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想不想去異次元?」在許多人的推薦下,看完「海角七號」後,隔了兩週再次踏入電影院,這會兒電影票上的片名換成了「囧男孩」。看完後,深深地讚同很多所提及的這是部後勁很強的電影。電影中極其成功地拍出兩個小男孩間的夢想,當然中間穿插著兩人所喜愛的美麗小女孩的堅強。童年的單純、童年的想像原本是讓人電影中充盈著快樂的氛圍,但是,故事裡三個小朋友的孤單、堅強以及不得不然地早熟卻讓人不忍、不捨,甚至心痛。

「你想不想去異次元?到了異次元就不用再做功課了,就沒有人管了,但是也變成大人,就再也回不來了…」光是提到那裡不用寫功課,也許對很多小朋友來說便已具備極大的吸引力。渴望長大是許多孩童幼年的渴望,還記得「童年」那首歌嗎?歌詞裡其中一段寫著:「什麼時候才能像高年級的同學有張成熟與長大的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長大的童年。」只是,這樣的渴望背後,其實卻可能有著不同的出發點。劇中的兩位囧男孩(騙子一號跟騙子二號)同樣地渴望長大,其背後或許含括著對現實的不滿,以及渴望自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但是,仔細分析兩人之間仍有所不同,騙子一號的母親出走、留下精神疾病的父親。在沒有任何人照顧的情況下,其實他早已被迫長大。更有甚者,電影中會看見他與父親之間角色對調的悲苦與無奈,原本的被照顧者,被現實逼迫成照顧者。可是,現實裡他卻仍因為年紀尚小而有許許多多的限制。於是,早熟的他十分渴望真正長大。或許,如此一來他們的生活可以有所改善、甚至可以更適切地照顧父親。站在這樣的出發點,長大對他來說不是個「可有可無的遊戲」,反而是「不得不的應然」。

另一方面,騙子二號是由奶奶照顧的隔代教養,而且片中父母自始至終都不曾露面。當然,在現實裡其同樣感到不滿,但與一號相比,其卻有較低的生活壓力,也保有較高的童真,至少他擁有一個照顧者,至少他還可以當一個被照顧者。是故,在渴望長大的環節裡,他比較像是個小孩。也因此之故,相較於一號的決絕,二號多少帶點好奇與好玩。

這樣的一對好朋友,一開始對於長大的想望也許並沒有太大的衝突。然而,當一號所提出關於長大的代價越來越高時,二號的心中不禁也開始猶豫了起來。然而,這才是一般孩童的反應,不是嗎?如果長大的代價,不單單是不用寫功課,其還包括沒有糖果、沒有玩具,相信很多的孩子便會開始猶豫、反悔。但是,對一號來說,他並沒有猶豫的空間,現實的逼迫,他只能選擇儘快長大。他不想當個孩子嗎?他想,當然想,但是他能嗎?光是看見電影中,他舉起爸爸的手撫摸著他的頭髮,那模樣便讓人心痛。他想,但是他不能,於是在這樣的落差裡,兩個人開始有了衝突。
他們辛苦地收集保特瓶、街頭表演、為大人捶背…,舉凡可以增加收入的方式他們都願意嘗試,這是開源。還有他們約定不買零食、不買玩具、不買扭蛋、不買……,這是節流。這種種一切莫不為了存錢去到一個可以看見海的地方,那兒有一個很高的滑水道,滑一百次便可能到達異次元。只是,開源的辛苦原就讓二號感到疲憊,更遑論節流的苦悶。對二號來說,這一切關於成長的代價,漸漸地讓其對於長大的想望產生懷疑。

