他正準備拿去清洗的、那把沉甸甸的湯勺。
那晚之後,H棟1301室的空氣,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那份因秘密被揭開、因心意被看穿而產生的微妙張力,悄然轉化為一種無需言說的、溫柔的默契。他們不再需要猜測彼此的心意,因為答案早已寫在了每一個對視的眼神,和每一次不經意的觸碰裡。
義勇不再僅僅是個被動的學徒。
他開始嘗試著,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參與這場名為「日常」的溫柔合奏。他會提前上網搜尋隔天菜色需要的食材,然後笨拙地,試圖在炭治郎到來之前,將蔬菜清洗乾淨。雖然結果往往是水濺得到處都是,或是青椒的蒂沒去乾淨,但炭治郎從不嘲笑他,只會笑著接過他手中的「半成品」,然後溫柔地說一句:「謝謝您,富岡先生,幫大忙了。」
而炭治郎,也心安理得地,接受著這份笨拙的溫柔。
他不再把義勇當成一個需要被單方面照顧的「鄰居先生」,而是當成一個可以分享生活、可以依賴的、平等的夥伴。他會很自然地,在做飯的間隙,和義勇聊起更多學校的事,聊起他對未來的規劃,甚至,會像個普通的粉絲一樣,抱怨幾句「凪老師最近是不是太懶了,都沒有新作的消息」。
每當這時,正在認真切著胡蘿蔔(雖然切得大小不一)的「凪老師」本人,都會動作一僵,然後默默地,將下一本書的截稿日,在心中提前了一週。
晚上,炭治郎一邊準備著壽喜燒的食材,一邊對著冰箱裡的存貨清單發愁。
「傷腦筋,牛肉和茼蒿都沒有了呢。」他輕聲地自言自語,「明天得找個時間去一趟超市才行。」
正在旁邊幫忙剝著洋蔥並且被嗆得眼眶發紅的義勇,聽到了這句話。
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沉默了片刻。他看著那個正為食材而煩惱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這雙除了寫作和洗碗之外,幾乎一無是處的手。
他想起了幾天前,他們在那個人聲嘈雜的超市裡,那場笨拙的相遇。他想起了炭治郎為他挑選醬油時那認真的側臉,想起了兩人並肩走在夕陽下的、安靜的歸途。
他不想再一個人,待在這座空蕩蕩的堡壘裡,等待著太陽的到來。
他想主動地,走向太陽。
「我跟你一起去。」
義勇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顆投入靜水的小石,讓炭治郎切菜的動作,瞬間停住了。
炭治郎回過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欸?可是,超市人很多,您不是……不太喜歡那種地方嗎?」
「兩個人去,」義勇看著他,用他那套無懈可擊的、屬於作家的邏輯,解釋道,「可以提更多的東西。效率比較高。」
這是一個充滿了富岡義勇風格的、笨拙的邀約。
炭治郎看著他,看著那雙深藍色的眼眸裡,藏著的、那份不容錯辨的、名為「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期待。
他笑了起來。那笑容,比窗外任何一盞燈火,都更要明亮。
「是!您說得對!」
隔天下午,他們再次並肩走進了那間燈光明亮的超市。
這一次,沒有了初遇的尷尬與疏離。
義勇推著推車,像一個沉默而忠誠的騎士,跟在炭治郎身後。炭治郎則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嚮導,帶領著他,穿梭在一排排的貨架之間。
「義勇先生,您看,今天的鯛魚很新鮮,眼睛很亮喔!我們晚上做鯛魚炊飯好不好?」
「啊,這個牌子的豆腐,豆味最濃了,用來做味噌湯最棒!」
義勇靜靜地聽著,將少年推薦的一樣樣食材,輕輕地放進推車裡。他發現,自己竟開始能享受這種被各種色彩與氣味包圍的感覺。
就在他們經過零食區時,義勇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他伸出手,從貨架上,拿起了一盒巧克力牛奶。
炭治郎有些好奇地看著他。
「這個,」義勇看著那盒牛奶,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說道,「上次禰豆子小姐來的時候,你好像喝完了最後一瓶。」
炭治郎徹底愣住了。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在義勇面前喝過這個。那大概是某次飯後,他從自己家帶過來,順手喝掉的。那樣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自己都忘了。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記得。
他記得他喜歡的味道。
一股巨大的、溫柔的暖流,瞬間淹沒了炭治郎的心臟。他看著義勇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側臉,卻覺得,自己從未見過比這更溫柔的表情。
他那顆總是像小太陽一樣溫暖的心,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跳得如此的、酸澀而柔軟。
那天晚上,他們提著滿滿的兩大袋食材,走在回家的路上。
義勇看著身旁那個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低著頭,耳根紅得像熟透番茄的少年,用他那平淡的語氣,輕聲問了一句:
