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樣,從曲目、編曲與製作切入,來寫蔡依林的《Pleasure》和泰勒絲的《The Life of a Showgirl》。但當我真正靜下心聽這兩位站在商業頂峰的女性音樂人在2025年的新作時,突然意識到:也許更值得書寫的,不是她們唱了什麼,而是她們正在說些什麼。

在聚光燈下,形象本身就成了敘事的一部分。泰勒絲的新作《The Life of a Showgirl》以「Showgirl」作為自我敘事的核心,藉著角色扮演,讓專輯與泰勒絲本人有著明亮、歡樂,帶著自嘲,有時甚至尖銳的快感。她不只是舞台上的那個人,更是「被觀看與觀看者」的雙重身份。正如她在專訪中所言:「這張專輯就是關於巡演當下我內在生活幕後的樣子。」
在台灣,蔡依林《Pleasure》專輯以「七宗罪」作為敘事母題,明確將女性慾望、快感、社會期待納入主題:以七宗罪為隱喻,探討慾望並非禁忌、而是人性的一部分。這張專輯是她站在華語流行音樂巔峰多年,對「慾望、表演、女人與權力」的回應,拒絕用道德框架去判斷慾望的好壞,而是邀請聽者沉入慾望本身。每一首歌都是一次告解,也是一場赦免。在電子節奏、低鳴合成器與神話隱喻所構成的聲音儀式裡,蔡依林是慾望的翻譯者,也是聽者慾望的共鳴者。
正因為在主流商業領域的成功,泰勒絲和蔡依林都有特定的形象,讓她們長期以來被當成「被觀看的對象」,這也使得她們的聲音,常常被當成「包裝」。如今,兩人都試圖轉變這樣的位置:這個女人怎麼被看?怎麼看自己?怎麼說自己的故事?
這樣的改變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蹦出來的,一路以來,她們也傾力讓自己的聲音被聽見,這次在2025年的兩人專輯,這樣的感受特別明顯,特別是撇除過去為市場或粉絲的服務,她們都極力讓「泰勒絲」和「蔡依林」這個符碼下,身體裡的那個女人/女孩發聲。
在音樂上,泰勒絲與長期合作的製作人再次攜手回歸精煉流行框架,與 Max Martin / Shellback 完整合體,將曲目收斂在 12 首、約 42 分鐘的緊湊篇幅,也讓這張專輯的敘事弧線,更像是一場自我審視的過程。呼應泰勒絲一路以來,從被觀看,到能觀照自己,再到選擇如何被看見。這次的「選擇」,而且是「主動式選擇」,要讓你看到、聽到什麼樣的泰勒絲。因此她沒有要端出那種想要名留千古的大作,只是維持一種「我在跟你說我最近在想什麼」的節奏,表現自己持續的創造力。
同樣的態度,也出現在蔡依林的《Pleasure》專輯裡。她用電音、暗色氛圍與舞曲節拍為基底,將「快感」與「慾望」作為女性被壓抑而終能釋放的角度來書寫。泰勒絲在《Showgirl》中多次說到那些被名聲、被規則、被期待的女人,在2025年該如何立足;蔡依林則在《Pleasure》中探問:當我的慾望被看見,我的主體在哪裡?當我的快樂被敘述,我的語言是誰定義的?這兩條線交叉,形成當代女性音樂創作者的雙重課題:「形象管理」與「自我表述」。
長久以來,大眾對這兩位都設下一個框架,讓「真實」成為一道難題:當你被預期為某種形象,你該怎樣在其中講真話?過去,她們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的仰望視角;如今,她們反過來使用鏡頭,將視線拉到平視角度,甚至讓你俯瞰她們。她們都沒有放棄舊有形象,而是在形象裡插入主體性,超越舞台與華服,讓「我」成為敘事的原點。也因為如此,兩張專輯有著類似的聽感主題。
舉個例來說,蔡依林《Pleasure》專輯裡的「DIY」,它不是過去蔡依林被熟知的市場舞曲結構,更像是自我授權的演練。快感可以由「我」命名、由「我」啟動。編曲中若有似無的搖籃語法,彷彿在訴說「我選擇何時安靜、何時放大」—蔡依林把「性感」從修辭,變回身體的語言。另一邊,泰勒絲的「Elizabeth Taylor」借來一位傳奇女演員的名字。華服與八卦成為素材,作品探討的是:在被凝視的制度裡,如何留下自己定義的愛與選擇?兩人共同說出一句話:看我是你的自由,但被怎麼看,是我來決定。
就像兩人的主打歌「Pleasure」與「The Fate of Ophelia」,都有翻轉命定宿命的決心;「Safari」叢林裡的狩獵對照「Opalite」蛋白石的魔幻光芒,一外放一內斂,這不是對照,而是慾望的兩種方向。「Woman's Work」與「Father Figure」把鏡頭移向身份的天秤:前者把情緒勞務、關係維繫、生活秩序的討論裝進節奏裡;後者是權威的剪影—當男性威權罩下來,愛是否會悄然轉化為服從?在性別角色的枷鎖中,兩人都在問:「我該扮演誰」,還是「我能先當我自己」?
「我超會」可對照「Wi$h Li$t」,前者以戲謔之姿宣告能力,後者把慾望列為清單,都是將女性從被評量者,轉為評量標準的制定者。兩人都不再為誰辯護,只為自己負責。而從「Pillow」到「Actually Romantic」,這種對於「去糖」的真實情感追求,也成為她們共同的氣質。
在社群媒體上,我看到有人對泰勒絲這次造勢策略從封面、視覺、主題色彩、限量黑膠、特別版收錄,到每日紀錄破表的串流數據鋪天蓋地,感到厭煩;另一方面,也有人質疑蔡依林這次是否「不營業」,宣傳寥寥無幾,沒有達到《Play》或《Ugly Beauty》時期的熱鬧程度。但如果你真的聽進去這兩張專輯,你會發現,她們兩位現在站的位置,已經超越了所謂的「數字」或「成績」:老娘不在乎你們怎麼看我,我只在乎我能不能說出真實的自己。不論是《Showgirl》還是《Pleasure》,她們其實都只想問同一句話: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