而就在原本就十分難熬的情況下,二號卻又剛好拿到了額外的賞錢,那「額外」彷彿給了自己藉口。所以在幾經掙扎後,其終於選擇投了扭蛋。偏偏這一切卻都看在一號的眼裡,看著二號不斷對著一號懺悔與解釋,可以看出其內心的掙扎與對於這段感情的在乎。沒想到,這顆扭蛋像是張中了頭彩的彩券,其可以兌換二號夢寐以求的玩具——大型限量版的卡達天王。這個原本讓人歡欣鼓舞的意外,不料卻成了兩人更大爭執的導火線。因為老闆提出了以三千元取代玩具的構想,這一切立刻被一號所接受。只因,有了三千元,他們原本前進異次元的夢想便可能成真。
然而,這樣的選擇對二號來說,卻已經沒有任何的吸引力。因為如果可以當一個擁有其朝思暮的玩具的孩子,那又何需成為大人。更有甚者,兩人的衝突,卻又被玩具店老闆放大了。因為當一號看見二號的憤怒,並且感覺到此將動搖兩人間的情感,其便決定捨棄三千元換回卡達天王。那是個為了友情而心痛的決定,卻在玩具店老闆的嘲諷下不僅慘遭回絕,甚至那句「請你父母來也一樣」,更是讓其痛徹心腑。最末,這一切更導致其鑄下了難以挽回的錯。

這或可說是故事的主軸,在悲涼中帶著點詼諧。但是電影卻絕不只如此,因為更多的細節卻彷彿像是投入心底的石頭,漸漸地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其實,對於很多觀看者,或許都會有一個很直接的想法,如果在現實中遇見了騙子一號與騙子二號,心裡頭會是什麼感受。兩個不斷犯錯、不斷被處罰的孩子,總是容易被貼上標籤。再加上騙子一號那對於現實、對於成人的嘲諷更是往往讓人難以招架。只是,可曾想過那不得不然的笑,骨子裡隱含著波濤洶湧的悲。一如電影中的那位讓兩個小男生傾心的小女孩,從母親生病到母親去世,二號總疑惑著她的臉上為何還能掛著笑容。終於在轉學的離別時刻,小女孩在卡片上寫下讓人心酸的答案,這一切是因母親的提醒:「只要記得微笑,就不會害怕了。」。如果「笑」,是他們面對悲傷的方式,是他們跨越早熟的門檻。那麼,當你看見那笑容時,濕潤的眼眶、眼角的淚水,或許是因感受到堅強背後碎裂的童心。

電影中很感人的一幕,是在兩個小男生想藉由十台電扇狂吹的情況進入異次元。那樣的想像原讓人發噱,也讓人會心一笑,因為這舉動可能勾起早已掩埋多年的童心。然而,小女孩的加入,更讓人激動。尤其是末了,小女孩與騙子一號的四目相對,彷彿兩個人都看見彼此微笑背後那難以言說的悲痛,彷彿兩人都懂得孤單的生命裡所需擁有的不得不然的堅強。而那份瞭解與貼近,更往往醞釀出繼續前行的動力。只是當這一切放在兩個孩子身上時,所有的不忍一股腦兒地蜂擁而出。

回到故事的主線,這兩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囧男孩,其所孕育出來的情感著實讓人動容。電影中很大部分描寫著兩個人被處罰在圖書館黏書的私密。也在那樣的時刻鋪陳著,一號的閱讀、想像、編排與二號的聆聽、應和,其相互搭襯著彼此的需要。一號的慧黠來自於生命的敏銳、來自廣泛的閱讀、更來自於成人與孩童角色的交疊。其對於故事的想像與投射,成功地覆蓋了盈滿悲慟的心靈,只是其還需要一位聆聽著,讓其更願意去相信、去擁有其故事裡的希望。說故事的他或多或少活絡了被壓抑的孩童角色,也讓其在習慣以不在乎的態度掩飾內心的不安之外,有了認真的機會。更有甚者,一號所講述的的「快樂王子」與「吹笛人」的故事,甚至兩人眼中的學長銅像的命運。或多或少傳達著對於成人世界的控訴,關於利用、關於背叛、關於謊言、關於漠然。這些現象對於渴望長大的一號來說,是否隱含著早熟背後所被拉扯出來的不安與迷惑。