「你在笑什麼?」
炭治郎抬起頭,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裡,盛滿了溫柔的、藏不住的笑意。
「沒什麼,」他說,「只是覺得……能和您一起像這樣來超市,真好。」
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家人一樣。
這天,炭治郎正在廚房裡準備著蓮藕排骨湯。義勇則像往常一樣,坐在餐桌旁,假裝在工作,實則用眼角的餘光,專注地看著那個在廚房裡忙碌的、溫暖的身影。
空氣中瀰漫著排骨湯濃郁的香氣,抽油煙機發出低沉的嗡嗡聲,一切都安詳而日常。
就在炭治郎準備關火,讓湯再燜一會兒的時候——
「啪!」
一聲輕響,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了全然的黑暗與寂靜。
抽油煙機的聲音消失了。冰箱的運轉聲消失了。客廳裡,義勇電腦螢幕那冰冷的光源,也消失了。所有的人造光明與聲響,都在同一秒,被黑暗徹底吞噬。
「啊!」炭治郎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是純粹的、對突發狀況的本能反應。
「富岡先生?你還好嗎?是停電了嗎?」他的聲音,在過於安靜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擔憂。
「……我沒事。」義勇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依舊平靜,卻比平時要近一些。「你待在原地,別動。」
炭治郎聽話地站在原地,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聽見自己逐漸加速的心跳聲。他有些不安,不是因為黑暗,而是因為他不知道義勇的狀況。
一陣輕微的、摸索的腳步聲,正從客廳的方向,朝著廚房緩緩靠近。
「富岡先生?」
「我在。」
聲音,就在他面前了。
下一秒,一隻微涼的、乾燥的手,在黑暗中,準確地、輕輕地,碰觸到了他的手背。
炭治郎的身體,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間僵住了。
那隻手,沒有遲疑,順勢而下,溫柔地、卻又不容置疑地,包裹住了他的手。義勇的掌心,乾燥而溫暖,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明確地、主動地牽手。
「我記得,」義勇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低沉而清晰,「家裡有蠟燭。」
他說著,便牽著炭治郎,憑著對自家佈局的絕對熟悉,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餐桌邊。他將炭治郎輕輕地按在椅子上坐好。
「你坐在這裡別動。」他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卻充滿保護意味的語氣說道,然後鬆開手,轉身在黑暗中摸索起來。
炭治郎獨自一人坐在黑暗裡,他的手心,還殘留著對方掌心的溫度。他的心臟,正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著。
很快,一聲輕微的「喀噠」聲響起,一小簇溫暖的、橙黃色的火光,在黑暗中亮了起來。
義勇找到了蠟燭和打火機。
他將那支白色的蠟燭,固定在一個小碟子上,點亮,然後,輕輕地,放在了兩人中央的餐桌上。
搖曳的燭火,驅散了餐桌周圍的黑暗,在兩人之間,投下了一片溫柔而朦朧的光暈。他們的臉龐,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比平時柔和了許多,眼眸深處,都閃爍著對方不知道的、溫柔的火光。
世界彷彿縮小了,只剩下這張小小的餐桌,和桌邊的兩個人。
在這份過於溫柔與靜謐的氛圍中,炭治郎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時,又被對方握住了。義勇在將他安頓好之後,竟又一次,自然而然地,牽住了他的手。
炭治郎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連對面的人都能聽見。
「那、那個……」他有些害羞地別開眼,不敢直視那雙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深邃的藍色眼眸,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富岡先生……手……」
義勇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他沒有像炭治郎預想中那樣,驚訝地鬆開,而是反過來,用指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炭治郎的手背。
然後,他抬起頭,平靜地問道:
「你不喜歡?」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熱油的水珠,讓炭治郎本就混亂的心,徹底炸開了鍋。
「不!我喜歡——」
