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獨語》(另一版)
沐芳宜坐在中院外的椅子上,手持細長的雪茄吞雲吐霧——這是第三支菸了,她沒有菸癮或抽菸的習慣,卻因為近期發生的許多事,忽然想抽幾支菸來緩解無法言說的感受。
以前那些有著好幾房姨太太的富戶,口口聲聲愛正房,實際常和新人出雙入對,對正房及子女不管不顧,棄如敝履。有幾家陷入爭產中,而富戶卻在病床上生死不如,子女為了挖錢,一直讓醫生打強心針或用其他醫療手段續命。這也不知是對這類父權男人的報應還是反噬——無法掌控局面,晚年病痛纏身時,渴望家庭的溫暖與和睦,卻被自己一手經營、掌控的一切給吞噬,真是好不諷刺!一九五七年外祖家曹氏的失蹤案:王老夫人、曹老爺、正房莊夫人、大姨太、二姨太和三姨太及這些人的兒女、媳婦與女婿跟孫子女在一夜之間失蹤,此前因為產業與利益的糾紛,而鬧得十分不愉快!這四房的姻親在失蹤期間不知為何都悄無聲息,很多人紛紛猜測這些媳婦與女婿的家人們沒有曹家大尾,或因利益與權力的糾葛才紛紛噤聲,甚至不聞不問。真正的緣由,沒有人知道,但這些姻親有不少是一夫一妻多妾,本身的紛擾與糾葛也不少;恐怕少幾人對真正掌握權力的大家長而言,沒有甚麼影響!
隨著煙雲裊裊,她記得外祖父曹老爺,原先有十五房姨太太,其中幾房因各種原因或理由被趕出家門;而真正為毒瘤的那幾人卻在家宴中失蹤,一夕之間,徒留的龐大產業和資產,倒便宜了那些一直被曹家視作敝履的姨太太和其子女。這場由失蹤造就的一切,何嘗不是一種諷刺和反噬呢!讓他們有了和十六家合作的資本,並在一九六八年得以移民到美國繼續發展,成為華裔中的上流階層,如今過得很不錯!
若曹老爺及那些人沒有失蹤,他們仍舊是曹家的敝履。那起失蹤案至今六十一年了,仍沒有破案,也沒人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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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客廳的窗前望去,苑澄遠看見芳流(沐芳宜的字)坐在中院的椅子上,背影隱沒在煙霧之中。他還記得大女兒出生時,她身體不適,心情鬱悶卻甚麼都沒說;隔年小女兒出生時,卻突然大出血,幾經搶救才穩住並救了回來。那時,小女兒住在保溫箱時,她就有產後抑鬱的情況,甚至沒幾天就開始掙扎是否要離婚的問題。
當年,父母親從美國飛來,既想看孫女出生,也想幫忙顧一歲的大孫女。對於太太第二次想要離婚的事,父親和我長談了一晚上,幾乎到了十點多。他說若我還是急於解決問題或無法理解她,就根本沒從一九七一年的離婚危機學到教訓並改正。隨後說,這段婚姻是我選擇的,不論是基於甚麼原因或理由,最終是離婚,還是要另娶新人,都得先保障元配及其子女的權益——一筆不多不少的錢、五棟房產和不多不少的股份,這才是有文化的有錢人應當負起的責任。
他端起茶碗並啜飲了幾口茶,才緩緩說道,很多有錢富戶娶一妻多妾卻視正房及其子女如敝履,金錢、房產、股份通通沒有,連平常都不管不問;只在需要時,才在攝影機面前或某些大場合中秀恩愛,口口聲聲愛正妻卻摟著新人出雙入對。這樣的人在晚年能享清福與闔家歡樂,說到底也是幸運,沒遭到報應或反噬,但也是和苑家及十六家最不一樣的地方。他們有錢、有學歷、有地位、有權勢卻沒有活出真正的文化及修養,他們這一輩、祖父那一輩和曾祖父那一代及先祖都恪守一夫一妻,沒有納妾也沒有外室,那是不入流的下做人家,為了彰顯財力與私慾才做的下做又下流的事。
「當年,嫁入蕭家的沐姑婆那日在靈堂上說的都沒忘吧?」
我邊聽邊點了點頭,父親繼續說,這種男人是成也私慾,敗也私慾,只要花心再怎麼說都是理由跟藉口罷了;徒有錢、徒有學歷、徒有經濟貢獻,終究是一點文化也沒有的下做東西!