從此一觀點也可以看見二號在一號生命裡的重要性,當二號因為爭執而選擇不再相信一號所說的故事,其宛如扼殺了一號所有關於孩童的生命質素。此一情境對一號來說,關於想成為大人的許多衝突,更為凸顯、卻也更為退卻。單純的他,只是希望回到與二號同行的日子;單純的他,只以為拿到卡達天王一切就可以恢復原狀;單純的他,只是渴望在不得不然的早熟中,能夠多點關於孩童的牽繫。於是,他選擇了一個讓人心碎的方式(用石頭去搶卡達天王),嘗試去找回他所失去的。沒想到,最後卻失去更多。感到安慰的是,當劇末一號的孩子在滑水道向成人的二號提及異次元時,突然笑了。因為一號並未因此一變故,失去了童真、失去了說故事的能力。

其實,回到電影的背景上,故事的主角或是隔代教養、或是單親、或是精神疾病,那所謂的弱勢家庭,或許正是電影希冀被看見、被反省的部分。電影裡,當一號犯罪要被帶離,其緊抱著父親哭喊著要其照顧自己;一號的父親拉著二號的手放在心口上乾嚎著:「痛」時;二號的妹妹、一號的父親以及學長銅像三個蘊含著被社會遺棄的意象一起靜默同臥時,心下的痛楚與不滿,不由得會想對整個社會與體制提出控訴。然而,那樣的想法才剛萌生,卻又慢慢發現自己竟然也是體制下的一環時,那椎心蝕骨的痛更是讓人難熬。電影中所隱含的批判,或許不見得都能體會,但是其所傳達的關於心痛所引發的反思卻讓人震懾。也許,現下的我們仍然會讓快樂王子心碎,但是起碼從這部電影起,我們可以開始學著聽見心碎的聲音,甚至在乎那心碎背後的哀傷。

最末,想提及電影海報上讓人難忘的一句話,「慢一點,讓童年的勇氣追上你」。如果十台電扇同時吹可以到達異次元、如果彈跳一百次可以到達異次元、如果滑一百次滑水道可以到達異次元……,那麼你會不會去做。相信對許多的孩子來說,雖然不見得付諸行動,但可能會有意願的。或者換個角度來說,如果你絲毫不考慮甚至只有荒謬之感,那麼是否早已在多年之前便已遺落珍貴的童心。關於想像、關於冒想、關於勇氣,總覺得這是架構精彩童年的元素,就算一號不得不去扛下生活裡的擔子,至少其仍保有這些關於孩童的精彩,甚至其依賴著這些想像讓生活得以擁有出口。
如果成長是慢慢地設限、如果成長是漸漸地遺落嘗試的勇氣,那麼成長究竟意義為何。劇中當二號乘坐巴士想要去一號所提的海邊與滑水道,可是卻因為車子故障,而待在路旁時。突然心中一痛,憂心著是否那關於童年的想像就這麼幻滅了。可是電影可愛的地方在於,這想望竟然由一號的孩子串起來了。看著長大後的二號,再次圈起手掌放在眼睛上,望向遠方,彷彿呼應著電影一開場的畫面,那關於童稚的心情突然間又活躍了起來。

曾經看過一篇教養的文章,其提及孩子的步調是緩慢的,迥異於大人的匆忙。看完電影後突然覺得,這關於童年的許多精彩質素也許並未消逝,只是大人的步調太快,讓童稚的初心趕也趕不上。是故,也許真得該慢一點,讓孩童的種種再次回到內心。讓大人與小孩同時進駐心靈,彼此扶持。讓生命得以更為精彩,讓我們更能懂得孩子的心。其實,仔細想想,這過程中大人是害怕的,害怕可能的失序、害怕框架外的世界、害怕生命裡的不同。果真如此,那麼還真得慢一點,讓童年的勇氣追上,如此一來,豈不多了些勇氣。當然,如果連慢一點都怕也沒有關係,記得那句話嗎?「只要記得微笑,就不會害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