話脫口而出的瞬間,炭治郎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他真是恨透了自己這份心直口快!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他的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連忙揮舞著另一隻手,試圖補救:「不、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對,不介意……」
看著少年那副快要熟透了的、慌亂的可愛模樣,義勇那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裡,第一次,清晰地、溫柔地,漾開了一絲笑意。
「我也喜歡。」
他說著,語氣裡竟真的帶著點微微的笑意。
炭治郎因這句話而徹底愣住,傻傻地看著他。
在搖曳的燭光下,富岡義勇凝視著少年那雙倒映著溫暖火光的、清澈的紅寶石眼眸,用他有生以來,最認真、也最溫柔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句早已深藏心底的告白。
「我喜歡你,竈門……」
他頓了一下,然後,用一種更為親密的、全新的稱呼,輕聲喚道:
「炭治郎。」
義勇的聲音,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比平時更加低沉、也更加清晰。
炭治郎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他那雙在燭光中彷彿燃燒著兩簇藍色火焰的、認真得不容置疑的眼眸。他那顆本就劇烈跳動的心臟,此刻更是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在最初的、巨大的震驚過後,他只是安靜地看著義勇。然後,在搖曳的燭光下,一個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心照不宣的笑容,在他的唇邊,緩緩地綻放開來。
那笑容,像月光下的湖面,沒有波瀾,卻有著能容納一切的、深不見底的溫柔。
他告訴自己,不能害羞,也不能退縮。
眼前這個人,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跨越了他內心所有的障礙,向自己遞出了那顆笨拙而滾燙的心。
自己必須,用同樣的認真,去好好地、鄭重地,回應他。
炭治郎微微坐直了身體,那雙總是像太陽一樣溫暖的紅寶石眼眸,此刻正前所未有地、專注地,凝視著義勇。他交握著的雙手,不知何時,也輕輕地、主動地,收緊了。
他鄭重其事地,開口說道:
「我也是……」
他的聲音,比平日要低沉一些,沒有了少年人的跳脫,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比安心的、篤定的力量。
「我也喜歡你,義勇先生。」
這句話,不是在慌亂中的脫口而出,也不是在淚水中的情緒宣洩。
這是一句,經過了內心所有翻騰之後,沉澱下來的、最清晰、也最堅定的回答。
義勇看著他,看著少年臉上那個溫柔而篤定的笑容。他原以為會迎來一場混亂的、充滿淚水的告白場面,卻沒想到,等到的是這樣一個平靜的、卻更有力量的回應。
他那顆因告白而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輕輕地、溫柔地,落回了原處。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心感,牢牢地接住了。
他微微向前傾身,用那隻空著的手,輕輕地捧住了炭治郎的臉頰,指腹溫柔地摩挲著。
然後,在燭光的見證下,他再次俯下身,吻住了那個他喜歡的、溫暖的少年。
這一吻,帶著確認心意後的篤定與珍重,溫柔而深入。這是一個心意相通的、無需言語的誓約。
許久,他們才緩緩分開,額頭輕輕地抵在一起。
「我還以為……」炭治郎的呼吸還有些急促,聲音輕得像耳語,「我還以為,義勇先生……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很會做飯的、多管閒事的鄰居。」
「你很會做飯,」義勇的聲音,沙啞而溫柔,「也很……多管閒事。」
他頓了頓,看著少年那雙近在咫尺的、清澈的眼睛,輕聲補充道:
「但從第一個玉子燒開始,就不只是鄰居了。」
炭治郎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清脆得像風鈴。
就在這份溫柔的氛圍達到頂點時——
「啪!」
頭頂的電燈,突然大亮。冰箱的運轉聲、時鐘的滴答聲,所有屬於現代文明的聲音,都在同一秒,猛地闖了回來。
電力,恢復了。
那份被燭光營造的、朦朧而親密的氛圍,瞬間被明亮的、毫無遮掩的白光擊得粉碎。
兩人有些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看著彼此在明亮燈光下,那依舊紅得無所遁形的臉頰。
最終,是炭治郎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看著義勇那副雖然面無表情、眼神卻透露出一絲狼狽的可愛模樣,心中的喜悅與愛意,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義勇看著他那燦爛的笑臉,雖然沒有跟著笑,但那雙深藍色的眼眸裡,卻盛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的光。