回神而來,望著芳流的背影,就開始煮泰式的酸辣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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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支菸熄了,她俐落地又點了新的一支,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已悄悄坐了一個人,以及他手上端著的東西。只在濃厚的煙味中,忽然聞到一股很香的酸辣味,仔細嗅了嗅,似乎是她愛吃的泰式辣味菜。
「抽菸還愉快嗎?」
這話瞬間讓她嚇得顫抖了一下,並在剎那間往右後方看去——夫婿苑澄遠正坐在她的旁邊,一揮手就可以碰到的距離。
面對一臉驚訝的太太,他面露微笑,把手上端著一碗酸辣的冬蔭功湯和一碗泰式河粉放在桌上,並說雖然不知道她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怎麼陪她?更不知道她希望自己此時此刻能做什麼、不要做什麼?但他想除了以抽菸與喝酒來緩解之外,還可以一起吃彼此都愛吃的美食,暫時忘卻煩憂和苦惱。
她看著夫婿的笑臉和眼中流露關切與擔憂的神色,又看了看那兩碗泰式酸辣河粉——好在她的腸胃天生就跟一般人無異,不然這喜愛的泰式口味,肯定是痛苦的無緣美食了!隨即將剛點的煙,捻熄在菸灰缸裡,就拿起湯勺,喝了幾口——已不記得是新婚,還是結婚有一、兩年的時候,她硬拉著不想出門,只想睡懶覺的丈夫,陪著去逛菜市場。那時不只是想買衣服、買幾條好看的毛巾,更想吃一碗泰式河粉或泰式酸辣拉麵(可以改成冬粉,或吃河粉、拉麵與冬粉的三重酸辣湯)。
那家泰式料理小攤,從早上十一點半賣到一點,分針一到三十分就準時收攤;有客人掏錢要點菜外帶都不賣,做的料理都是河粉、麵條、青木瓜沙拉或打拋肉、冬蔭功炒飯、冬蔭功湯燴飯等常見的美食。在她罕見地撒嬌、耍無賴與任性兼施下,終於趕在十點帶著三個購物袋準時出門,一到菜市場就沿路看衣服;好在很瞭解自己喜歡的款式與風格,挑上衣很快,看褲子也不用很久。
本想睡到日上三竿卻被拖出門的夫婿,一邊在店門前站著,一邊頻頻打哈欠——滿臉的睡眼惺忪,彷彿能站著秒睡!他實際上沒有等很久,她很快就看完、挑好結帳,連去賣毛巾的攤位或店家,也是很快看了所有款式,立即挑了幾條就殺價結帳;走到賣內衣褲的攤位時,也是快速看完款式和花色,男女款式各挑了幾件就殺價結帳就殺價結帳。但他當時非常想睡,壓根沒心思或體力可以陪逛,都是她拉著一路走的。
買完所需的一切後,她拉著幫忙拿兩袋東西的丈夫,一路走到那家泰式小店坐下——他瞬間一頭敲在桌上,終於可以休息了!她則拿了菜單,很快點了湯麵跟青木瓜沙拉,付錢後,就倒了兩杯冰水放在桌上。那時看他整個人伏在桌上,明明就在睡覺,她還是說起第一次吃泰式酸辣味,是二哥芳序與三哥芳廷帶著十歲的她和八歲的六妹芳若去一間泰式菜館吃晚飯。具體是因為甚麼才去外面吃的,她已經不記得了,但仍舊記得第一次吃泰式酸辣的那種感覺:不只好吃,而是酸辣到香、酸辣到鮮甜的滋味,跟中華的那種辣與香就不一樣;反而令她一吃就愛上,不討厭也不過辣、不純辣,更不麻辣。八歲的芳若一喝湯,瞬間滿臉驚奇,一邊吃麵加河粉的酸辣湯,一邊面露驚奇和心滿意足的神色,最後還喝掉半碗的湯。
二哥芳序一看,瞬間笑得很開心——看來小妹很喜歡酸辣湯麵加河粉,很愛這泰式酸辣味。三哥芳廷也很開心,認為以後吃泰菜不孤單了,可以找我們一起去。
一看他趴在桌上睡覺,壓根就沒在聽的樣子,也不以為意!湯麵和青木瓜沙拉一上桌,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給他點了沙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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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澄遠看芳流(沐芳宜的字)只喝湯不大吃河粉,就說有煮泰式米飯,可以改淋飯吃。
她回神而來,立即走進廚房,就看毛丫坐在中島前,吃著一碗酸辣湯配米飯,隨後也拿碗盛了米飯。
「是父親做的好吃,還是爸爸做的好吃?」
「都好吃!」她說完,又吃了蔬菜,不論是誰做的酸辣湯,裡面都會放很多高麗菜和大白菜及花椰菜,跟米飯一起吃也格外搭配。
聽罷,就拿碗走了出去,只見他已經把自己的那碗河粉吃完了。隨後,將那碗湯倒入白飯並攪了一下。
苑澄遠緩了一下,就說當年知道你硬拉我出去是想多一個人手提東西,還記得你說十歲第一次吃泰式料理的事。那也是我跟你說,自己很喜歡吃泰式的冬蔭功湯配泰式米飯。
她看了一眼,然後坐下又聽他說,那時候很想睡覺,但第一次看到她撒嬌、耍無賴又任性的樣子,心裡很高興——從沒看過她如此可愛的模樣!即便很累,還是一起出門了,好在吃完那家泰式料理就回家補眠了。
她吃了幾口湯泡飯,才說那時只有鐵做的買菜推車,帶著逛菜市場太沉了。這十幾年陸續有賣各種輪子,布料防潑水又很挺的輕型推車,還可以當四天三夜小旅行的行李箱,帶著逛菜市場比帶三個環保袋要方便很多。
他聽完,還記得這類輕盈的推車剛出來時,很多婆婆媽媽都很愛,不僅上下樓梯很方便,買菜也不必再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或揹一個大包,一個推車就解決了!那時,芳流、三姨子和毛丫都買了四個,只因為逛街、買菜、帶筆電或平板出門都很方便。
「你明天想不想逛菜市場?我開車帶著推車跟你去。」
她不明白為何外子突然邀約逛菜市場,也不知道他為何主動說要開車帶推車一起去,但還是答覆道:「好,十點半出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