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癮、酒癮、毒癮,都屬於同一種精神疾病,叫作「精神活性物質依賴」。
國內的《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在 2001 年刪除了「同性戀」這一病名。 也就是說,如果你有抽菸喝酒的習慣,那麼你比在網上買體育生臭襪子的那些男士更有病。
仔細一想,一個成年人被一根小細棍操縱,隔一會兒不吸就焦慮不堪,顯然是不正常的。 只是因為它太普遍、社會又過於寬容,所以大家很少察覺到這種異常。
設想你是「心之王國」裡一位勵精圖治的國王,那麼香菸就是一個不可戰勝的侵略者。
原因很簡單,它能帶來廉價的快樂。
香菸實在太容易取得了,一百塊一包的香菸和兩塊錢一包的香菸,差別只在口感,「藥效」卻完全不打折扣。
相比之下,人類世界的其他快樂來源——事業成功、愛情美滿、性生活和諧——都有漫長的難關要克服。
甚至連打遊戲也有門檻,你得有硬體、有技術、得社交、還要有時間。
反觀香菸,隨便去一家便利店就能買到,只要輕輕點燃,快樂就源源不斷地湧上來。
追逐快樂是人性最核心的代碼,但每個人的參數略有不同。多巴胺感受越敏感的人,對精神活性物質的成癮「效率」也越高。
很不幸,青少年時期正是獎勵回路敏感度的巔峰期,因此這個階段對什麼都容易上癮——除了學習。
這種淪陷是「心之王國」全體國民的淪陷。
國王要如何叫停一件大家都樂在其中、成本又極低的事?
完全不可能!
好在香菸對身體的傷害巨大。
是的,我說這是好事。
我從十五歲開始抽菸,抽了二十年,身體哪裡都不舒服,經常心臟隱隱作痛。
這些信號提醒我:我該戒菸了。
我的辦法用一句話來總結,就是國王爭取貴族的力量,先在認知上確認抽菸是不好的,它會毀掉「心之王國」,有了多數貴族支持,再慢慢地改變百姓。
我意志力薄弱,但我有一個優點:從不自欺,診斷自己比任何人都冷酷。
我從 2018 年開始嘗試戒菸。
戒菸第一天非常痛苦,腦霧、情緒跌到谷底,就像得了憂鬱症。
第二天稍好,但會非常想抽,經常發生丟人現眼的「復辟」:跑去便利店買菸,抽一根,抽完後悔,再把整包全丟掉。
第三天會舒服多了。
第四天,就算成功了。
成功後,身體明顯輕鬆:肺、嗓子、心臟、肝臟都減輕負擔,人容易犯困,但更容易入睡,胃口也變好。
此外還有一個細節:抽菸的時候我幾乎沒有晨勃,戒菸之後卻天天都有,這種感覺既健康,又愉快。
可到這裡,還不算真正成功!
之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大腦處於「功率打折」狀態:思考變慢,也不如以前快樂。
隨著時間推移,你會忘記抽菸時的種種不適,去懷念大腦「轉得快」的感覺。
最終,我因為寫不出東西,不知道復吸了多少次。
中間我掙扎過,試過電子菸、尼古丁口香糖、尼古丁貼片,也試過零食、飲料、酒精、遊戲等代償物。
最後某一天面對堆積如山的任務,只能再次向「禁忌的力量」伸出手。
有時甚至是編輯和讀者鼓勵我「為藝術獻身」,幫我減輕復吸的愧疚感。
雖然我之後多次復吸,但這種拉扯並非沒有意義。
反覆戒菸中(估計前後戒過五次),我在認知上已經深深知道抽菸是不對的,這已成了貴族的共識,只是行動上還沒跟上。 我可能為了完成任務不得不抽,但完成之後一定會再次戒掉。 戒菸已成為「心之王國」的基本國策,不會改變。
人總是要知行合一的:要麼認知把行動拉回來,要麼行動把認知拉過去。
最終我的貴族把百姓拉回來了。
在 2021 年末最後一次戒菸後,我至今沒有復吸。
到 2025 年,我清楚感到大腦連結速度完全恢復,不再依賴香菸,也不需要零食、飲料、酒精、遊戲來維持快樂。
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寫作,我的病徹底治好了。
而且從今年開始,戒菸後胖起來的體重也在慢慢下降。
不久前我和「當年被我帶壞」的朋友 Grey 聊到我們因肺癌去世的班主任。
我說:「他抽菸太凶了。」
Grey 說:「該得還會得,和抽菸沒關係。」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反映了他在認知層面根本不認為抽菸會導致癌症。
絕大多數抽菸的人都會在認知上說服自己:
「抽菸損失的是老年時間。」
「戒菸反而焦慮。」
「身體早就適應了。」
「戒了更不好。」
人沒辦法長期做一件自己認知上認為不對的事。
最後,要麼認知向行動妥協,要麼行動向認知校正。
我想說的是:
無論是戒菸、戒掉任何東西,還是只是想做一個好人,只要記住一件事—— 不要自己說服自己。
保持認知與行動之間的撕裂,不要急著妥協。
你可以暫時做著不對的事,但不要說服自己它沒問題。 一旦你良心安穩了,貴族和百姓站到一起了,國王即便擁有再強的意志力也無力回天。
所以,你得坦然承認你在做的某件事是錯的,不為它辯護、不自欺。
這場「知與行」的拔河只要堅持下去,最終「知」就能把「行」拽回來。













