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線終於連起來,細得幾乎透明,卻在那一刻,像鐵絲般深深勒進心裡。
胺基化合物。
父親的報告。
貓餅的血。
藥廠。
亞柏盯著「胺基化合物反應陽性」那行字,手指指節因為捏得太緊而泛白。新聞的影子、記者的追問、部長的眼神,全都在腦裡嘈雜重疊起來。
這一刻,他終於無法再把那些揣測推開。
他幾乎不得不承認,新聞寫的都是真的。爸媽過去工作的地方,就是那間藥廠。
難怪,他們總要求自己對外說「家裡是做紙業的」,難怪嚴禁同學來家裡。難怪所有「絕對不准」的理由都模糊得說不清。
國小快畢業時,自己難得有了目標。老師問起未來志願,他說「藥學系」。沒想到一向尊重自己想法的媽媽臉色瞬間變了,語氣堅決又嚴厲,大聲斥責,「不准再說這種話!絕對不能念!」
他嚇了一跳,不懂為什麼,甚至有點委屈。明明只是想要一個方向,卻被當成禁忌。後來幾次再提,她都是冷冷打斷,不容多說。
回憶卡在腦裡,怎麼甩都甩不掉。
直到跟媽媽分開之後,選填志願的那一年,他才意識到,自己骨子裡,像是被那句「絕對不准」綁住,竟也沒再往藥學去,只是鬼使神差地報了新聞系。
他甩了甩頭,把視線重新落到那行字上,
——胺基化合物反應陽性。
這句話像根細針,慢慢往他腦子裡鑽。
越想越不對勁。
如果爸爸體內真的出現毒物反應,警方的屍檢絕不可能查不出來。可偏偏,報導裡從未提過任何毒性反應,現場照片也乾淨得過頭。
如果毒就足以致命,那他為什麼還要上吊? 這樣的死法,太像刻意安排的收尾。孫尚義也是。體內有毒,脖子有勒痕。
不同的人,同樣的劇本。
而他非常確定,其中至少一條勒痕,是梅姐做的。
亞柏心中像被什麼狠狠攥住。
藥廠……從爸爸的死,到孫案……會不會從一開始就在掩蓋什麼?
警察……真的查過嗎?
寒氣一陣陣順著脊背竄上來。他咬著牙,胸口那股窒悶的疑問變得越來越重。
夜色比往常更沉,街燈一盞盞在他眼裡拉成細長的光痕。亞柏手裡攥著那份警局的十年舊檔案,指尖幾乎要把紙捏爛。
幾行印刷字毫無溫度的躺在頁面上,
「XXX,情資顯示,疑似長期涉入製毒網絡,雖未起訴,但持續列管名單。」
XXX正是在熟悉不過的媽媽的姓名。
十年前。那一年,他已經成年。
而在他以為自己早就離開了那個世界的時候,媽媽其實仍一步都沒移動,還緊緊貼在那個世界裡。
亞柏喉嚨乾得像灌滿灰,腦子裡卻一遍一遍重播著十三歲那次搬家。
「公司出事了,你先搬走,別問了。」
那時候他信了。他想,也許媽媽只是被牽連,也許她是不得已。那份也許像救命浮木,讓他能在之後的十幾年裡,說服自己媽媽不是壞人。
但現在呢?
檔案斬釘截鐵地把那一點希望掐斷。媽媽不是被拖下水,她是自己游進去的。亞柏腳步踉蹌,差點被人行道突出的石縫絆倒。他想笑,卻連擠出一個冷笑的力氣都沒有。
他原本以為自己最痛的記憶,是八歲時父親的死,是十三歲時母親的背影。
現在才知道,真正的痛,是確認母親從未想要離開。
他靠在巷口的牆上,長長呼出一口氣,胸口像被砂石填滿。這次連自嘲都說不出口。
只剩下一個念頭在腦裡空轉,原來,他這麼多年來,一直拿謊言當母愛來守著。
一直以來能讓他放鬆下來的地方,今天卻食不知味。
熱氣緩緩往上升,浴室裡一樣混著木頭和洗髮精的香味,但亞柏站在那裡,卻只覺得胸口更沉。
這裡一切都沒變。
是他自己像被什麼堵住,連呼吸都卡得不對勁。
亞柏走出浴室,動作比平常慢了許多。喉嚨緊得發疼,眼眶一陣陣發熱,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委屈什麼,只覺得整個人快要撐不住。
阿澤從廚房探出頭,看他臉色蒼白得不像話,皺起眉,
「你怎麼了?」
「我在想……要不要問她。」
阿澤愣了一下,「妳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