「那個……」炭治郎指了指桌上那鍋早已涼透的蓮藕排骨湯,「雖然好像有點晚了……義勇先生,你現在……肚子餓了嗎?」
他看著眼前這個笑容比燈光還要耀眼的少年,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用他那總是平淡的語氣,說出了一個最誠實的回答。
「……嗯。」
義勇那聲極輕、卻又無比誠實的「嗯」,像一顆投入湖中的糖,讓炭治郎整顆心都化開了,甜得冒泡。
他笑了起來,那笑聲清脆而明亮,徹底驅散了停電與告白所帶來的、殘存在空氣中的所有緊張與尷尬。
「好的!」他說,像一個接到了神聖任務的騎士,「那就請我的男朋友稍等一下,『炭炭食堂』馬上就為您重新加熱晚餐!」
他說著,便端起那鍋早已涼透的蓮藕排骨湯,轉身走向廚房。他的腳步輕快得幾乎要飛起來。
義勇看著他那充滿活力的背影,耳根還殘留著被「男朋友」這個詞彙燙過後的、灼熱的溫度。他的人生,在過去短短的半個小時內,發生了比他過去十年加起來還要劇烈的、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沒有再像往常一樣,坐在原地等待。他站起身,跟著炭治郎,走進了那個他曾經無比陌生的、如今卻已成為兩人世界中心的廚房。
「我……」他開口,聲音還有些不自然,「需要幫忙嗎?」
正在開火的炭治郎回過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隨即,臉上綻放出一個比爐火還要溫暖的笑容。
「好啊!」他沒有推辭,「那可以麻煩義勇先生幫我拿兩個碗嗎?」
「嗯。」
義勇拉開櫥櫃,取出了兩只他從未使用過的、成對的湯碗。他又從抽屜裡,拿出了兩雙筷子和湯匙,一一在餐桌上擺好。
這些動作,他過去從未做過。因為這張餐桌,從來都只有一個使用者。
而現在,他看著桌上那兩副整齊的餐具,第一次,感覺到這張桌子,是完整的。
很快,廚房裡再次飄出了溫暖的香氣。湯被重新加熱,在鍋中發出「咕嘟、咕嘟」的、令人安心的聲響。炭治郎站在爐火前,攪拌著湯鍋,他的側臉在溫暖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義勇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看著。
他不需要再假裝工作,也不需要再用眼角的餘光去偷偷觀察。他可以就這樣,光明正大地,看著這個屬於他的、溫暖的少年。
「義勇先生,」炭治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家的天然氣管線,好像還沒修好呢。」
義勇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炭治郎是在拿他之前那個笨拙的藉口開玩笑。他那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極淡的、近乎於靦腆的神情。
「……大概,」他說,「還要很久。」
炭治郎笑了起來。
重新熱好的湯,被盛進了溫熱的碗裡。兩人再次相對而坐,在明亮的燈光下,開始了他們作為「情侶」的第一頓晚餐。
味道還是一樣的美味,但心境,卻截然不同了。
他們可以坦然地對視,可以在對方說話時,專注地、溫柔地看著彼此的眼睛。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安靜的、甜絲絲的親密感。
飯後,他們依舊並肩在廚房裡收拾。
義勇很自然地接過炭治郎洗好的碗,用乾布擦拭。他們的手臂,時不時地會輕輕碰到一起,每一次,都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讓他們的心,都跟著漏跳一拍。
當一切都收拾妥當,炭治郎背上背包,站在玄關準備告辭時,那份溫柔的尷尬,再次悄悄降臨。
這不再是普通的鄰居道別。
「那個……」炭治郎的臉頰有些發燙,「我先回去了。」
「嗯。」義勇站在他面前,沒有像往常一樣,只是點頭示意。
他伸出手,輕輕地,將炭治郎那根因剛剛的忙碌而翹起來的、不聽話的呆毛,溫柔地按了下去。
「明天見。」他說。
「……明天見。」炭治郎的心,因這個親暱的動作,而徹底融化了。
他轉過身,拉開門,卻又在踏出門檻前,停住了腳步。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轉過身,在義勇那驚訝的目光中,他踮起腳尖,飛快地,在對方的唇上,留下了一個溫暖的、帶著淡淡秋風香氣的吻。
「晚安,義勇先生。」
說完,他便像一隻得逞的貓咪,紅著臉,逃也似地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義勇獨自一人,站在原地,許久。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上面,還殘留著少年的溫度,和一絲……家的味道。
他關上門,轉過身,看著這個不再空曠的家。
廚房裡,有他們共同料理的餘溫。
餐桌上,有他們並肩用餐的痕跡。
空氣中,有另一個人溫暖的氣息。
他想,他那本關於《無聲的獨食》的書,或許,真的該動筆寫續集了。
續集的名字,就叫做——
《兩個人的餐桌》。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